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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7章 锋芒毕露

“吴东顺,你家有田三千零一十,上上田一千二百五十七,中上田二百一十……合计并摊七两一钱另加火耗,你带的这些银子共计少了七两八钱银子!”

带着银子来到县衙的吴财主如闻晴天霹雳一般。

“七两八钱银子?!三十石粮啊!我们全村拢共就缴四百石,你们让我家多缴三十石?!”

县衙门口的衙役笑嘻嘻的看着吴财主笑道:“吴老爷,您说笑了,是半年七两八钱,一年是十五两。”

“朝廷不管百姓死活吗?!一亩地拢共就才产多少粮食?!”

那书吏疑惑的抬起头,看着吴财主问道:“吴老爷,您说的我们听不懂啊,这摊丁入亩……是让有田者缴,您家大业大的,总不至于连这点银子都拿不出来吧?”

吴财主一把将银子拍在书吏面前。

“就这些!衙门爱要不要!”

书吏兀自站在原地,笑盈盈的看着吴财主。

“吴老爷,您知道咆哮公堂,是什么罪过吗?”

“县衙的秦县尊与我是故交!尔等……”

书吏这才轻声道:“吴老爷有所不知,秦县尊,已然被满门抄斩了,眼下咱锡山县令出缺,正等新老爷呢。”

吴财主的额头上渗出丝丝细汗。

“我如何不知道?!”

“别说您了,我们也是宁佥宪回来才知晓的,东厂办的案,公函还没下来呢,总之,您一时半会见不到秦县尊了。”

吴财主喘着粗气,咬着牙道:“成,不就是摊丁入亩吗?!我缴!”

“我加租不就得了?!每亩地再加七斤粮!告诉宁佥宪,将来逼反了锡山的佃户,他也是杀头的罪过!”

用不着吴财主说,不少的地主都是这么想的。

“先将这银子垫了,回家涨租去!”

“逼反了佃户,大不了我等陪着宁佥宪一起完命就是了!”

“……”

听到前衙地主们的叫骂声。

书吏快步跑进后衙。

“佥宪,这地主们都扬言要回去加租啊,这般以来,这些丁税不就又回到佃户身上了?”

宁玦看着那书吏却是笑道:“让他们加便是,人家的地,咱们管不着,持我的印信,去常州府城调两支马队过来,二百来号人便可。”

“啊?咱们不是不管财主们加租吗?”

“加租咱们管不着,备不住有人不只想加租。”

书吏不明白宁玦的话是什么意思,只得是拿了宁玦的印信奔赴常州府城。

——

运河之上,三条体型稍大的运船溯运河南下。

每条船上都站满了披坚执锐的缇卫,大都督陆炳站在船头,统筹着船队行进。

“张先生,咱们在运河上还要走多久?”

“南北两京,舟师行进需二十一日,再过半月应当便可抵金陵了。”

“三千里运河,到处都是这样的漕工吗?”

“是。”

“是耕种苦,还是拉纤苦?”

张居正沉吟片刻之后才开口道:“禀殿下,都不苦。”

“何也?”

“佃户之苦,不在耕种,在输粮,漕工之苦,不在拉纤,在拖饷。”

“摊丁入亩,孤能等,父皇能等,百姓还能等吗?”

朱载壡表情沉重,径自走进了船舱之中。

“宁师在锡山的摊丁入亩,能成,也必须要成,着南京麦公公竭力帮衬,早一日摊丁入亩,天下就能少饿死些生民。”

“喏。”

张居正一欠身,而后便站到书案前去拟令去了。

——

锡山县城。

不知多少个跟吴财主一般的中小地主,在县衙碰了一鼻子灰之后,割了一把肉,扭头便各自回到了自己的家中。

人都还未进村,便欲遣长工进村。

“知会下去,每家每亩再加十斤租子!”

“朝廷随便体恤百姓,但这地打祖爷爷那辈儿就是我家的,老子想定多少租便定多少租!”

长工眉头一蹙。

那长工本身也租佃了吴家几亩田,租子一加,他们自家也得跟着出血。

“老爷,加这么多租子,有点……”

“慌甚?伱以为只有咱一家加租?我告诉你,方圆百里之内,决计不止我吴家一家加租!就这些租子,他们爱种不种,不种卷铺盖卷滚蛋!”

长工无奈的咬着牙叹了口气。

只得跳下车,朝着村中跑了过去。

当长工拎着铜锣出现在后浜村中时,几乎所有佃户的脸都拉了下来。

一亩地一年撑死不过五石粮。

加来加去,辛辛苦苦一整年。

佃户自己连三成都没剩下,其余的全都被地主给收了去了,哪个佃户想过这样的日子。

随着吴财主的牛车驶进村子,见到在村中愣神的佃户。

“都看我作甚?!这是朝廷下的令!”

“你们家里没余粮,我吴家就能有余粮了吗?租子就这个价!给你们一宿时间,去四里八乡打听去!”

“想种就种!不想种,那就卷铺盖卷滚蛋!后浜养不起你们这些大佛!”

吴财主的胸口不住的起伏着,而后便赶着牛车回到了自家。

想到那每年十几两银子,吴财主忍不住又肉疼了起来。

当天夜里,便有不计其数的佃户朝向四外打听去了。

而他们在离开后浜之后,遇上的却是同样迷惘来后浜村打听的佃户。

一行人就这么相顾无言。

直到天边泛起肚白,寅时五刻,晨钟响彻整个锡山。

县城外的一家五口,就这么现身在了入城的隘口处。

脸上挂着眼屎的兵卒,打着哈欠站在了木质的栅栏处,栅栏前旋即便响起了一个略带些许胆怯的声音。

“差爷,村里的租子太高了,能放我们进城去讨一条活路吗?我求您……”

那兵卒抬起头瞥了一眼,径自摆手道:“你过去便是了,腿长在你自己身上,还要老子抬你们去县城不是?”

老汉一家五口全都怔在了原地。

不敢置信的看着兵卒。

“当真能进城?不要路引?”

“县衙前几日就发了函了,各处关隘,只做商队抽税之用,我们这隘,过些时日就要裁了。”

只是听着老汉的话,兵卒还是强打着精神思考了片刻。

“没路引,不出县应当没事。”

“徭役都摊进田亩了,我们吃饱了撑得还拦你们作甚,真以为旁人乐意管你们不是?”

老汉闻言激动的热泪盈眶。

“哎,我们这就走了,不碍差爷眼。”

这是自有徭役两千年来以来头一次没有千百人的流民冲卡,佃户即可在县域内光明正大的自行活动。

因为没有了徭役,朝廷已然没有了将佃户束缚在土地上的原动力。

而这一点,对于整个历史的走向,远比那些税收要重要的多。

摊丁入亩之后,田赋、徭役成为了朝廷与地主、缙绅之间的直接博弈。

缙绅,再难挟民自重,无地的佃户,可以置身事外了。

那老汉过后,不计其数的佃户携家带口的拖着车朝着锡山县城的方向走去。

这种消息的扩散,只需要几日,便可以使得锡山人尽皆知。

他们虽然出行不便,但也知道县城里的一切并不那么美好,但至少也多了一条能走的路总归是一线希望。

那天夜里,躺在床上的吴财主做了一个漫长的噩梦。

他家的三千亩地,从“你不种,有的是人抢着种”变成了“没人惜的种。”

吴家一家十余口,只得亲自赶着牛架着犁在田间地头耕种。

直到日上三竿,满头大汗的吴财主这才自梦中惊醒。

而吴家的院子里已然挤满了人。

吴财主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径自起身用凉水洗了把脸这才回过神来,而后大马金刀的走出院子。

看着面前的佃户,吃了口茶,这才开口道:“都想明白了?交不交租?”

“吴老爷,我们想清楚了,这些锄头甚的都是吴家的,我们过来还一下,您也别提加租的事了,咱们今年就拉倒了。”

吴财主闻言一怔。

“那明年呢?!”

“明年?明年我们不租了啊。”

“不租你们吃甚?拿甚交田赋?!拿甚交……”

还没等吴财主说完,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摊丁入亩了。

他们没有地,什么都不用交了!

吴财主整个人登时便好似被捅了肺管子一般,激动的看着面前的佃户。

“那你们没有老子给你们开的路引,你们也是寸步……”

“老爷,进城,不用路引了,只要在县衙挂了户就能在锡山内随便走。”

“不可能!自古以来,何时天下不要路引过?你们看过几本书?想诈谁?!”吴财主有些惊慌的看着面前的佃户。

那几个佃户却依旧是笑盈盈的看着吴财主。

“老爷,朝廷说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只要村里的田跑不了,他们就不用费心管人了。”

“实不相瞒,我们这也是看多年的交情,过来跟您说一声,省了你我麻烦,村里已经有不少人带着吴家的东西走了。”

吴财主一屁股瘫坐在了地上。

直到这一刻,摊丁入亩才真正的第一次露出了自己的刀刃。

这对于大明的缙绅地主来说,远比几两银子,几斤粮食要可怕的多。

地主的核心利益,从来不是朝廷要收多少租子。

而是佃户离开了这片土地,无法活命,难以支付沉重的徭役等等……

换而言之,地主的核心利益是佃户对于他们手中土地的“人身依附关系”,他们籍此控制了这片土地上近九成的劳动力。

现在,缙绅通过加租将田赋转嫁给佃农的路径被切断了。

这些穷佃户们,有足够的底气选择不种地了。

吴财主的噩梦成真了。

无论再过多少年来看,一条鞭法都是一场里程碑式的变法,但这个意义并不在于鞭法本身,而是因为“一条鞭法”成为了历朝历代的变法之间那条泾渭分明的鸿沟。

在一条鞭法之前,所有关于农业的变法积极意义都在于农业本身。

在一条鞭法之后,所有关于农业的变法最根本积极意义都在于削弱了农户对于土地的“人身依附关系”从而向其他产业释放了劳动力。

而造成这一切的原因只有一个。

——货币化。

总之,在这一亩三分地上被禁锢了两千年的佃农们。

自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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