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心院真感觉自己始终处于浑浑噩噩的状态,就像是始终隔着一层雾,隐约能看见什么。似乎还有人不停地在争吵,声音断断续续的往自己耳朵里面冲。
“……我不比你啊,我说不上宽容,但我容易老,容易忘事,容易……”
“……容易忘事,我三十年前都知道了。你以前说过什么你记得吗……”
“……一副怨妇腔,几十年如一日,别把无知当快感……”
“吵死了!”
安心院真终于忍不住湿淋淋的跳起来,想要拽开眼睛上的黑布,却被两只铁手死死抓住,让他动弹不得。还有人在他耳边大呼:
“少主!千万别拉掉眼睛上的布!”
“安心院少主!南乡正在为你驱魔!不能动!”
“什么乱七八糟的……”安心院真终于扛不过两人的力气,他也大概听出来了,按住自己的两个人一个是水龙,另一个多半是岛津家的家臣——既然不是北乡和南乡,那就只能是东乡了。
不过紧接着,他就感觉到一股粘稠的液体滴在了自己的头顶,闻起来像是某种香油的味道。紧接着就有人将热水倒下,帮自己从头顶开始冲洗,还有人不停地念诵着经文。
“求你垂顾他、保顾他,救助他摆脱那要夺去他的狮子的口。以上所求是靠我们的主基督,阿门。”南乡似乎叹了口气,然后对着某个人说道,“抱歉,在下对此也无能为力。”
“早说了用处不大……算了,大家也算尽力而为。”安心院胜罕见地对岛津家的家臣说了句好话,“真,我现在要给你说明你的情况。你千万不要激动,也不要乱说话。”
安心院真大概听出来,自己的状态似乎不太妙。但是他也听明白安心院胜的暗示:关于【目绀青相】的事情一个字也不要说。
“我……身上没少什么零件吧?”安心院真下意识的问道,问了后还觉得不保险,又追加了句,“也没多什么零件吧?”
自己当时化身白虎,万一多了条尾巴怎么办?
“那倒是没有……但是你还记得昨天晚上降临的荒神吗?祂的性质是【贪欢】,依托于人类的欲望。”安心院胜苦笑了下,“祂……祂有一部分力量留在你的眼睛里了!”
安心院真愣了一下,他甚至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荒神是什么东西。随即他才想起这个显然易见的常识,又联系到昨晚的那堆奇形怪状的东西。
“原来那就是荒神……”
等等,也就是说自己目击到荒神,本身还没什么事?
不愧是【目绀青相】!这都没事!
不过爷爷说荒神的力量留在自己的眼睛里,所以自己现在才被一群人围着祛邪,还要用上醍醐这种黏糊糊的玩意儿……
安心院真瞬间想起了橘玛利亚昨晚的反应,确实是在看自己的眼睛后才出现问题的!他苦着脸说道:“那岂不是说……我眼睛上这块黑布一直得戴着了?”
“不至于,瀛洲这么多年什么荒神没见过?九州这里的高手都没找遍呢,不用急着下结论。幸德井课长马上就到!”安心院胜连声宽慰,随即却话锋一转怒吼道,“至于谁该为这件事负责……岛津信久,你别不做声,自己说!”
“当然是大里组的那个组长啊!”岛津信久的声音从房间另一头传来,不过很快也小了下去,“真,昨晚你的表现北乡都给我说了,实在是了不起……”
“来了来了,熟悉的顾左右而言他。”
岛津信久没理安心院胜的嘲讽,而是继续说道:“……我本想着等他们出了萨摩再处理,减轻影响。没想到那家伙孤注一掷,居然能把荒神召唤出来……这事绝对不是他一个暴力团组长能搞定的,北乡会负责彻查这件事。另外,这件事后续的影响也都由我一力承担。”
“承担?你承担的了吗?真要戴着这块黑布生活多少天?该有多不方便?”
“好啊,那我就不承担了!你让高野山的人进来处理吧!”
“进来就……什么?”安心院胜被吓得都破音了,“高野山?他们要来?”
“多新鲜啊!荒神的事情哪次不是高野山来管了?你当我急死慌忙的跑过来是为了什么?”岛津信久一下子占到了上风,连音量都高起来了。
“我告诉你,要是你敢让高野山的进萨摩,咱们就绝交!”
“说得好像我跟你很熟一样。”这时有人主动将安心院真的手擦干,然后岛津信久将一卷纸塞到安心院真手中。
“我现在要去把高野山的人堵回去,时间有限,咱们长话短说:你眼睛的问题算我的,我也不问你到底有什么秘密了,总之千万藏好。这个东西算我给你的补偿,你一定要拿好,别给你爷爷那个老抠门。他要是解决不了你眼睛的问题,我带你去伊势神宫,再怎么说他们也得给我这个岛津家主一点面子!”
一口气说完这么多话后,岛津信久才说道:“东乡,南乡,咱们走……都白发苍苍了还要在晚辈面前轻佻的嘲讽往事,真不害臊。”
“……有本事别回头。”在岛津信久出门后,安心院胜才溜达到安心院真身边,嘟囔道,“这老东西居然也会低头……嘶,他还真是舍得啊。”
“外……岛津家主他到底给了我什么东西?”安心院真实在是看不见手里拿的是什么,他更不敢随意催动眼睛的力量,只好闭着眼睛问道。
“是高千穗神社的地契,我问他谈了很多次了,他都不肯给。”安心院胜看安心院真不明白,便继续解释道,“高千穗神社一共有两家,本家是日向的名主,也一直是咱们家的盟友;分家就在萨摩,一直是岛津家的御用神社。如果分家这间神社归了咱们,琉璃会的势力一下子就能连起来了。”
神……社!
安心院胜说什么横纵联合的话题,安心院真兴趣不大,但是听到神社两个字,他顿时就激动了,甚至一下子忘了闭眼的烦恼。
在这个世界,各种修行者的服装可是不能乱穿的,很多时候都涉嫌违法。但高千穗神社的地契都归自己了,自己拉些巫女服出来用用,那不是很顺理成章的事情吗?
“太好了!”安心院真忍不住叫好道。
“你也觉得好,对吧?”安心院胜以为他听懂了,便趁热打铁道,“反正你也暂时不打理地产,不如这卷地契就让爷爷先帮你收着……”
“想都别想!我要枪间她们全换上巫女服!”安心院真断然拒绝道。
大人说什么先帮你收着这种话能信吗?他小时候就被要走了一千八百二十元的压岁钱,打被拿走的那天开始后再没见过!
安心院胜险些被气个半死,才觉得孙子硬刚荒神长了志气,怎么就被区区巫女服给迷了眼:“巫女服这种小事,也至于拿来说吗?咱们琉璃会下面多少个神社,随便给枪间她们几个登记上不就完了?”
“那也不行,这是我的神社!”安心院真理直气壮地说道,“我是不会打理地产,我可以交给秋月啊。”
“我都让她们在家里穿女仆装了,你还准备让她们再一直穿巫女服吗?咱们家好歹是和尚,以后见了那群神主还怎么抬的起头?”
“我可以不用,但是不能没有!”说到这里,安心院真忽的想起来一件事,“对了,秋月呢?”
……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秋月朔夜的脸上,立刻将她半边脸都扇的肿胀起来。
动手的女生和秋月朔夜有着相仿的面孔,几乎相差无几的年龄。两人除了发色和发型以外,就只有是否戴眼镜这一条区别了。
“你为什么没有跟着少主一起去?”
秋月朔夜捂住脸,不服气的说道:“是少主让我不用跟着去,留下来做伪证的。”
戴眼镜的女生面色严肃地说道:“就算是少主不让你去,你也应该悄悄跟在后面,保护他的安全,这样才是作为家臣的道理。”
“我才不是什么家臣呢……”
女生就像是没听见她的嘟囔似的,继续说道:“这次幸亏少主没有出事,老爷也才没有向你问罪。但是我身为姐姐,必须要让你记住这一点。鉴于你这次的失误,我会向少主主动请罪,将你调离家庭女仆的职位。”
秋月朔夜大惊失色,连忙拉住女生的手哀求道:“姐姐大人,求你了……我觉得在安心院家做女仆挺好的,不要把我调走嘛……”
“你觉得哪里好?”
“就是……那个……”秋月朔夜吞吞吐吐地说道,“月薪挺高的。”
女生略带嘲讽的问道:“还在做你那不切实际的梦?”
秋月朔夜没有还嘴,只是愤愤不平的小声说道:“总有一天我要把秋月家买回来……”
“秋月小姐!”一名琉璃会的员工突然冲进了办公室,女生和秋月朔夜同时看向了他,让他不禁有些尴尬,“那个……下面等待退款的人已经很多了,是不是可以开始了?”
女生轻轻点了下头,扭头对秋月朔夜说道:“这是你之前负责的业务吧?自己去处理完,凡事总得有始有终。”她看秋月朔夜点头,又将一瓶药膏塞进了秋月朔夜的手中,“把脸消肿了再下去。”
秋月朔夜将药膏涂在了脸上,等跑到琉璃会总部一楼的时候,脸颊的红肿已经几乎全部消失。
对于萨摩来说,这次荒神降临的影响甚至比外界都要小得多。在官方统计的伤亡人数中,只有一名警察、五名平民意外死亡,甚至比不上一些中小型地震——当然,作为祭品的暴力团成员是压根不算人的,政府也乐得让数字更好看些。
对于绝大多数萨摩人而言,无非就是市里多出了一圈禁止入内的地点,经过时要绕路;再就是当晚有一只体积比较大的猫叫得比较响而已
而对于部分相关人群来说,他们更关心的是自己的钱能否及时回到自己手中。
大里组的钱当然一分不少的落入了琉璃会的手中,虽然有部分资金尚未转回,但是这点误差也犯不着专门延后。审计课的职员们趁着前段时间社区活动的热度还没过去,就通过各社区的负责人联系到了当初查抄神宫司金融株式会社名单上面的人,通知他们都来把钱领回去。
眼下秋月朔夜所看到的就是熙熙攘攘的景象,当初神宫司公司有多少人,眼下就要十倍甚至九倍于当初,长长的队伍早就排到了大门外面去。职员们不得不派出专人劝说,大家完全不用急,哪天来取钱都一样……
秋月朔夜本想开始工作,这时她却看到了一副有些眼熟的脸庞。她蹑手蹑脚的走了过去,在仔细观察确认无误后,才双手叉腰站到了对方面前:“还认得我吧?”
被她叫住的人正是嘲讽过她的那位老奶奶。对方仔细端详了她一番,这才惊讶地说道:“呀,你不是那天那个姑娘吗?怎么在这儿?”
“我就是琉璃会的人啊!”秋月朔夜得意洋洋的说道,“怎么样,我那天没骗你吧?”
“你居然是……”老奶奶一脸羞愧地拉住了她的手,“姑娘,那天确实是对不住了。幸亏你们琉璃会帮忙把钱从那群骗子手里追了回来,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前天晚上我还在想,那些钱可是我们全家的积蓄,要是拿不回来,我……我也只好上吊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谢谢你才是……”
被她这样正面感谢,秋月朔夜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也不用谢我,真要谢就谢我家少主好了。那天我去那家公司,也是因为少主去了。”
“就是那个生得特别俊的年轻人?”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后,老奶奶双手合什道,“他居然就是琉璃会的少主……这么好的人,希望菩萨能够保佑他长命百岁。”
秋月朔夜满脸通红地看着老奶奶祈祷,刚想悄悄退开,眼前却似乎看见有一点萤火虫大小的金光从老奶奶的身上飞出,向着空中飘去。
不,不止是她一个人,大厅内外的所有人身上似乎都有光点析出,就像阳光下飘荡着的浮尘,随着气流缓缓上升。
然而一晃神的工夫,这些金光就又消失不见,让秋月朔夜不禁怀疑自己是否产生了错觉。
……
与此同时,安心院真抬起头,指了指自己脸上写着经咒的黑布:“我感觉我的眼睛好像已经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