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兄弟!”
扁担老汉见李安然走到近前,一口子的关东音字正腔圆,“劳烦您,俺打听个事儿……”
李安然不理他,取出铜匙开了院门。
老汉跟着就要进门。
“砰”!
差点碰一鼻子灰的老汉讪讪地摸了摸鼻子。
好家伙,要不要这么冷酷的?
腹诽归腹非,付洪学心下还是有些得意。
这不是没认出来嘛!
“付大哥,安然哥让你去镇上打些老酒!”
安安的声音从门后传来,“我哥说了,有酒,才有好故事!”
付洪学:“……”
……
“搞不懂你,好好的侠客不作,当什么捕快!”
付洪学坐在桌前一脸的无奈。
“当就当吧,还把我给卖了……安安,能不能给咱换个碗?大侠喝酒,用什么杯子!”
“劳你出面吃顿饭而已,县太爷做东,你要是不去,我这捕快怕是做不痛快。”
“敬你一个!县太爷能让我当了捕快,冲的都是你这位‘小大人’的面子。”
李安然抿了一小口二两银子一坛的“闷倒仙”。
酒贵,度数尚可,但口感一般,赶不上前世十五一瓶的江小白。
“哈哈哈!好说!来走一个!”
付洪学笑得豪气,一手撑着桌沿,一手横着肘子端起了海碗,只是端碗的手有些小抖,露了怯。
这兴奋劲儿一看就不是酒中常客。
“你准备喝多少?”
李安然看着围着小桌摆了一地的二十坛酒,亏得这货还雇了车夫拉回来。
“你一坛,我一坛,喝到哪儿算哪儿!酒逢知己千杯……”
“打住!”
李安然伸手一拦,“你往常能喝多少?”
“往长了喝的话……”
付洪学两手极限拉开,比了个距离,“至少得这么长!”
李安然:“……”
“你不怕醉呀!”
安安已经闷声不响地喝完了两碗,又给自己续上。
“刀客!刀客喝酒你见过醉的?”
“吨吨吨……”
付洪学一碗见底,安安小手儿捧着坛子又给他满上。
“还有件事儿我得给你提个醒儿,到时候饭局可别穿帮!”
李安然又端起了酒杯。
“放心!你交代的事儿,妥妥的!”
付洪学拍了拍胸脯,只是心思还没放在这上头。
他把酒碗一放,往李安然处凑了凑,“哐”地一声把无鞘长刀拍在了桌上。
好家伙,出去这一趟,这货不知找了什么法子,把一柄寒气迫人的宝刀硬生生给整得得乌漆麻黑。
李安然:“……”
付洪学:“这刀好不容易才弄黑了,可要怎么弄才能有感情?你教教我!”
“这个我可教不了你,刀神可是开局让人杀了全家,生下来就带着恨意。”
李安然答道。
付洪学闻言若有所思,“这样的话我可就不成了……我家祖上三代,都没有个深仇大恨的主儿。”
“感情又不止‘仇恨’这一种!”
李安然抿口酒,嗬出口气,“只要是功夫用对了、火候到了,喜怒哀乐皆可入刀!”
“真的?”
“听说而已!”
“那和你让我找工匠往人门槛上涂鳝鱼血有什么关系?”
付洪学这思维跳跃得让李安然有些猝不及防。
“那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其实,说穿了,这不过是上他上一世知道的江湖骗子的下作手段。
一开始无非买通工匠或者悄摸地下场,借着房主修屋建瓴的当儿,往门槛木料上先涂上一层鳝鱼血,等到血渗入木料干透后,外面再刷上一两层油漆。
然后通常有个道士出场,找到房主说自己开了天眼,看到他家动土惊扰了鬼神之类。
总而言之,要是不下血本请这位道士办上一场法事,血光之灾没跑。
也有房主不信邪不愿当怨种的,可没想到道士前脚一走,事儿真就来了。
不光是院内院外莫名其妙多了些蛇虫,就连路过的野狗,都会冲着房门莫名狂吠。
自家养的狗更是瘆人,时不时冲着空无一人的门户吠叫不说,入夜了还会在那里打着转呜咽,搅着主人家不得安宁。
要是正好五六月份的天气,黄昏一过外面就总有人咚咚拍门,问声儿也不答应,等主人家壮着胆子开了门,却鬼影子也见不着一个。
到第二天天光,再开门一看——
大门上血迹点点,地上还有好些死掉的蝙蝠。
日子稍长,一般人就扛不住惊吓,多半还得四处寻那道士。
然后道士再狮子大口一开,信了十成十的房主多少钱都愿意给。
其实并不是道士有多深的道行。
问题就出在那个鳝鱼血上。
鳝鱼血腥,压在油漆底下慢慢散发出来,人闻不到,但那些嗅觉灵敏的饿狗蛇虫和蝙蝠,却很容易地被这种味道吸引。
于是饿狗吠蛇虫来,夜里拍门和门上那些触目惊心的血迹,自然来自嗅着腥气迎头撞上的蝙蝠……
这些损招儿李安然知道不少,这还是头一次用上。
倒不是为了讹回上次的那几个铜钱。
肉霸张家,仗着县太爷这门亲戚在县里欺行霸市,垄断猪肉生意,坏事没少干。
也许是猪杀多了亏心事儿做多了,猪肉张极敬畏鬼神,每月十五都会请人来做一场法事,说是解戾消灾,以求平安。
杀猪那天听闻张家要修膳院宅,李安然便存下了心思,打算从猪肉张这儿开个口子,看看能否查到县衙那些脏银的去向。
自己得了公差,虽是近水楼台,但多几条腿走路总要稳妥迅速一些。
当然,李安然不可能告诉付洪学这里面的门道,到时候还得让他出面去当那个道士。
“肉霸张家不是好人!”
安安“咕嘟”灌下一口酒,嘟着嘴巴愤然道。
“还是讲不败刀神傅红雪吧。”
李安然抿了一口酒,悠然说道。
一听刀神出场,付洪学把什么鳝鱼血都抛了脑后,酒也忘了喝,端着碗满眼期盼地看着李安然。
“从来没有人见过傅红雪的刀……”
“闪电也不如他的刀光凌厉、可怕……”
“所有人都看到了那一闪而逝的刀光,却没有人能看见他的刀……”
“‘找我,就是找死!’……”
李安然用一句傅红雪的经典口头禅结束了故事。
付洪学沉浸在故事里。
安安喝下了第六碗酒。
夜幕低垂了下来……
故事就是故事,讲的人娓娓道来。
李安然一直很欣赏故事里的傅红雪,但谈不上喜欢。
傅红雪满怀仇恨,却有着稚拙的底限;
执着于刀,却不屑于争锋;
天下第一刀的手里不敢错杀一人,平日里的委曲羞辱愤怒,连着仇恨都化作了出刀时的惊艳。
这都是好的。
但傅红雪不敢去爱,只怕一旦爱了,手里的刀就没了恨。
没了魂。
所以他没有爱人,也没有朋友。
只有仇人。
这不好……
故事就是故事,听的人心潮澎湃。
付洪学迷恋傅红雪,恨不得连刀带人都学个通透。
只因那是他眼里的江湖和江湖侠客。
只因他也执着于刀。
但他没有恨。
说真的,李安然也不希望他有。
付洪学是这个乱世中,第一个为他和安安拔刀的人。
这也是他用“寻隙刀”帮付洪学完善刀法的理由之一。
但人心实在也是这个世界上最为复杂的事情之一。
有些事情,还不到摊开来讲的时候。
“吁”!
李安然长舒一口酒气。
夜深凉重,该刷经验包了。
“唔”!
付洪学也呼出一口气。
“对了,刚刚你说有什么事提醒我来着?”
故事听完,他倒想了起来。
“不是什么大事。”
李安然看了一眼还在往碗里倒酒的安安。
“我跟县太爷说你赖在我家不走的原因是看上了我家安安。”
付洪学:“!”
安安:“不要!”
付洪学瞪了安安一眼:“我也没打算要!刀客,木有爱!”
“想什么哪!”
李安然把酒碗一放。
“黑手帮的沷皮盯上了安安,我不得给她扯上你这层虎皮?县太爷那边也正好有个交待……”
“就黑手帮那几个小杂碎?你怕?”
李安然斜睨了他一眼:“时候未到而己。”
“再说,也不是什么人都值得拨刀。”
“话说回来,你要是真打我家安安的主意……”
说着,李安然拿起了刻刀,看着手上那枚一刀“断水流”的少年人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