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27章 回村(1 / 1)月炉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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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柏林先开车把女朋友在她工作的超市门口放下,然后和杨柏桐一起直奔表姑家,表姑也就刚过六十,想不到这么突然就去世了,杨柏桐自责回来这么久都没有去看看老人。

到了表姑的村子,和他们村一样是个落后蛮荒的村子,甚至还不如他们村子,路很不好走,他们把车停在村口,然后沿着坑坑洼洼的小路去了表姑家。

表姑叫杨品芳,小时候,她常叫“品芳姑姑”,品芳姑姑有三个儿子,没有女儿,三个儿子都不是正派人,老大七年前抢劫被判了刑,老二嗜赌成性,老三在城里小偷小摸,姑姑一生都想要个女儿,所以每次杨柏桐去姑姑家,姑姑都特别开心,会把能拿出来的好吃的都给她,有次见到赵巧莲打她,还为她出头,甚至在她挨打后哄她,给她买两毛钱一根的绿豆冰棍,品芳姑姑眉眼和善,性格温顺,但好像这样的人,都配有一个不是东西的男人,好在恶人也遭到了报应,十年前姑父在酒后开拖拉机掉进了河里摔死了,但姑父的死,也成了姑姑的厄运,这个家没人能赚钱了,她就得一个人下地,三个儿子虽说也多少给点,但她不得不为三个儿子娶媳妇做准备,他们给的钱,她都留着。

进到院子里,杨柏桐发现和小时候一模一样,但这个院子仿佛小了很多,甚至会有种觉得自己是个庞然大物的错觉,现在不管院子还是屋子都围着不少人,姑姑的三个儿子都在外地还没赶回来。

众人见到柏林,让柏林拿主意,人已经死了几个小时,都还没换寿衣,也没进棺材,柏林第一次碰到这样的事,也没了主意,这时候偏偏赵巧莲打来电话嘱咐,让他千万不要碰死人,对他这个要结婚的人不吉利。

杨柏桐和弟弟进了屋,只见品芳姑姑一动不动的躺在炕上,身上还沾着泥土,脸上的表情也看似很痛苦,马上绷不住哭了出来,这是她第一次见死人,而起死去的是一个曾经给过她温暖的人。

“柏林,这是你媳妇?”旁边一个男人抽着烟问。

杨柏林说:“叔,这是我姐啊。”

众人都盯着哭泣的杨柏桐,欣慰终于有一个为死去人哭的人,一个妇女小心翼翼的看着她问:“大闺女,你姑姑走了几个时辰了,你几个哥和嫂子都在外地,一时半会没回来,得赶紧给你姑换寿衣入馆了。”

说着妇女在姑姑的一个柜子里开始找,柜子经过时间的洗礼,掉漆很严重,但那对彩绘的鸳鸯却还栩栩如生,她记得这是姑姑的陪嫁品之一,小时候她每到姑姑家,都坐在这个柜子上,或啃甜瓜,或吃西瓜,姑姑总会盘腿坐在对面的炕上,和她话家常,而如今姑姑依然在炕上,但再也听不见她说一句话。

妇女马上找到一个麻布包袱,里面装着花花绿绿的寿衣,这种场面若出现在曾经的想象里,都格外吓人,但此刻的她仿佛平静了些,但眼泪却止不住的往出冒,因为换寿衣,一堆男士都自觉的到了院子里,这时杨柏林和众人一块儿把西屋里早就备好的棺材抬出来,在这个村子,人一旦上了年纪,都会在重阳节前后为自己打棺材和添置寿衣。

“大闺女,待会儿千万别让眼泪落在你姑姑身上。”妇女对杨柏桐嘱咐,杨柏桐马上止住了泪,妇女又说:“如果让亡人听到有人为她哭,会耽误她上路。”

杨柏桐没听过这样的道理,但她知道妇女既然说出,那就自有道理。

姑姑的身体已经僵硬,她和妇女配合着给姑姑换了寿衣,这绝对是她一生中最难忘的时刻,她想起刚才自己还在火车站,晚几分钟,就要进站了,而柏林偏偏这个时候接到消息,是不是姑姑不想让她走,让她送她最后一程……

换好睡衣,给姑姑简单的梳了下头,一行人商量何时入馆。

杨柏桐听说过假死,说了句让在场人觉得像笑话的话:“等等吧,万一人再醒过来呢。”

这时,卦爷来了,只要婚丧嫁娶的现场,必有他的身影,大家也愿意听他侃侃而谈些玄而又玄的东西。

杨柏桐和弟弟坐在院子里,弟弟问她接下来怎么打算,杨柏桐很沉静的说:“我想等姑姑过了头七,想看到她入土为安。”

柏林算了算,说:“你说巧不巧,姑姑发丧的那天,正是我婚礼的日子。”

这时卦爷走过来,盯着他们姐弟俩说:“你表姑有你们这对表侄是福啊。”

杨柏桐没心情和他呛,只是耷拉着脑袋,柏林则客气的把自己屁底下的板凳让给卦爷。

卦爷说:“人都有一死,不过迟早,早死也能少遭点罪。”

杨柏桐浑身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仿佛卦爷这话是说给她的,难道他算出了自己要死?但接下来的话让她打消了疑虑。

“你姑姑是个好人,一定会得到好报。”

杨柏桐不以为然的说:“我不相信好人会有好报,如果有好报,我姑也不会才过了六十就死了,不会死的时候儿子都不在身边。”

卦爷抽了口汗烟说:“不是不报,时辰还没到,需要天时地利人和。”

她倒要掰开和卦爷好好说明白,“那恶人呢?怎么干了坏事还能活那么长?”

卦爷吐着烟圈说:“你只要明白,不管做了什么,老天爷都看在眼里。”

“老天爷……”杨柏桐嘟囔着,“他才见不得人好活。”

卦爷淡淡的看了她一眼,淡淡的说:“天有好生之德”

这时院子里涌来的人越来越多,有几个男人围过来让卦爷给他们看看祖坟,怎么儿子学习成绩一直上不去,还让卦爷算算以后儿子能不能发大财。

只见卦爷微笑着,并没有给出卦,这让人更觉得他了不起,真正高明的人不是什么卦都算,但只要说一个卦出来,必定能应验,卦爷笑望着人群,有种爷爷注视孙子般的慈爱,却也像只老狐狸。

“卦爷,你要不给我算算。”杨柏桐突然说,“你从小说我命硬,你算算我什么时候死?死在哪里?”

卦爷撇了她一眼,悠悠说道:“想死在哪里就死在哪里,这还用算。”

杨柏桐以为他故意气她,生气的说:“你就只能骗骗这些村里人。”说着站起来,她突然不敢进屋,怕看到姑姑的遗体,也害怕自己进去触犯到什么。

天色越来越暗,姑姑的几个近亲才姗姗来迟,先是假模假样的哭几声,然后到院子里就和众人商量吃什么,她爸,杨秋生也来了,过来对他们说:“快回家吃饭去。”

柏林小心翼翼的问她回不回家住,杨柏桐说:“你把我送到村口,我去束虹家。”

束虹收到她的微信,早早就在村口等着,见到她马上张开双臂给她来了个热情的拥抱,然后在她耳边说:“哎呀,太好了,你能再回来太好了。”

杨柏桐的心里像迎来一阵热浪,不是温热的,而是她无法承受的滚烫,远处的山在夜色中成为一座座黑山,像几个怪物坐在那里,她拉着行李去往束虹家,路过小卖部看到一个男人正抱着宋灵花的孩子,脸上似有愁色,只听到宋灵花在里屋喊:“然然,别缠着你爸爸了,你爸爸坐一天车了。”想必是她在外地打工的老公。

到了束虹家,她家房子只有三间正屋,院子中间圈着一个方地,种着些黄光和西红柿,还有一排小葱,院子的右边角落用大石头加泥沙土垒成的厕所,是农村最原始的茅坑,好在左边厨房旁边盖了一个水泥房,虽然没有贴瓷砖,但里面淋浴和洗脸池都有。

这个院子是束虹从小就生活的院子,除了卫生间和厨房添加了现代的家电,其余的还和以前一样,墙角的青苔像似默默诉说着它的年纪。

杨柏桐去到东边屋,对着在炕上躺着的束虹妈打招呼:“阿姨,这几天要打扰你了。”

她妈的偏瘫影响到了说话,只是挥着手,脸上做着奇怪的表情,但意思是在欢迎她,让她不必介意。

束虹拉着她的手从东屋的腰门进入中间的正屋,兴奋的说道:“咱俩就在这睡,正好两张单人床。”看着她有些拘束,又给她宽心:“就把这当成自己家,你能来住,我别提多高兴了,一定好好住些日子。”

杨柏桐放下行李,坐在旁边的木沙发上,说:“柏林都把我送到了火车站,谁知突然接到电话,说我表姑死了,我想起回来这么久都没去看过她,挺惭愧的,小时候表姑对我很好。”

束虹说:“其实你仔细想想,我们生命中也不完全都是不好的东西,如果你觉得不好,是因为你的注意力都在不好得东西上,你忘记赵巧莲,仔细想想生命中一些好的事和好的人。”

杨柏桐很久没有深入的和人交流,认识黎望时,她已经从一个长长的,漆黑的,充满污垢的人生隧道中钻出来,她穿着漂亮的裙子,脑袋里装着知识,手握美好前程,如一个刑满释放的人,正坐在阳光底下感受着风和日丽,他们在一起了十一年,而她感觉自己防守了十一年,她总会因自己的家庭和过去的人生处在一种深深的自卑和不安中,即使后来工作发展好了,在别人眼中像个女强人,但她依然无法安心,患得患失,实现一个目标后,又给自己制定下一个目标,永远在奔赴和渴望被认可的路上。

她的双手依然有给品芳姑姑换寿衣和触摸到尸体的触感,鲜艳的寿衣颜色时不时在她脑袋浮现,还有姑姑的表情。她并没多恐惧,而是处在一种多日未有的平静中。

束虹给她的被褥换上新的床单被罩,一边换一边说:“幸好在雨前,我把该洗的都洗了,你闻闻还有香味呢。”

换好床单被罩,束虹说给她炒馒花,她在一边围观,炒馒花是把馒头切成正方形的丁,一定是冷馒头,然后打两个鸡蛋,把蛋液里放上花椒粉和盐,然后让馒丁均匀的被蛋液包裹,再然后热油把葱炸香,最后把馒头丁倒进油锅炒,炒到焦黄为止,吃的时候,一般搭配凉拌黄瓜或者凉拌野菜,这个套餐是村里人常吃的东西。

杨柏桐和束虹在厨房,一人吃着一碗馒花,黄瓜咬在嘴里脆脆的响。

束虹突然问她:“你应该谈男朋友了吧?”

杨柏桐一边吃一边说:“分了。”

束虹问她为什么分手,她平静的回答:“就是两个人走着走着,发现走不到一起,我们在一起了十一年,十一年除了我出差几乎每天都见,我都不知道我们之间还有没有爱情,这一两年,他总是有意无意的跟我提想去成都,但我事业正处在上升期,我也不想离开江海,所以就散了。”虽然这不是主要原因,但好像这么说也能说通,她不知道自己如果没有得脑癌,会不会和黎望分手,分手后她会过一个怎样全新的人生,她也没机会去想,命运不由分说的把她推向另一条路。

杨柏通继续道:“我很感谢我的前男友,真的,他在我人生中是一个很重要的人,我希望他能幸福。”说到这,心里突然发起酸,又在心里假设起来,如果自己没有得病,以此刻的心境,会不会跟着他去成都,过那种慢悠悠的日子,她想或许会吧,如果没有得病,不会这么早得死,她会跟着黎望去成都,可如果不得病,她也不会想通要跟他去。

她也问束虹,看她有没有男朋友。

束虹说:“我在大学时谈过一个,毕业后就分手了,‘毕业分手’真的是魔咒,相爱时感觉情比金坚,但却经不起考验,在遇到重要选择时,我们的利己主义就出来作祟,谁都希望对方为自己牺牲,我看爱情就是世界最自私的情感,它有着摧毁人心智的力量,也能因爱生恨,我和我前男友因为彼此对未来规划的不一致分手,当时真是彼此恨透了对方,觉得对方一点都不为自己考虑,估计他也是这么想。后来我就再没谈过,第一是工作真的很忙,第二我害怕和别人发生冲突,我总是把我包裹的严严实实,加上做新闻经常要实事求是,我眼里变得揉不得一点沙子,后来到了一种病态的程度,有时候挺狂躁的,会看不惯很多东西,甚至看不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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