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疑问,赵匡胤是个优秀的政治家,而优秀的政治家至少都有一样基本功:话说得漂亮。
至于具体能不能把事儿办得漂亮,再说。
赵匡胤不可能因为这么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彻底跟赵光美翻脸,考虑到商行所代表的禁军,他其实也有点不敢跟赵光美翻脸,赵光美嘴上说得轻巧,尤其是最近这段时间,动不动就把一个废字放在嘴边,可如今的这位秦王殿下哪里还是那么容易就能废掉的?
真废了他,那是要跟禁军离心离德的。
再说这么优秀的弟弟,虽然最近有点不听话,但充其量敲打敲打也就得了,哪舍得去废啊。
既然不会真废了他,那他就算是要敲打,也必然是在别的地方敲打,何必搞得剑拔弩张呢?
因此吃完了饭,赵匡胤亲自接待曹彬,哈哈大笑着将他扶起来,道:“老曹啊老曹,以前我想亲近你,你却总是疏远我,谁曾想如今我当了官家,想跟你亲近亲近,谁曾想再见面居然会是如此场景呢?”
“臣,妄杀官家要提审之人,万死之罪,如今臣别无他想,只求速死,只是石汉卿此人,性情暴虐,常常鞭笞士族,又有强抢民女之事,倚仗齐王殿下的信任,更是常有以权谋私之举,证据确凿,军中早已是众议汹汹,此次将此人下狱审查,军庭中亦是已经有了公论,断其罪、指其证者,大多都是他的同僚、下属,若是事后让其脱罪,岂不是要人心惶惶?此人,实是不杀不足以安军心,还望官家念臣一片忠心,只诛臣一人,饶恕家中妻儿。”
说罢,叩头不止。
这一番表态,却是让赵光美都不得不在心中为其点了一個大大的赞。
看人家这磕唠的,简直是滴水不漏,太漂亮了,而全程既没有提商行,也没有提自己。
如果这些宋初武将有数值的话,这曹彬,他的政治属性至少也得有90以上,这些话可真不是赵光美教的,人也真不是他让杀的,整件事赵光美事先与他全然没有半点沟通,但是人家这个事儿办的,怎么就这么漂亮呢。
这样的人当手下,真是舒服啊,太舒服了。
那他都把事儿办得这么漂亮了,赵匡胤又岂能把事办得不漂亮?
“死罪?你何罪之有?此事,都怪我考虑不周,险些铸成大错,也让你为难了啊,商行,自有商行的规矩,你说得没错,既然是兵户们集体的意见,若是我这个官家插手干预,即便我本身并不曾想过要包庇,宽恕于他,也终究会导致人心惶惶,投票出来的结果,若不具备不可侵犯性,投票本身又还有什么意义?你虽然对上不敬,但却做到了对下有义啊,对上唯唯诺诺者,这世上何其多也?然而对下能始终有义者,才是真的难得啊,此事,你做得对。”
“此事,都怪三弟没事先跟我说明白,都是误会啊,来,你快先起来,这么多年了,你看看你,还是穿着这样的一身素布衣裳,说真的,朝中无论文武,若要论持身方正,清廉自守,恐怕绝没有能超过你的了,家中,可还都好么?”
“有劳官家惦念了,都好。”
“这样,此事,错处在我,你有功,我赐你锦缎二百匹,钱一百贯,你啊,也好生做几身衣裳,莫要亏待了自己,且去吧,告诉军中,这大宋,非我一人之大宋,这天下,也非我赵家一姓之天下,我大宋誓与牙兵共天下,此,绝非虚言啊。”
曹彬闻言,立马表现得嗷嗷感动,眼泪珠子唰得就噗噜噗噜往下掉:“官家,如此善待于臣,臣……臣实是……无以为报,臣,臣……谢官家。”
就这样,一场小案子,愣是被赵匡胤玩成了自己的一场政治大秀。
反正赵光美和赵匡胤,乃至曹彬,都通过这一件小事,在军中获得了巨大的声望,就只有赵光义一个人在倒霉。
当赵光美领着曹彬回商行的时候,整个禁军上下,几乎所有人都在欢欣鼓舞,当天晚上,就连樊楼的酒水都比平时多卖出去许多。
宋与牙兵共天下!
这话,赵光美早就说过,但却是从未像今天一样掷地有声过。
曹彬真的放回来了,而且还领了赏赐,兵户们的投票,其权利真的还要在官家的圣旨之上!
我们这些兵户,一样是有权利的,并不只在改朝换代之中,平时,我们也是有权利的!
官家万岁!!
赵光美当天晚上也因为太高兴了缘故,又喝多了,多亏了今天曹彬的神助攻,他所谋划的政治理想如今也终于算是见着亮了,宋王朝终于走出了这至关重要的一步,至少,从今以后,这就不会是一个纯粹独裁的封建王朝了。
当然,要说这是皿煮,那也纯是扯淡,权力自始至终都在兵户的手中跟外边的百姓商贾什么的压根没有关系,说白了还是谁手里有刀谁说话好使,这要说是皿煮都是对皿煮的侮辱。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个商行如此发展下去最终会发展成一个什么样的畸形怪物。
不过说实在的,这个时候就碍事庆祝,其实也还是有些太早了的,大哥其实也就是嘴上说得漂亮,这事儿其实归根到底还是他跟曹彬两人办得漂亮了,有点木已成舟的意思,逼得大哥不得不干脆顺水推舟,本质上,他其实还是不适应自己的君权受到压制的。
支持商行分权的举措其实还是没看着,但他整顿禁军的手段可却是一直没停。
短短几天之后,赵匡胤便下令,禁军之中开始实施更戍法。也即是让驻京禁军和边地禁军每年轮换一次,以作拉练。
名义上这么做是为了拉练,是为了练兵,不过大家都明白,眼下的大宋其实根本不缺实战打,根本没什么演习的必要,赵匡胤的主要目的还是为了兵不知将,将不知兵。
而深层原因,则是为了瓦解牙兵,军户之间的关系和纽带,毕竟,如果只是为了兵将分离的话,其实根本没必要折腾兵,折腾将多省事儿啊。
每一次的轮替,对牙兵来说无疑都是一场洗牌,脱离原本熟悉的环境,不断的打乱稳定的人际关系,如此一来牙兵搞串联的能力自然也会大幅度的下降。
对此,赵光美举双手双脚赞成,然后紧跟着就宣布要将商行的分行开到边军去,要让驻边禁军也享受和驻京禁军一样的福利待遇。
原本的纽带断了也就断了,商行,愿意当大家的新纽带。
又过了几天,损招不断的赵匡胤又想了个新主意,就是每月发军饷和米粮的时候,他都要求城西的禁军去城东去取粮钱,城西的禁军去城东取钱粮。
然后他则会在这一天拄着玉斧站在城头的最高处看着这些累得跟王八蛋一样的兵卒扛着至少六十斤重钱粮徒步好几十公里,严禁兵卒们雇人雇车,美其名曰锻炼兵卒们的体魄。
当然实际上,这其实就相当于虎捷军必须去龙捷军去领薪水,捧日军必须去拱圣军去领薪水,经年累月,这里面要是狗屁倒灶的破事儿能少了,那才奇怪了呢。
他就是在分化禁军,甚至是有意无意的在强化禁军们的山头意识。
然后赵光美就表示大哥做得好,做得对,就是应该防着点,不能让这些兵卒们私下串联,要串联,也应该是商行帮你们联。
然后他就宣布,每月的发薪日,商行都会拿出一笔钱出来,存于各军,称之为公用钱,是属于全体禁军的,至于这些钱怎么花,由商行派人来选取代表,由大家投票表决。
反正商行有钱,五百万的额度,建完养老院之后还剩很多。
一时间,也分不清这哥俩是在相互配合,还是在针尖对麦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