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兄,我有些饿了。”
离开城隍庙,路过一个酒肆时,殷星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
他从小在王宫内锦衣玉食,上了天雷山的七年,却是生活素苦,此次下山后闻到酒肉飘香,自然是不免被勾起了心中馋虫。
“那我们先去吃点东西。”
殷寿可以理解自己的王弟,说到底他的心性还是一个小孩子,有七情六欲很正常。
毕竟满天神佛中,又有几个真正的斩断了七情六欲?
很多早已可以辟谷的修士,依旧每天吃香喝辣,不为饱腹,只为打打牙祭,满足那舌间欲望。
走进酒肆内,一楼掌柜台正对大门,两边摆放着十张四方木桌,每张木桌周边配有四条朱漆长凳,桌上竹筒里放着十几根竹筷,旁边叠着四个饭碗。
此时并非饭点,但屋内十桌已经坐满了九桌,在妖魔横行城中的情况下,这个酒肆的生意竟然还这么好,不免让殷寿心中暗暗惊奇。
带着殷星在角落里的桌子旁坐下后,一个店小二立马热情地跑了过来,询问殷寿和殷星要什么吃喝。
殷星点了一盘猪耳朵,一盘牛尾巴,再加两斤熟羊肉,和一个解暑水瓜。
在后世的王重阳开创全真一脉之前,道家的规矩,在饮食上是不忌食肉喝酒的。
所以天雷观内很多道长经常猎吃野鹿、香獐等,只是地位低的五代弟子没什么资格享用罢了。
“小二,我且问你,城中妖魔横行,民不聊生,为何你家生意还如此兴隆?”
点完菜后,殷寿随口问道。
“看二位贵人的打扮,想必是山中修道的高人,来此城中斩妖?”
“若依小的拙见,斩妖之举,太过危险,为了那些穷民而去与妖魔争斗,不小心还会丢掉性命,实在得不偿失。”
“毕竟,城内但凡有些银钱的人家,都早已从王城请来了文殊菩萨法身,妖魔不敢侵害,生活不受影响。”
店小二语气中带着几分自豪,伸手指了指掌柜台上用香火供奉的三座菩萨木雕像,傲然开口道:
“我家掌柜腰缠万贯,仅在一楼就供奉了三尊菩萨法身,故此客人来店内吃饭,从不受妖魔侵扰!”
说着,店小二又指了指楼上,道:
“二楼有客房五间,往常住一夜只需三十文钱,近日在每间客房内都供奉上菩萨法身后,再住一夜的价钱,便是五百文。”
“即便价钱翻了十番不止,依旧夜夜无空房,那些没有十两白银,请不到菩萨法身的人,都在排着队等着入住呢!”
“贵人您说,我家生意能不好么?”
听了店小二的话,殷寿不禁沉默了。
确实,无论盛世还是乱世,只要不是灭世,那么权贵与富人的生活,其实是不会受到大影响的。
真正遭受劫难的,大都是最底层的穷苦人。
“你这小二好生过分,难道穷民就不是人吗?”
“我等下山斩妖,你还要说他们不值得搭救?富人多了几两碎银,难道性命便更高贵吗?”
殷星气不过,指着店小二呵斥出声。
“得嘞,倒是小的多嘴了,小的这就告退。”
店小二也不恼,躬身对着殷星赔了一个笑脸,便离去走入后厨。
“小星,你与他争论是非对错,于事无补,他毕竟只是一个跑腿的。”
“说到底,现在妖魔丛生,世道混乱,纲法败坏,道德沦丧,在这种环境下,人心中的阴暗面自然也就狂野生长了,所以很多人只顾自身利益,不会在乎别人是死是活。”
殷寿慢声开口,他辗转几世为人,看事情自然要比殷星看得更深更透彻。
“兄长所言有理。”
殷星点点头,虽然听不太懂殷寿话中的深意,但兄长说啥便是啥。
吃饱喝足后,殷寿和殷星付了一两白银的饭钱,比往常贵了十倍有余。
“王兄,我们现在去斩妖?”
酒足饭饱后,殷星感觉浑身充满力气,迫不及待地想要斩妖除魔。
殷寿却是沉默了起来。
斩妖,哪有说起来那么容易?
既不知道妖物的位置,又不知道妖物的数量和实力,更不知道妖物的变化伪装和手段。
光凭脑子一热就去斩妖,恐怕只能奉献自己给妖物加顿大餐。
哪怕他已经初入金丹期,但是没修习什么厉害道术,又无斩妖经验,若是贸然前去斩妖,就像纸上谈兵的人真上战场一样,会一败涂地。
而斩妖救人的前提,是要先保全自己。
“小星,你且去找一个客栈住下,不要参与斩妖。”
殷寿自己都没斩妖的底气,自然不会让殷星跟着去冒险。
“王兄,我是化气期,斩几个小妖,绰绰有余!”
“若是让我龟缩起来当个胆小贪生之辈,那我上山修道又有何意义?”
“传出去也会被同门耻笑,遭世人唾弃!”
殷星正是少年气盛,初生牛犊不怕虎,自然抗拒殷寿对他的保护性安排。
“化气不过蝼蚁,你且听我安排,无需多言。”
殷寿坚持不让殷星斩妖。
因为他知道,这个世界太可怕,别说区区化气了,就连金丹、元婴修士,稍有不慎也只能沦为妖物的口食。
像殷星这样思想单纯,不知世间险恶的少年,若是不加以管束,往往会为自己的满腔热血付出惨痛的代价。
殷星没办法,只能被殷寿带着,在一间请了文殊菩萨法身的客栈开了一间上好客房住下。
“我去斩妖,你便在此地等我,不要走动。”
休息了半天,嘱咐了殷星一声后,殷寿离开客栈。
天边火镜西沉,冰轮东升,已是酉正二刻。
白天隐藏在城内的妖魔一个个褪下人皮伪装,露出獠牙本相,开始出来觅食了。
殷寿手持道剑,谨慎地走在街上,虽然心中没底,但也不惧以身犯险。
妖能斩几头便是几头,人能救几个便是几个,有几分力便积几分德。
若是真个不幸葬身妖腹中,也不枉来此世间走这一趟,俯仰无愧,生死由天。
城中闹市区,大多是富人府邸,请了菩萨法身坐镇,妖物少见。
但随着殷寿走出闹市街,渐渐地便听到不少人的惨叫声,以及妖物的嘶吼声。
还有些许打斗声,乃是广智道长带着其他天雷山修士在斩妖。
殷寿想到清玄丹内的虫卵,想到玄德道长让他当面服丹,心中始终无法对天雷观修士产生信任,再加上广智道长是守德的徒弟,先前又阴阳怪气地将他和殷星丢弃,所以便不去和其他修士汇合。
他独身继续往前走,到了城郊处。
这里的房屋大多以土石茅草建成,低矮粗陋,正是凡人聚集最多的穷民区,也是妖物肆虐最严重的地方。
握着道剑的手不禁更用力了几分,他屏气凝神地走进穷民区。
这里有着大小数千座房屋,毫无规则地排在一起,其中大概有三分已经空置了。
地上早已被人血染得紫红发黑,到处有人的毛发、骨头,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臭味,泥土墙上都是一些利爪留下的痕迹。
显然,城中被妖物所吃掉的那些人,八成都是在这穷民区遭难。
殷寿不敢大意,小心地在巷弄里寻找着妖物的踪迹。
经过了六栋空置的房屋后,他忽然听到前面一栋竹屋里传来惨叫声,于是躬身持剑悄然走近竹屋,透过破碎的窗户往内看去。
但见一只浑身漆黑,长着粗硬鬃毛的野猪妖,将一个老妇人踩在身下。
那张巨大而又丑陋的猪嘴正在老妇人身上啃食着,后者已是血肉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