八月十五,夜,月儿圆。
“从水寨的布置来看,那刘雉儿确实有几分斤两,毕竟能靠着商船打败南海海贼,本王也不会轻敌。”
普六茹阿摩看着远处,轻笑道:
“只不过再有能耐,也敌不过将士的差距,舰船的差距。”
有一将眼尖,道:
“殿下,汉军之中,似乎有部分船只呈铁索连舟之势。”
“铁索连舟?”
普六茹阿摩眯着眼往远处瞅:
“汉军之中可用水师,应当不足三万之数,剩下多半为步卒。”
“想补足兵马数量上的差距,自然要用上连环船。”
“如此,才能让步卒在海上站定,不至于被波涛汹涌的海浪冲的七零八落。”
“不得不说,这也是一条好计,汉军刚猛,如果我军只是舰船相交,进行接舷战,对方以连环船相应,倒也能挣扎一番,给我军带来不少伤亡。”
杨仲冒着风寒,登上甲板,提议道:“殿下不若尝试火攻?”
“那是自然.近来吹的,可都是北风!”
普六茹阿摩用下巴点了点对面的汉军战船,双手环抱,微笑道:
“刘雉儿不长记性,岂不闻曹侯铁索连舟之败!”
“特意送上此等大礼,本王若不用火攻,岂不是被世人耻笑不通经史?”
昭烈帝当年逐鹿中原的最大对手曹孟德,最后墓志铭上写的是“汉征西将军曹侯”,由昭烈帝一统天下后,亲手所刻,于是世人皆以曹侯相称。
而曹侯最知名的一场大败,便是赤壁一场大火,彻底断绝了一统天下的可能。
东胡众将闻言,也是哄堂大笑。
“还道那刘雉儿是昭烈帝,从一场大火,开始崛起宣告汉室复兴有望,没想到却是反其道而行之,彻底葬送了大汉!”
明知道吹的是北风,汉军还铁索连舟,是以为东胡人没读过史,不会放火吗?
就算如此,军中还有汉人将领,还有熟读兵书的张淮阳,怎能不懂火计!
不过他们大都也能理解,毕竟汉军已经黔驴技穷。
要是不用铁索连舟,将步卒也投入到水战之中,汉军又凭什么能胜过东胡的近千舰船,与十万训练有素的水师呢?
普六茹望了眼张淮阳吊在后方的舰船,摸了摸下巴,道:
“还是先遣人试探一番,也省的张将军说本王贪功冒进。”
而后便有一艘艨艟,冲着汉军的水寨而去。
海上刮的是北风,自北往南,艨艟扯起风帆,速度又快了不少。
海上的东胡将士见此一幕,都是心中一乐,你有你的连环计,我有我的大北风。
老天都在助着东胡,兴许也是觉得这千年大汉,已经持续太久,合该改朝换代!
刘恪还在盖海号上,此时吹的依然是北风,只能等待时机。
典褚立在一边眼巴巴望着大海,默默护卫着。
水战凶险,败了就无处可逃,贾无忌宁愿待在大牢,箫元常还得负责后勤,岳少谦则需要防备张淮阳率兵从陆上进军。
因而身边有脑子,能商量的人,只有陈伏甲。
“陈卿,朕为了安抚朝中的世家重臣,已经放出风去,说是得胜归来便会选妃。”
“可你说这一仗,大汉能赢吗?”
陈伏甲着实没什么把握,而且皇帝问的是大汉,不是他自己:
“以少敌多,无非水火之计,在海上只能借助风力,以火计抗拒东胡,只是如今这风不利于我军。”
“还有陛下提出的连环船,风险着实有些大。”
北风劲吹,根本没有使火计以少敌多的可能。
而且皇帝还以铁索连舟,将部分船只串联了起来,以便让步卒登船作战。
这不是等着让东胡人放一把大火,给全烧了吗?
纵然能够以护卫舰船阻拦东胡火船,可甘文禁麾下能够不乘坐连环船的将士,不过三万之数,与东胡水师相比,显得捉襟见肘。
刘恪当然知道陈伏甲的意思,铁索连舟是个败绩相当多的神操作。
赤壁之战,曹操铁索连舟,被火攻,战败。
东吴铁索连舟,阻挡晋军,被晋军所灭。
南陈铁索连舟,阻挡隋军,被隋军所灭。
南宋张世杰率领着南宋水军对战元朝大军,使用铁索连舟,被火攻,遗憾战败。
鄱阳湖水战,占据绝对优势的陈友谅使用铁索连舟,朱元璋方面使用火攻,局势逆转,大优变大败。
宁王叛乱,也是在鄱阳湖用的铁索连舟,被王守仁用火攻打败。
板鸭的无敌舰队也连船,被带嘤巨型火船烧掉。
刘恪也没有过多解释,只是一句戏谑之言:
“不是胜败,而是同生共死,这要出了问题,谁都别想跑。”
陈伏甲听得头皮发麻,这比破釜沉舟还狠,脚底下这艘盖海号,也是跟部分舰船连着的啊!
出了事儿,皇帝也跑不了!
“咳”
刘恪轻咳一声,才恢复正色,一板一眼道:
“没有任何一种手段是万无一失的,有其利,必然有其弊。”
其实铁索连舟,也不是什么愚蠢行为,而是一种效果明显的战阵,张世杰、陈友谅都因此取得过优势。
像陈友谅的铁索连舟,朱元璋要是没火攻,或者风势好点,汉又得一统了。
张世杰的第一次铁索连舟,固然失败了,但第二次有了防火经验后的铁索连舟,确确实实赢了。
刘恪又道:“朕相当欣赏陈卿说过的一句话。”
“嗯?”
陈伏甲没反应过来。
“水战并非船多者胜。”
陈伏甲忽然意识到什么,惊喜道:
“陛下难道是在特意引诱东胡人放火?”
“现在吹的北风,固然能风助火势,一把火将我大汉的铁索连舟烧个精光。”
“可要是突然之间,风向转换成了南风,东胡人就是在自己烧自己!”
刘恪点了点头,他确实存着这个想法。
自己烧还不够,如果东胡人早做准备,防上一手,真不一定能烧太多船。
而想办法勾引东胡一起烧,就不同了。
两边同烧,再靠着六丁神火】的天命,等着风转向,一口气就能给东胡人烧成糊人。
纵然东胡人只有部分舫船呈连舫之势,没有铁索连舟,可近千艘船,船多密密麻麻的排列开来,真烧起来想避也避不开啊!
只是最大的问题,还是在于风向。
陈伏甲也有此担忧,虽说皇帝曾经用六丁六甲忽悠过东胡人,看着挺玄乎的,但近来一直吹着北风,真能改换风向,变为南风,自此攻守易型吗?
“陛下,有东胡船只接近!”
“哦?”
刘恪远远望去,见着一艘艨艟鼓着风帆,快速往水寨而来。
“应当是来试探我军虚实,传令让人去截击。”
出水寨阻拦的,是一艘由中型商船改造后的战船。
那些从夷州劫回的工匠可没闲着,一直在改造船只。
就连刘恪的盖海号上,也做了一些“小惊喜”的改动。
船上射出大量箭矢,冲着东胡艨艟飞射而去。
但东胡人都有所准备,举盾成阵,挡住箭矢攻击,同时借着北风,速度丝毫不减的冲向汉军舰船。
很快,两船相撞,而东胡艨艟上存有大量沾有桐油的干草,嗖的一声,便窜起一阵火,又借机将桐油干草全都扔至汉军舰船上。
在风势的带动下,火势迅速扩散。
而这些经过训练的东胡士卒,则纷纷跃入海中。
船上的汉军将士,想要射箭击杀,但收获了了,反倒耽误了时间,没能救火,眼见着身下船只已经点燃,不得不弃船而走。
那些落入海中的东湖士卒,甚至还能时不时回头望两眼,相当嚣张。
叮铃铃——
忽而一阵铃铛声。
“何方鼠辈敢欺我大汉无人?!”
“弟兄们,动手!”
只见一艘刀鱼船伴着连串的铃声,从水寨之中驶出,虽说逆风而行,但速度也不慢,竟是赶上了那些跃入海中的东胡士卒。
而后也是紧跟着跃入水中,逮着一个砍一个,甘文禁抡着大刀,更是连斩八人。
“弟兄们,可别忘了咱们之前是干什么的,这些天里,那东胡楼船上的烟火歌舞,谁没听见看见?”
“动心吗?动心啊!动心了就去抢!”
甘文禁锦衣开襟,腰悬金玲,大刀抗在肩上,一脚踩在船头,匪气横生,带着若干脑袋,又快速驶回水寨。
他是晕船,坐楼船能坐一路吐一路,但只要乘坐小船,船只速度够快,就晕不了,不仅晕不了,还更猛!
只是还是没能救得那艘中型商船。
等船堪堪驶回水寨的时候,已经烧了一半。
陈伏甲拧紧眉头,在盖海号上来回踱步:
“陛下,这只是东胡人在试探,若是大举来攻,只怕不妙啊!”
船上众将士也是心头紧张。
东胡人只是派出一条小船,借着北风用火攻,就能换掉大汉的中型船。
而且大汉还没有太多反制的办法。
甘文禁固然骁勇,在海上所向披靡,但其手下正儿八经,能在水上自如作战的水师将士,还不到三万。
也就是说,只有这不到三万人,能够出水寨拦截东胡不断突袭而来的舰船。
如果让那些乘着连环船的步卒,碰上了东胡火船,下场只有一个。
灰飞烟灭。
另一边的东胡众将士,却是喜笑颜开。
一点都不心疼那艘小艨艟以及艨艟上的将士。
虽然死了十人,但烧掉了一艘汉军的中型船只,明显赚大了!
不过普六茹阿摩还是感叹了一句:
“大意了,本以为南海之中,只有孙直恩、蒋泰算得上骁勇善战,没想到这甘文禁也是个勇猛之辈,不可不防。”
一员普六茹部战将摩拳擦掌道:
“据说甘文禁当年还是我部将领,后来败给孙直恩,便投了海盗,如今又投了汉军,如此反复之辈,说不定略施小计,便能为我军所用。”
普六茹阿摩摇头道:
“犯不着费这种心思。”
“我军上下一心,诸位又都是熟悉水战之将,我方舰船又数倍于汉军,更兼有北风相助,此天时地利人和之战,不必多想。”
“本王准备这些引火之物,可算是发挥了用处。”
“传本王命令,由普六茹具罗为矛,艨艟齐发,势必冲破汉军水寨,一把火给他们烧得灰飞烟灭!”
一个相貌异于常人的魁梧将领,立即领命道:
“殿下只管在这楼船之上,看着那水寨火光冲天,绵延万里便是!”
“是!”
众将也是一起应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