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东寺,量性殿。
两群僧侣泾渭分明的坐在正殿的两侧,相互大眼瞪小眼,仿佛在做木头人游戏一样。
左侧的一位老僧卸下眼镜擦了擦,看向了右侧的一位老僧,丝毫没有半分老眼昏花的模样:“的场,我们净土宗内部的事务,用不着你们日莲宗的人来管吧?”说话间,老僧目光如同燃起火炬一般,如有实质般咄咄逼人。
的场身后的两名僧侣完全无法承受这样的目光,纷纷低着头向旁边挪开。他本人却只是拨弄着念珠,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本来荒神有关的事宜应该是真言宗来管,谁让你们净土宗太过强势,连高野山本山都敢拒之门外呢?我也是受人之托,特来看看情况。”他声音低沉,语速缓慢,就像读课本的政治老师一样催眠。
说话之间,左侧老僧身后的数名僧侣也扶住了头,一副昏昏沉沉的样子。他们身边的僧侣们连忙相互搀扶住,帮忙稳定心神。
殿中的两派僧侣自然左边的来自净土宗,右边的来自日莲宗。大家虽然不像曹洞宗和临济宗那样,同行是冤家到连走路、打坐的方式都要区别开,但是毕竟双方面对的下沉市场大面积重合,见了面摩擦还是少不了的。
譬如刚才来自净土宗的井上圆顿长老就略微展示了下他【不动地】的修为,同样【不动地】修为的日莲宗的场庆雅长老也原样回敬。以双方的修为来说,都没有正式动用神通,场面上倒也打了个平手。
至于什么内部事务、受人之托,大家心知肚明,完全都是放屁。荒神都滚蛋了,相关的事情自然有相关部门头疼,他们来得这么快,当然只能是为了安心院胜!
各大寺庙都有自己的天文部门,头天晚上荒神降临,可是吓坏了不少人。尤其是大家发现荒神降临在萨摩的时候,脑内不约而同的产生“完了”的念头。
萨摩能有什么啊?要是往前放三百年,岛津家还能请他们家的那尊和神出来迎战。现在就这么一位【远行地】的安心院胜,降临的还是能通过视觉传播污染的有心丹朱。要是高野山跑的慢一点,怕不是第二天萨摩本市的市民就都变成了有心丹朱麾下的十万雄兵。
结果在短短几分钟后,天文部门又报告代表有心丹朱的辰星已经无法观测,意味着祂已经被讨伐退却。这让更值的各位长老纷纷掀了桌子,要求复核。
……复核的结果自然还是相同,而且高野山的回复也一样。在大家得知高野山的僧兵已经返回本山后,这才各自惊掉了下巴。
对于各大宗派的高层来说,安心院胜嘛,谁不知道。当年家里的跟脚据说是曹洞宗的,因为禅宗不讲究修行神通法术,他又想在这方面搞出些成就,所以四处钻营,真让他弄出来点名堂。后来死了老婆,加入了净土宗,修为也蹭蹭蹭的涨,一路就到了【远行地】。
人的修为高了,难免就有些脾气,尤其是像这种地方势力的领导人。结果安心院胜这么多年也不拉帮,也不搞事,每年就是分文不差的将需要奉纳的活动经费交到本山,比好多【现前地】的都要老实的多。本愿寺的大谷法主看他勤勉,就给了他“伴头”的头衔,帮他集齐了“升官发财死老婆”的人生成就。
——如果看过《水浒传》或许就会记得,鲁智深在大相国寺做的是“菜头”,类似的职位还有饭头、茶头、塔头等等。而伴头的“伴”就是学伴的伴,在古代就是陪法主读书的;只不过到了现代,这个头衔纯粹就只是荣誉称呼,表示本人拥有相当高的学识和地位。
——所以如果非要在震旦找一个合适的名词来对应,那么就应该是“太子洗马”。
这么一个沉寂多年的老家伙,能有这么大能耐?
所以本愿寺第一时间就派出了监正委员会的井上圆顿,务必要弄清楚怎么回事。安心院胜到底如今是什么修为,又是用什么法子打退的荒神。
虽然没有明确的证据,但是根据这一千多年的记载,荒神降临总会伴随七曜归位的星相。也就是说,同时存世的荒神应该不会超过七个。
哪怕只是弄清楚对付有心丹朱的法子,净土宗也能靠这项专利再崛起一大截了!
至于日莲宗,名义上当然是打着协助调查的旗号,实际上怎么样就很难说了。
殿外远远地传来一阵笑声,两名老僧几乎同时出现在殿门口,其中一个还笑着对另一个说道:“……净土宗的【神变法】都被你练到如今的地步,当初你要是加入我们天台宗,说不定成就还不止如此啊。”
听到这个人的话,井上圆顿面色不善地说道:“大藏,我们净土宗怎么你了?”
比叡山天台宗宗议会的大藏义行笑着说道:“就事论事而已,你们的【神变法】确实比不上我们的【弥勒无刹不现身】嘛。我跟胜君是四十年的老朋友,他的荼吉尼天修行法还是通过我向宗务厅申请的呢,有什么不能说的?”
井上圆顿的脸顿时又黑了一截,安心院胜早年没有归属,是到处学习不假,可他现在是净土宗的伴头!大藏义行说这话,分明就是存了挖墙脚上眼药的心思。
就连一旁的安心院胜也连连摆手:“修行法哪有强弱之别,只有合不合适、能不能练、练不练得成。【神变法】也好,【弥勒无刹不现身】也罢,学什么都是个人的缘法,不能强求的。”
“缘法怎么理解,也是看个人的嘛。”大藏义行朝一边的椅子走去,走了两步又回过头,将一封信塞到了安心院胜手中,“对了,你孙女今年的成绩是全年级第一,这是她的成绩单,你这个当爷爷的可要收好了。”
如果说刚才井上圆顿的脸色黑了一截,现在就跟锅底差不多了。他等大藏义行和他带的僧侣坐到了位置上,这才勉强笑着对安心院胜说道:“安心院伴头,有些问题我就不卖关子了,我先问你一句:昨天晚上是你击退的荒神吗?”
“这也正是我要向本山汇报的。”安心院胜沉吟了一小会儿,似乎在组织语言,突然他中气十足的说道,“昨夜,有一小伙不法分子丧心病狂的在萨摩召唤了荒神。不过幸好在大谷猊下‘六要’的思想纲领指导下,我们琉璃会团结一心……”
三位长老分别面面相觑,他们谁都没想到,安心院胜居然开始做起了官样文章,偏偏这种场面话谁都不好打断。
随行的僧侣们更是听得昏昏欲睡,他们本来以为萨摩蛮子会比较直截了当,谁知道嘴上一套一套的,怎么比那帮庶务僧说的都熟练?
安心院胜一直滔滔不绝的说了十几分钟,才总算收尾:“……这次荒神及时退却,可以说是我们瀛洲佛教界的一次伟大胜利。也是国家之福,人民之福啊。”
说着,他还自顾自地鼓起了掌。其他人哪怕膈应到不行,也只好先跟着一起鼓掌。
“总之,你的意思是说,荒神是自行退却的,是吧?”
“是。虽然……”
井上圆顿看他又要开始滔滔不绝,连礼仪都顾不得了,连忙出声打断:“你且等一下,让我先问完——你说琉璃会上下一心,但是除了你之外,你们琉璃会登记的人里面应该再没有【远行地】之上的人了吧?莫非是你的两位护法修为有所精进?”
“没有,这个真的没有。”安心院胜笑嘻嘻地说道,“水龙和犬饲都还是【现前地】的修为,没有资格参战——当然了,在对抗荒神的方面,他们依然竭心尽力,流血又流汗。”
“连两位护法都无法参战,那萨摩【远行地】之上的高手就只剩下岛津家主了吧——莫非他还在全盛期,和你联手对抗荒神?”
“瞎说!Fake news!”安心院胜断然否定道,“我就是跟荒神联手,也绝对不可能跟那老家伙联手!”
井上圆顿叹了口气:“既然如此,我只能得出一个结论了:安心院伴头,恭喜你堪破三昧,得证【不动地】。”
净土宗的僧侣们纷纷起身,念诵《阿弥陀经》。其他宗派的僧侣也纷纷起身,想要祝贺,却被安心院胜慌忙拦下:“不要胡说,不要胡说,我就只是一个小小的【远行地】而已,哪有什么【不动地】的修为?”
“其实就算是【不动地】,想要单独击退荒神也十分勉强。”井上圆顿摇头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坚持否定,但是安心院伴头,你应该是知道我们净土宗内部的规矩的。”
“是,我知道。”
“不管你是用什么办法击退荒神,本山都是乐于见到实力增长的,也愿意付出合适的代价来交换。所以你能否开成公布下,你击退荒神的秘诀是什么呢?”
“荒神出了什么状况我哪里能知道?可能就是降临化形的时候没弄合适,于是就主动走了。”
看到他还是不停东拉西扯,井上圆顿只好先住了口。毕竟再怎么说安心院胜也是净土宗的人,自己身为监正委员会的委员,还是要保持基本的体面的。
这时,一旁的的场庆雅快转了两下念珠,冷笑着说道:“已经说了半天废话,还要再说半天不成?井上,这次算是你们净土宗欠我一个人情。
“——而诸子等,于火宅内、乐著嬉戏,不觉不知,不惊不怖,火来逼身,苦痛切己,心不厌患,无求出意。”
一点火光绽出,瞬间将量性殿内点燃,化作无边无尽的火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