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元王朝,弘武元年。
元帝荒淫求仙,疏废朝政,以致诸侯并起匪祸不断,民不聊生。
酆都县。
清明,大雨。
二狗浑身透湿,再被风一吹,寒意便从骨子里渗了出来。
但他的手依然稳定,一把刻刀在他指间翻飞跳跃,不多时,一只肥头大耳憨态可鞠的小猪便出现在他手中。
“哇!这只猪猪好可爱!”
一团小小的身影缩在一旁,大大的蓑衣里,依稀只看得见一张脏兮兮的娃娃脸。
这个时节黄昏早,又有大雨如泼,街上行人寥寥,今日雕刻的十个大小、神态各异的猪仔一个也没卖掉。
二狗抽了抽冻得有些发呛的鼻子,给一边的小囡紧了紧蓑衣领口。
“今晚又要饿肚子咯!”
“噼啪”!
一声惊雷炸响,二狗神色间陡然露出一丝迷惘,而后瞬间回复清明。
“你……”
“安安不饿,哥,我们回家可好?安安害怕……”
名叫安安的女童抬起头,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盯着李安然,似乎想在他脸上寻找什么。
“唔……回家……”
“回家?!保护费还没交哪!”
一声喝骂骤然响起。
李安然回过神来,只见三个泼皮堵在了自己跟前。
……
刚刚一道闪电撕裂天际,雕猪的二狗脑子里突如其来换了个灵魂。
入主的灵魂名叫李安然,是蓝星上一名学雕刻的美术生。
李安然用了好长时间,好不容易在脑子里走完原主的一生,睁开眼却才听见那道闪电紧随其后的雷响。
原主乱世不知父母,七岁那年逃难时从死人堆里扒出来一个咿呀学语的女童,不是他抵死护着,安安只怕早被饥民拿去烹了。
这世道人如草芥,易子而食的事儿常有。
兄妹二人乱世蜉蝣,相依为命,后来被酆都县一位好心的屠户大爷收养。
屠户的儿子小名狗蛋,后来被抓了壮丁,一走十年再无音讯,屠户也于三年前积劳成疾,撒手人寰。
留给原主的,只有一间平房、一套杀猪的工具和收养他时取的贱名:二狗。
二狗十岁起,便带着安安帮着屠户杀猪。
他性子实诚木讷,做事儿却是极认直,杀猪的手艺早磨砺得青出于蓝,酆都县只要有杀猪的活计,主家往往都来找他。
二狗杀猪只用一刀,极快。
时常有人看了惊讶,问他刀怎么练得如此快法。
“刀越快,猪死得越快,痛苦也就越少。”
二狗总是如此回答。
时间长了,他一出刀,猪都要叫好。
可越往后,世道越坏,杀猪的生意也越少。
二狗闲来便用木头雕刻些玩偶,上街头摆卖补贴家用。
只是除了雕猪活灵活现,别的一概不像。
……
堵在兄妹两跟前的泼皮都是一身黑色短打装扮,领头的姓胡,家中排行老三,但现在没人敢叫他胡三愣。
他入了黑帮不过两年,得了个“胡悍三”的匪号,邻里闻风辟易。
这倒让他颇为自得,认为这匪号有杀气,很江湖。
“今日摊位费三文,还有这个月的保护费,一共五十三文!”
“凭什么……”
胡悍三一愣,今日这小子与往日有些不同,居然敢顶嘴。
“啪”!
旁边的泼皮一手拔出腰间的牛耳尖刀,另一只手一耳光抽到李安然脸上,“凭这个!”
“不许欺侮安然哥!”
安安见他被打,急得眼泪在眶里打转,转过小小的身体拦在他身前,然后握起小拳头一头撞向打人的泼皮。
醒悟过来的李安然心头一暖,顾不得脸上火辣辣的疼痛,一把将安安拉到身后。
“胡……三哥,今日雨大,实在是没有生意……”
“我管你有没有生意!”
胡悍三三角眼一瞪,“交不出钱来,今日我便带走女娃抵账!”
拔刀的混混上前一步,安安被李安然挡在身后,小小的身子扯着他的裤管,有些发抖。
李安然左手在身后安抚着安安,右手轻轻放在腰间,陪着笑脸。
“三哥,我刚接了活儿,明后两天下来这五十三文便能还上……到时候我再想法子添些零头,请几位哥哥喝酒!”
听见软话,胡悍三倒也缓和了语气。
“也就看在是一条胡同里的街坊!让你妹妹跟我去帮里享福,我再介绍你入帮会,以后大家一条船,吃香喝辣!不强过你天天杀猪摆摊?”。
李安然的妹妹不到十岁,胡悍三见过一回,洗掉了脸上脏污倒是个天生的小美人胚子。
黑手帮酆都县分舵头子姓柯,武道二重楼的高手,好幼。
胡悍三打算下个月端午,柯舵主五十大寿时把这丫头送去,看看能不能往组织核心再靠近一步。
眼前这二狗若是识相,以后便是自己人。
“三哥,你先容我两天,我考虑考虑。”
躲在李安然身后的囡囡身子抖得更厉害了。
……
胡悍三走后,李安然看着安安一枚一枚小心收拾着地上的木雕猪仔,喟然一叹……
几只野狗不知从哪里冲了出来,冲着雨地里俯拾的安安吠叫。
安安又挥起了小拳头,小脸上满是愤怒。
李安然拉住她,右手把衣襟一撩,露出腰间色泽暗红的杀猪刀。
“别跟狗一般见识!”
野狗惊慌四散,安安脸上这才有了笑容……
回到家,安安第一时间爬到桌上点亮油灯,灯光昏黄如豆。
这是兄妹两日常里唯一的奢侈。
安安打小噩梦连连,只有抵在哥哥的怀里,且睁眼的瞬间见了长夜明灯,才能安静。
这间小屋,在二狗操持下,每夜灯火从未熄过。
哪怕是他饿着肚子……
李安然把缸里仅余的一小捧谷米舀了出来,准备放到石锅里。
“哥,安安不饿,只放一半你吃!”
李安然摇了摇头,“囡囡乖,长身体哪!”
秉承了原主与她相依为命的记忆,李安然对安安好得不由自主。
名叫二狗的少年,生逢乱世的执念只有一件事儿——
让安安吃饱,让妹妹过上好日子。
李安然看着安安把没有卖掉的那些猪仔木雕用草绳穿了起来,和以往那近百个串在一起吊在窗框上。
安安边串边数:“卖一个,二文钱……统共两百五十七个,半吊钱还多十四文……”
灯火摇曳,木雕风铃影影绰绰。
安安数着数,大大的眼睛里满是星星。
恍神的当口,有关于安安的那些记忆在昏黄如豆的灯光下一幕幕翻涌,两个灵魂逐渐水乳交融。
“哥……”
看着李安然神色游离,安安的语调又有些发抖。
“你今日与往常不一样……”
李安然听了心里一惊。
“走的时候那些木雕,哥哥看都不看一眼!”
安安撅起了小嘴。
“那可是安安最喜欢的木雕!”
李安然有些无奈,哄娃可不是他一个学雕刻的美术生所擅长的。
“以后……是得有些不一样。”
李安然说着,拿起刻刀,它在他手里熟悉得犹如手指的延伸。
昏黄如豆的灯光下,石锅汤水渐沸、米香正浓,刻刀在李安然间蹁迁起舞……
不多时,一个头戴羽冠、身披鳞甲手持铁棒的猴雕便出现在安安眼前。
“哇!好威风的猴子!”
“齐天大圣呢!能不威风?”
“齐天大圣?你以前不是只会雕猪仔嘛!”
“我以前只会杀猪……现在不一样了。”
“不一样……会不会不要我了?”
安安眨着大眼睛,看着李安然手里的木雕问得小心翼翼。
“不会。”
“也不会把我送人?”
“不会!”
李安然轻拍了一下安安的小脑袋,抹掉她小脸上挂着的泪珠,然后手指一勾,刻刀倏忽划过一道弧线,木雕的最后一刀落下。
“我保证!”
大圣雕成,李安然脑中忽然多出几行文字。
“姓名:李安然”
“境界:未登楼”
“功法:无”
“武技:寻隙刀(窥径)”
“雕刻:窥径(1/1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