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颗遥远星球上,那个孤儿院的那些白夜以及后来的日子,他的器官总是这么吵吵闹闹,又齐心协力,让他活下来。
第一次跟着养父母回家,妈妈做了一大桌菜,很多肉,他全都吃了。吃进了医院,花了很多钱,很羞愧。等他出院妈妈又给他做许多吃的,他又全吃了。
上吐下泻折腾了大约一周,柳惊春都怕他们退货了,妈妈终于试探着说:“小满,吃不下可以不吃的。”
柳惊春如释重负。
慢慢的他可以选择一些自己喜欢的了,可以放弃一些自己不喜欢的了。
然后爸爸生病了,他就出来打工了。又过起那种只为填饱肚子的生活,多花一毛钱都觉得有罪。
直到今年还完债,才浅浅地满足一下各个器官的愿望。
比如眼睛喜欢漂亮的东西啊,手喜欢有质感的东西啊,舌头喜欢美味的东西啊,他会算好每一分钱,排着队,一个一个小小地满足它们。
它们品味高贵,却长在卑贱的他身上,它们像一张张大口,张在黑夜中,越来越大。在他身上撕扯出一个大洞!亏得慌!
每当他以为可以重新开始的时候,又得重新开始。
柳惊春下床,走到墙边,没有窗,不知触动了哪里,面前的白墙像舞台拉开序幕,变成透明的。星光铺天盖地,柳惊春盯着那些没有填满的部分,繁星虽密,空洞更大。
想起林瑄的话,柳惊春转着头看了一圈。
看不到银河,其实在地球上他也从来没看到过,城市的天空是属于霓虹的。
好可惜呀!在银河系的时候从未看过银河!
随着他头转动,房间变成全透明的。柳惊春感觉自己也变透明了,也有人在看自己,连忙躺回床上,缩到被子里,闭上眼睛。
感应到他蜷缩如婴儿的姿态,床自动调节为怀抱模式。这一生,柳惊春都没睡过这么甜美的一觉,因为他从来没有被抱过。
早晨,林瑄来到研究中心,房间仍保持着夜晚模式。林瑄在床边坐下,静静地看着他的睡颜,娃娃脸,却没有清澈的眼神,睡着的时候可爱多了。
助理进来,“教授。”
林瑄起身,“让他睡,我去星舰。”
在孤儿院的时候,孩子不会走就在地上滚地上爬,像地摊上的西瓜一样,根本没人抱,有人要了才会拿起来敲敲看看有没有坏甜不甜。
会走了就要开始照顾更小的孩子了。
到养父母家的时候,又是孩子从父母怀抱下来的年龄,所以柳惊春从不曾感受抱着是一种什么感觉。连别人靠近也会不适应。
但现在他沉睡在这个陌生星球的机器怀抱里,不愿醒来。
林瑄离开研究中心,像一只小鸟钻进门口一个蛋形小飞船,起飞,划空而去。
冲出新球,无限加速,如一道光,接近一颗卫星。
越来越近,越来越大。
它是载着新球人流浪太空的星舰,是他们真正的母星,现在是新球的卫星。也是他们唯一的首脑机构——委员会的驻地。
蛋形小飞船像一颗流星落入星舰。
林瑄从飞船里出来,进入星舰内部,里面密密麻麻蜂巢般的房间透出几点光芒,大部分是黑暗的空洞,仿佛另一个宇宙。
走进轿厢,按了门牌号,林瑄被送到上面一间房门口。
门滑开,林瑄走进去,对着里面一个矮小的背影半蹲下修长的身躯,“地球人已经改造好了,可以适应新球环境了。”
一道光幕显示出柳惊春的资料。
一张鹤发鸡皮的脸转过来,看看光幕,又透过光幕看着林瑄,“地球记忆没有清除的话,地球文明会不会代替新球文明?我们历尽艰辛保存下来的文明火种可不能被地球文明熄灭。”
“他文化水平不高。”
林瑄又说:“我们与地球人所经历的历史和环境完全不同,文艺来源于现实,地球的作品打动不了我们。但对美的追求是人类的共性。
他拥有很高的审美品味和精湛的技艺,是一个顶级裁缝,他会剪开包裹在人们身上如皮附体的套子,解放人们的思想。
只要这个口子一开,就会百花齐放百业兴旺。他不会熄灭新球文明,他是来点燃那个黯淡的火种。新球文明,由我们自己缔造。”
老者伸出大拇指和食指,捏住显示着柳惊春资料的光幕,像胶囊一样在指间揉搓,目光慈爱地看着林瑄,“掌舵流浪纪元,穿梭漫漫太空,这艘船里有些人可是不愿放弃的呢。你行事要谨慎。”
“要建设新家园,委员会应该首先搬到地面上去,给人们定居的信心,在全球建立正常的人类社会秩序!
他们把人当牲畜圈养,会导致我们没在流浪中灭绝,却在定居后灭绝!还是他们就等着那片人类灭绝?”林瑄激动地喘了两口气。
旋即又恢复平静,“这一次,我会阻止。父亲,我会谨慎小心,我需要您给他一个身份。”
林瑄递过去一个芯片,“他的基因信息。”
老者接过,将芯片内的基因信息提取出来,微愣,“没有抑制生长基因?”
“所以需要您修改一下。”林瑄低头,“我想,他长大的时候,就能从孤洲走出来了。”
“这很冒险。”
“文明就是冒险。”
老者看了她一会儿,叹口气,将基因信息做了修改。手一挥,一片庞大的光幕出现,围绕着他们,闪烁着繁星般的数据。
地球人的基因信息载入这片数据库,也成为闪烁的一颗星。老者将芯片递给她,默默注视着她走了出去。
回到研究中心,助理迎上来,“教授,给地球人分配的房屋、飞船、管家,都已经准备好了。”
“好。”林瑄走进去。
柳惊春已经醒了,神采奕奕,一见林瑄便道:“林教授,这床太舒服了。”
林瑄微笑看着他,“家里的床也很舒服。”
“我们要回家了吗?”柳惊春不由兴奋期盼,这一觉他对新球已经有归宿感了。
“嗯。”林瑄点点头,“但是还要做个小手术。”
“嗯?”柳惊春看着她张开的手心上那个小芯片,又仰望着她,一脸:你终于还是要当我的主人了?
林瑄坐到床边,“没事的,芯片植入,你可以看着。不疼的,很快。”
“林教授。”柳惊春声音有点颤抖。
林瑄拉住他的手,芯片在手腕上比划,“左手还是右手?你选。”
“我可以……选择不装吗?”柳惊春怯怯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