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让抵达琼州城,已经有一阵子了。
几乎是在普六茹阿摩被生擒之后,普六茹部汗王就派他入琼州。
以期和大汉交涉一番,赎回普六茹阿摩。
虞让穿着青袍,袍子一袖甚至有些磨损,身形略显消瘦,但眸间眼神却显得精明。
他确实是个颇有智谋的人,而且是天下名士,声誉极高。
少年时,便博学善辩,精于辞赋文章,颇有才名。
十八岁时作《西都赋,名噪一时。
当年大汉朝廷刚刚南迁时,虞让曾跟随两名中举的友人,拜访过杨仲。
杨仲对那两位中举的才子,并不看好,偏偏对虞让青睐有加,大肆夸赞,还曾私下对门感叹说:
“虞让有大才,但无意为官,真是可惜了!”
而面对如此夸赞,虞让依旧没有出仕。
不仅对科举不闻不问,就连郡守想为他举孝廉,也被他婉拒了。
他直言只想在家中隐居避世,品读圣贤书。
不过虞让不仅没有因此而沉寂,反而因拒绝功名利禄,一心隐居研学,为世人称赞,名声愈发响亮。
直到东胡南下,攻破了虞氏所在的会稽郡。
普六茹部汗王听闻虞让才名,便派人征辟。
虞让自恃天下名士,怎会投靠蛮夷。
他不仅义正言辞拒绝了征辟,还把前来征辟的东胡人,怼得羞愧无比,当场自尽。
然而普六茹汗王,没有因此恼怒,反而更是看重虞让。
不惜做出承诺,答应虞让只要他出仕普六茹部,便会约束手中兵马,不再纵兵劫掠郡县。
虞让为了会稽百姓安危,便只好屈身从贼。
还真别说,他投了东胡之后干的不错。
是“普六茹四贵”中唯一的汉人,协助普六茹部汗王治理江东,渐得民心。
而自他入东胡之后,普六茹部的兵马,竟也和普六茹部汗王承诺的一样,鲜少纵兵劫掠汉人。
只此一件事,便让不少人感恩戴德。
“大人,为何还不去见汉帝?”
“早日赎回殿下,也好早些回去,而今我部情况不太妙,石周曷部已经发兵质问汗王,还需大人与殿下尽早回去,稳定江东局势!”
这东胡人随从,虽然因虞让迟迟没有赎回普六茹阿摩,而有些担忧,但并没有表露出任何不满。
虞让确实让他们服气。
“不急,听闻汉帝近日选秀纳妃,不少世家贵族都送上了贺礼,先将礼单找与我看一看。”
虞让一派名士气度,脸上毫无急色。
反正普六茹阿摩死不了,石周曷部也不会真的与普六茹部兵戈相见。
而这些手底下的随从,哪怕出身普六茹部贵族,也对他信服无比,没必要着急。
最重要的,反而是评估大汉目前的情况。
然后依照形势,考虑普六茹部下一步,该如何行动。
怎样在这次出使大汉中,利益最大化,用最小的代价换回普六茹阿摩,甚至压一压大汉,才是他所需要考虑的。
很快,手底下的人就送来了一份礼单。
这也不是什么隐蔽的东西,世家贵族恨不得直接公开通报出去。
他们给皇帝献礼,要是没人知道,那不是白献了?
“吴郡杨氏,蜀中锦缎百匹,金银首饰两匣,碧玉带一条。”
“金陵姜氏,蔡伯喈拓碑一方,桓侯仕女图一张、金银若干。”
“北浦何氏.”
虞让打开礼单,细细的阅读起来。
吴郡杨氏是杨仲的家族,刚被皇帝追封爵位,还特许其族中英才相继,送的礼物,不管多贵重都说得过去。
金陵姜氏,虽说和朝廷没什么关系,但皇帝在第一批选秀中,唯一选中的妃子,就出自于金陵姜氏,
北浦何氏的何坤,颇受重用,送礼也是理所应当。
其他的赵氏,钱氏、孙氏、李氏.
看到此处,虞让微微皱眉。
这些甚至都不是琼州之中的世家,有的甚至离琼州老远。
按理说,就算送了礼,也不至于送的多贵重,毕竟没有任何利益可言。
即便汉帝一场大胜,全灭了普六茹部水师,手中州郡仍旧只有琼州。
至多再添上一个随时可能反叛的夷州。
势力可谓相当薄弱,别说比之整个东胡,甚至还比不上其中一个部族。
可偏偏这些世家,不仅仅送了贺礼,还相当贵重。
那孙氏居然送了一尊等人高的金鸡报晓玉雕,简直离谱到家了。
“人心啊!”
心里微微惊讶的同时,虞让更加仔细的观看名单,同时呼吸也稍稍加快,直至将整个名单熟记在心。
看到最后,他的呼吸幅度已经几近喘息。
“呼——”
长出一口气后,虞让神情才缓和了一些:
“这还是有渠道有门路,能从东胡眼皮子底下,将东西送到琼州的。”
“而那些送了,但没能把东西送到地方的世家大族,又有多少?”
虞让放下手里的名单,沉吟半晌。
世家投机,他很清楚。
从这份名单就能看出,汉帝放的这把火,还真让大汉在天下人心里,又有了些分量。
不过虞氏没有投机的可能,他和普六茹部绑的太死了。
想了想,虞让又问道:
“汉帝又是如何处理这些贺礼?可是都收下了?”
那东胡随从道:
“都收下了,但那汉帝好像听了箫元常的谏言,选秀纳妃结束后,全都双倍还礼了回去。”
“当真有些手段。”
虞让也不禁在心中感叹,皇帝第一次选秀出了问题,只选了姜氏女,其他女子全都充为宫女,他是知道的。
本来还以为朝廷会因此,和世家大族生有间隙,没想到又用双倍的回礼,及时弥补了些许。
这么一来,双方之间的裂缝,就不会扩的太大,也算是挽回了些感情。
可他又觉得有些奇怪:
“朝廷这么富裕吗?这些世家大族的贺礼,可不少吗,若是成倍还去,可是不小负担。”
那东胡随从五官都皱到了一起,颇有些怀疑人生的意味:
“之前宇文氏叛乱时,牵涉到了不少人,朝廷拿了不少人入狱,要赎买这些人,可是要钱的。”
虞让也不禁露出了一个古怪的表情。
拿着世家大族的钱,去和世家大族拉关系,拉完之后,人家还得感激皇帝,心里还得念着朝廷的好。
突出一个白嫖人心。
这也太.
不过转念一想,虞让也觉得没什么。
东胡和大汉的手段大差不差。
类似的事情,普六茹部也干过。
他当年以严令东胡兵马勿伤百姓为由,出仕东胡,其实就是和普六茹部汗王事先商量好的。
普六茹部汗王能耐不俗,知道只是占领了地盘还不够,要治理。
治理地方,就得有民心。
东胡人喜欢劫掠,攻城略地之后,往往大肆劫掠,因而难以收拢民心。
可偏偏东胡人最初将大汉打的连战连败,就是靠着不约束将士劫掠。
将士们打仗打赢后,能劫掠到足够的利益,自然动力十足。
开了这个头,后续想管束就难了,所以普六茹汗王当年很头疼,不知该怎么约束手底下的将士。
正巧,虞让出现了。
两方一合计,一个以勿伤百姓为由出仕,得名。
另一个则有了约束将士的理由,还能博个求贤若渴的名声。
而且这时东胡人对汉人名士求贤若渴,以至于后来还真有不少汉人投靠了普六茹部。
普六茹部也借此将江东治理的不错。
这也是白嫖人心的行为。
虞让对汉帝以及大汉朝廷的能力,有了一个新的看法。
如今的大汉朝廷和南迁后的朝廷,完全不一样。
推算着时日差不多,虞让便与身边的随从道:
“随我上街看看,你们多戴些遮掩物,藏好自己的身份。”
东胡人的身份原本没什么,如果在东胡治理多年的地方,东胡人走在大街上,都得被当老爷看待。
哪怕只是长得像东胡人,也能高人一等。
但在这琼州就不对劲了,大汉朝廷已经极为得人心。
别说是东胡人,长得像东胡人,走在街上都容易挨打。
虞让与一众随从走在街上。
“那边灯笼挂高点!”
“你眼睛是不是要有毛病!两边一样高吗?”
“那边的坊市里就有卖红绸子的,拿旧的干什么?”
“陛下纳妃,你拿旧的糊弄?”
“早说有卖的啊!我找了两条街都没找着!”
“这陛下大喜的日子,越喜庆越好!”
与他们来时不同,大街上张灯结彩。
满是诸如此类的声音,而不是原本的吆喝声。
整个琼州城都笼罩在一片欢庆的氛围之中。
每条街每处坊,都高悬着灯笼,还有旗帜飘扬。
还有一些小巷里,兴许是百姓们真的穷,但也耐不住心中的喜悦,点了些篝火,亮在门前。
篝火照亮了门槛窗沿,哪怕点不起灯笼烧不起灯油,也要这么跟着热闹一番。
“尽管皇帝只是纳妃,但民间却将之当成了莫大的喜事。”
“不仅收了世家人心,这民间人心,也在一点点归汉啊!”
“这要等到立后,岂不是举国同庆??”
虞让赶紧按下心中大胆的想法,哪来的国,琼州一地,就已经是一国了。
他面色沉了几分,大汉果然已经有了起势的苗头。
和东胡人的侵略不同。
大汉属于正统,打下州郡之后,是收复失地,不用太过纠结于民心的问题。
若是汉帝能继续如此用兵,且不断大胜,只怕那些处于东胡治下的百姓,心中也会如这琼州百姓一样。
到了那时候,本就隐隐开始内乱的东胡,可就真的陷入了一个极为麻烦的形式。
“要考虑一下后路了吗?”
“哎哟!”
正在虞让思索之际,身边一个随从冷不防叫出了声。
随后便是一连串的石子,砸向包裹严实的东胡人。
“好小子?!”
有一个人东胡人往前跑了几步,看见一群孩童拿着石子砸自己。
他正要还手,却被虞让拉住,身子这么一顿,头上的正好帽子掉了下来,将特征极为明显的翘辫露了出来。
“果然是东胡人!”
“打他!”
几个没人看管的孩童追逐着,虞让连忙带着人跑了好一阵,才彻底甩开。
“大人,为什么不让我们还手?”
那已被砸的满头包的东胡随从,将指节捏的嘎嘣响,恨不得一拳一个小朋友。
“汉帝嗜杀,若是伱们真的动手了,下一个死的就是你们。”
虞让喘了口气,幸好他及时把人拉住了。
他可不傻,他出使大汉,最大的依仗,就是使节的名头以及自己的好名声。
这一切是他的护身符,可以保他在琼州无忧。
要是这群东胡傻蛋对百姓动手,那什么都保不住他。
以当今汉帝的脾性,必然让他们感受一番孝景皇帝之威,直接一个棋盘糊脸上。
虞让安抚了一下随从,而后道:
“不过算算时间,交趾那边应该有情况了。”
“明日就去见一见汉帝,将殿下赎回后,我们就回江东。”
东胡随从这才按捺住了动手的心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