箫元常与何坤正在清点着帐。
皇帝打东胡南军,打南海海盗,打夷州,这几仗都是赚的。
但最后烧普六茹部水师,亏大了。
不止是粮,连原本抢了夷州之后,大批的桐油,都耗了不少。
而其他本就不算充裕的各项战略物资储备,更是处于一个极低的储备水平。
这次打交趾国,如果实在不行,只能再次向各地世家伸手。
可世家贵族抠抠搜搜的,就算乐意投资大汉,但实际上能够提供多少物资,目前还是一个未知数。
就算因为之前的选秀纳妃,将家中女儿送到了宫中,他们能供给出的物资,也不会大多。
大概率就是给上三瓜两枣,表明立场之后,就开始哭穷。
这一哭穷,由于双方刚进入和睦期,贾无忌也不太好找理由出手抄家。
除非宫中的那些妃子、宫女脑子不好使,在这时候突然使绊子。
那直接一刀下去连家带族一起抄了,抄完了,朝廷也就肥了。
箫元常摇了摇头,难。
就算那些妃子、宫女要争宠,要带上背后的家族利益,去斗一斗,也不会挑在这种非常时刻。
“与交趾国一战,打的就是钱粮,朝廷有钱,但没有粮,尽管能筹措一些,足够出兵”
“可一旦战事陷入焦灼,变成长期作战,粮草仍旧不够。”
一旁同样在清账的何坤,脸上两坨肥肉抖了抖,道:
“不如试一试以次充好之法?”
“五千石陈米里,掺上糠、碎秸秆甚至是树叶枯草这么些物件,再受个潮,这就是一万石。”
箫元常皱了皱眉,轻喝一声:“现在的大汉,是以前的大汉吗?”
何坤连忙点头赔笑,他与人为善,可不会与箫元常争执:
“萧大人说的是。”
“这些招式,都是何某在当北浦郡郡守时学的,那些东胡人就是这样,就算粮草充足,也要以次充好,什么好粮食,都留给自家东胡人为主的嫡系精锐,或是南军这样的中央军。”
箫元常却是叹了口气。
他一直在朝中,怎么会不知道?
这么做的,反而是大汉,先帝所在时的大汉。
那时候粮草不足,可不仅仅是以次充好,掺杂些米糠、碎秸秆。
这些好歹能吃,实在短缺的时候,那掺着沙子、石子的事,也不是没做过。
宇文拜就是这么干的。
岳少谦当时暂代大将军一职后,为什么会发掘出箫元常?为什么能掌握兵权?
因为他第一时间,就是让将士们吃饱。
“这些话,可万万莫要再提,陛下定然不喜。”
箫元常轻描淡写的带过,继续清点着帐:
“如今可不仅仅是要筹措粮草,还得速战速决!”
能够以这么点儿粮草,支撑出兵就不错了,之后的仗,怎么看怎么难打。
何坤心里默默盘算着,陛下喜不喜,还真不一定。
都这个局势了,用些非常手段,也正常,打不了他来干,简在帝心啊!
“萧卿为何苦着一张脸?”
就在这时,刘恪晃晃悠悠的走到箫元常与何坤身边,怀里还抱着威武大将军。
箫元常盯着俩黑眼圈,苦着脸道:
“这战是必然要战的,可陛下却留了一个大难题给臣等啊!”
“是吗?朕今日,就是来替萧爱卿解决问题的。”
刘恪将威武大将军放在地上,示意让何坤去照顾。
何坤当即放下账本眉开眼笑,这才是近臣该做的事儿!
“呵呵……”
箫元常却是干笑了声:
“臣并非怀疑陛下用兵之能,可纵然能速战速决,提前筹措到足数的粮草,也是必要的。”
“仅仅依靠着在作战期间筹措粮草,不足以应对突发险情。”
“即便能速胜交趾国,也难保普六茹部不会趁机发难,而那远在长安的东胡大可汗,说不定也会有所动作。”
箫元常心里估摸着皇帝解决粮草问题的办法,那就速战。
打的越快,及早解决了战事,粮草危机自然就缓解了。
要是能够拿下交趾,交趾多年未受战事波及而囤积的粮草,可比夷州还要肥。
抢上一波,明年打仗的粮也有了。
箫元常重重甩了甩脑袋,这个想法不太对,怎么能叫抢呢?
只是他虽然对用兵之法,没有深入了解过,但也知道,速战速决的打法,明显更适用于以强击弱。
大汉与交趾国相比,除了重新被皇帝打出来的大汉威仪,其他各方面相比交趾国,并没有太大优势。
而且大汉还要面对东胡的威胁,分兵高州,很难说能够速战速决。
好在他确实对皇帝的用兵能力有信心。
东胡水师都能一把火烧了,以交趾草木丰盛的程度,但凡能成功登陆,也能燃一把火,好好烧上一烧。
刘恪却笑吟吟的开口道:
“朕说的,可不是打仗。”
“既然这出兵交趾国,是朕提出来的,朕自然也要解决粮草供应的问题。”
“啊?”
箫元常愣了一声,压根就没信。
皇帝什么时候解决过粮草供应的问题?
打了半年的仗,哪次不是力排众议全力主战,然后把后方扔给群臣,自己带兵上前线干架去了。
什么时候过问了后勤?
哦,修通天台的时候问过。
足足问了三次!
每问一次,箫元常的压力就大了几分,直到问到真的不能再压榨的地步,军中眼见着要断粮了,才开始反攻,地道偷营。
皇帝要真能管上一管,照顾一下后勤压力,他也不至于比替皇帝拉车的驴还累。
更何况那只驴已经成了火烧,解脱了,而他箫元常还在水深火热之中挣扎啊!
不止是箫元常,甚至群臣也一度认为,皇帝根本不懂管理后勤。
打天下当然没问题,治天下,有些难。
这种事,从史书上也能找着些踪迹,毕竟有天生的将才,没有天生的相国之才。
皇帝自幼长在民间,懂得带兵打仗,还能勉强理解。
可没什么机会接触政事,自然不懂得政事。
就在箫元常疑惑之际,刘恪开口道:
“这仗怎么打的问题,先不着急,眼下还是先解决物资上的缺口。”
箫元常自然知道,可怎么解决呢?
“还请陛下赐教。”
刘恪替看着就知道已经两三天没睡的箫元常,整了整衣襟,道:
“这里的事,就交给何卿家,萧卿点选三五小吏,随朕往街上一行,便可知晓。”
箫元常点头应声,何坤的为人他不喜欢,但能力还是有的,算是为他分担了不少压力。
等他带着小吏上了街,街上已是一片熙攘。
箫元常是记得这处街口的,早前贾无忌抄斩造反四族,就是在这里。
日晒阳光正好,四面通透交通便利,且人流量上佳。
但自从百姓看了宇文赞被凌迟的惨状之后,心里爽归爽,但总觉得这地儿阴气重。
因而平日里,不会有多少人往这里挤。
现在却不同,不仅人挤人,还有不少百姓正在陆陆续续往这边赶。
先前民间自发为皇帝纳妃,而庆贺用的大红灯笼,掉在地上,却没人分心清捡。
反而人人都望着大街正中央的化成雨与一干御前侍卫。
“这是要砍谁?”
箫元常第一反应,就是皇帝又要对世家下毒手了。
缺粮就砍人,皇帝之前就这么干过。
难怪要把何坤留下,而把他调出来。
何坤能经手世家粮草,他可不行。
但这不是谁行谁不行的问题,朝廷不能这么干啊!
哪怕把虞让挂起来再砍一遍,都比砍刚与朝廷和解的世家,要好啊!
“萧卿,这边这边!”
刘恪却在人群中央,不断朝着箫元常招手。
箫元常只好硬着头皮上前,看看哪个倒霉蛋被凌迟。
这次皇帝居然都不用贾无忌做遮掩,直接亲自上手?!
却见得刘恪就在人群中央,表情显得非常认真,站得笔直,不时用一手虚空一压,示意百姓们安静些,以便让所有人都能听到他的声音。
同时,他另一手也没有闲着,时不时挥动,仿佛在为自己鼓气,那充满激情和力量的声音,一开口便压过了人群的吵杂声:
“军中的兵器甲胄,还够用。”
“可粮食、布匹、箭失、草料等,却是有些不足了。”
刘恪整个人看起来非常激动,双眼炯炯有神,充满战意,但又时不时眉头紧锁,好似是为了这些问题而烦恼着。
“朝廷有钱,但这些东西,市面上也买不到。”
“纵然拼尽全力,能从江东买些,可商人也难以从东胡治下,将这些东西及时运到琼州。”
“因而,朕也只好向诸位众筹。”
“如今交趾国已然发兵,不出月余,就会打到琼州。”
“而一旦在琼州交战,土地也就烂了,甚至会影响到秋收!”
“这一仗,便是国战!”
“唯有粮草充足,朕才能守卫疆土,守卫琼州百姓,兵发交趾国,挫败其兵锋,直接拿下交趾王与诸位问罪!”
“留给我们的时日,已经不多了!”
而且这还不算,刘恪在呼吁百姓一同筹措物资时,甚至推开了守在身边的御前侍卫,来到了百姓们面前。
以帝王之尊,亲自向黔首百姓,讲述着这一仗不得不打,又为何必须打出去,不能在琼州境内打。
一言一行极为投入,声情并茂充满了感染力。
箫元常看得懵逼。
皇帝没有用什么文绉绉的词,一番话语通俗易懂,没什么文化的人都能明白。
可怎么就直接把朝廷的难处,告诉百姓了?
这时候就不怕民心不稳吗?
然而箫元常在一片嘈杂声中,静心一想,反而想出了些门道。
皇帝的这番话语,并非无的放矢。
虽说提出了交趾国发兵,以及粮草不足,这两大困境。
但也给出了解决问题的办法,那就是筹粮。
粮够了,自然能打,还是御驾亲征去打。
时机挑选的极为不错。
皇帝登基半年以来,连战连捷从来没有败过。
哪怕是陈兵海上密密麻麻的东胡水师,也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不像几年前,现在这个阶段的百姓,是心向汉室,且乐于相信朝廷的。
他们都相信,区区交趾而已,若是粮草足够,皇帝亲征,必然能够轻易拿下。
而且皇帝同时还陈明了利害。
不止是朝廷的问题,还是百姓的问题。
如果让交趾兵马打上琼州,在琼州开战,肯定会影响到秋收。
到时候,影响的是所有人的利益。
这仗不打,或者说打败了,没一个人跑得了!
可即便如此,箫元常还是不太看好。
去年丰收,琼州百姓家中固然有些存粮,而且再过一两个月就是秋收,也不怕饿肚子。
皇帝的话确实有号召力,有煽动性,看百姓蠢蠢欲动的神情,就知道已经给有了些效果。
但百姓真的会就这样,因为皇帝的三言两语,而将珍藏的粮食,交予朝廷吗?
现在仍是乱世。
这乱世之中,一口吃的,比金银更贵重!
去年是丰年,今年收成看着也还行,可难保下一年不是灾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