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州。
恰逢淫雨霏霏,入秋后的淮南颇已经有了一丝凉意,赵光美故意的走在雨中淋了一会儿,没让人给自己打伞,故意把自己淋成了落汤鸡,还顺便洗了把脸。
毕竟是第一次打仗,而且他这回孤注一掷,整个战略制定的也确实是挺疯狂。
刘光义反叛之后赵光美当即便下令将部队一分为二,命令全盘了解情况的高怀德带着一多半的兵马连忙赶回扬州,他自己则带着两千兵马继续进军,去攻打冯家堡。
除了感叹这秦王殿下的偏执和疯狂,还真没什么可怀疑的,毕竟此时只是宋初,更戍法刚刚开始实行,也并没有实行到位,这些早于更戍法派出来的驻边禁军,家人们早就跟着一块带出来随军了,总不可能再特意把军属给送回开封去吧?
所以赵光美手上这些驻外禁军的家属大多都在扬州,此时听说扬州不保,自然军心涣散,这个时候了,这赵光美扔坚持留出一部分兵力来攻打冯家堡,反倒是显得他不成熟,输不起。
受此影响,冯家堡守军士气大振,赵光美手上的两千兵马强攻了整整两天,却居然愣是没能攻得下来。
“报~,殿下,报殿下,有,有兵马在咱们二十里之外,似是要将,要将咱们合围了,看旗号应该是……南唐。”
“大概多少人?”
“不知道,但大概应该是三四万之间,不会超过五万。”
赵光美想了想道:“至多也就两三万,而且还是以去年解散的屯兵为主,主帅是谁,可有看得清楚?”
“林字旗,应该是……林仁肇。”
“林仁肇?”
赵光美微微诧异,随即,又忍不住暗暗的绷紧了神经。
居然是林仁肇亲自领兵,比想象中玩得可大啊,搞不好要上升到国战的高度了。
“有看到南唐的国主旗或天子旗么?”
“那倒是没有。”
“呵呵。”
赵光美不屑冷笑,心知这是南唐君臣玩的把戏,优雅地:“呵~tui!”
“殿下,此时局势危机,非是殿下您还能任性的时候了,还请您速速撤离,骑马先走吧,现在走还能逃得出去,若是等林仁肇围上来,恐怕想走都走不了了。”
赵光美不置可否,然后不屑地笑了笑,正要下令,却见军伍中突兀的有一身材高壮,满面络腮胡子的中年人站了出来大吼一声:“殿下!”
赵光美吓了一跳,本能的就问了一句:“干嘛?”
“请殿下休要再墨迹了,速速带领轻骑突围逃逸,臣等愿率步卒在此殿后,在此依旧持您伞盖将旗,遮人耳目,就算是拼死,也定要啃那林仁肇一块肉来,臣可以保证,至少为您争来一天的时间。”
赵光美诧异地回头,说话之人乃是驻扬州禁军的一個军头,他都忘了他叫什么名字了。
“汝愿替我而死?”
“末将愿意!”
说罢又回头冲着身后将士喊道:“愿替殿下赴死者,上前一步!”
然后,在赵光美诧异和懵逼的目光中,几乎所有的这些禁军都齐齐地往前上了一步。
这帮人,分明根本就没有时间搞串联啊。
“我……甚至不知道你的名字,甚至,你们中绝大多数人的名字我都不知道,咱们接触时间不长,而且此时陷入如此境地,也全是因我一意孤行,没经验却胡乱指挥之故,尔等,当真还愿舍死护我?”
“因为天下,只有殿下您能发展得好商行,末将斗胆,吾等死后,还请殿下您……请您安安心心搞商行赚钱,别碰用兵打仗之事了,术业有专攻,您赚钱的本事天下无双,但您真不是打仗的料啊!”
“…………”
一时,赵光美也是哭笑不得,感动之余还有点生气。
都这个时候了,自然也没有继续瞒着的必要,索性高声道:“诸位,还请放心便是,此间一切,全都尽在掌握之中,没什么大不了的,传令,西北方向一里之外有一座无名小山,全军带两日粮草,立刻移营至此防御,你们不要去死,我也不用去逃跑,两日之内,必有转机。”
“啊这……”
众将士大惊,然而见赵光美身边的一众大官们似乎神情都挺淡定的,一时间还真就有点信了。
殿下居然有后手?
“贼子势大,然而贼毕竟是跨海而来,且张琼指挥使与李汉超指挥使的援军至多半月快则十天,必到,所以贼必心中焦急,不敢徐图,吾等只需做好防御工事,守好山路,借地形之利拖住,则贼众必然焦急送死,只是守住两日,绝对不难。”
闻言,那大胡子兵头却是又道:“啊这……殿下,这对您来说未免还是太危险了吧?既是守山路,不如殿下您还是带着骑兵先行一步,有吾等冒充于您在此坚守,岂不万全?”
赵光美勃然大怒:“放你娘的屁,大胡子我忍你半天了,你什么意思?你是对我的计谋没有信心,还是对你自己没有信心?我赵光美难道是那贪生怕死之人,把你们留在此等危险之地我自己去做那苟且逃生之龌龊鼠辈么?你以为我是我二哥么?”
众将士:“???”
这里头怎么还有齐王的事儿啊?
“计是我使的,饵是我下的,但仗却是你们打的,这个时候若是让我逃跑,日后打赢了此战也非得被天下英雄耻笑不可,你,大胡子,我看你就是在瞧不起我,你拿我当黄毛小子么?你叫什么名?我记住你了。”
“啊……啊?我,我叫,我叫马续财。”
“马续财么,很好,我记住你了,还有你们莪都记住你们了!一会儿,把你们的名字都报给我听,我记住你们了!”
说罢,却是上前主动给了马续财一个拥抱:“一时半刻的我也解释不清楚,可你们想想,我姐夫这么长时间一直都是跟着我的,我若当真是在胡闹,他又如何会这么配合我呢?他好歹也是在退休前做到殿前副点检的人不是么?”
“今日,吾在此立誓,只要尔等不弃于我,日后吾也必不弃于尔,两日之内,楚州必有变局,半月之内,吾也必将平定淮南之乱,此战若成,我保你们五十年的富贵,此战若败,美,必随诸位将士之后同死,拜托了。”
说罢,赵光美冲着将士们的方向抱拳深礼,而将士们闻言,却是无声地跪倒了一片又一片。
军队就剩下两千人了么,就这点好,其实有什么命令用嗓子喊一声大家就都能听得到,指挥和传令都异常的迅速,加之赵光美确实是对此早有准备,不到小半天的时间,宋军便已经全部撤到了一处易守难攻的山上。
这山丘虽然不算多高,但却异常的陡峭,而且丛林密布,只有中间一小曲折的一条小路可以走大队兵马,斜坡陡峭,上有溪水,身子最顶上还有一处足有几百平米大小的绝壁悬崖。
悬崖上如果架两架投石机,视野开阔无比,往下边打几乎是想怎么打就怎么打。
当然,这种地形虽然难攻,其实另一方面也是困地,合围难度不高,而且一旦围上,赵光美除非长了翅膀,否则突围都很难,因此他们此时还真是非得跟林仁肇死磕不可了呢。
愣是干等着等了挺长时间,林仁肇过河的兵马才姗姗来迟将其团团围住,然后前脚刚围上,后脚林仁肇就下令马上进攻。
赵光美则拄着潜龙剑,站在最高点的悬崖上,站在投石机的边上观察着山下的敌军。
其实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就能看出数量不少,冲锋的时候密密麻麻的,赵光美下令让投石机开炮,然后,又很快就被投石机的味道给熏的受不了了换了一个地方待着。
他也是今天才知道,古代战场上的投石机并不是投石头的,通常都是投黄泥丸,而比黄泥丸更优秀的弹药则是差不多人脑袋一样大的大粪球。
新鲜的最好,还会将其加热一下,以确保这玩意足够恶心,且落地之后开花四溅,打出来的伤口感染率接近百分之百。
真的是,太邪恶了。
唐军当然也不会被区区几个粪球所击败,从高处看,密密麻麻的唐军宛如是接力一般轮替而动,林仁肇显然也是个狠人,围住之后连地形侦查都不做,就仗着人多四面出击,交替而上,虽然走在前面的部队总是被宋军重点关照,被投石车和弩箭射杀无数,但后军却仿佛杀不完一样的始终源源不绝。
不止如此,每一波的唐军后面都跟着督战队,赵光美甚至在山顶上就听到有人在喊:“快快快快,将军有令,三日内必须拿下此山,活捉赵光美,否则夜长梦多,宋军援军随时可能赶到,到时就功亏一篑了,敢有逃亡者,杀无赦,尔等家小,妻子,回唐后亦要尽数诛之,快上快上。”
不自觉的,赵光美脸上玩世不恭的神态已经无影无踪,手中的潜龙剑也是拧来拧去,剑柄处满满的都是汗,却始终坚持在将士们看得到自己的位置上站着,纹丝不动,平日里懒得跟个熊猫似的人,这回却是有椅子也不要坐着了。
就这般,两军从中午一直鏖战到了晚上,山腰处也已经堆满了尸体,血将半个山的花草都染上凄美的红色,原本的花香,草香也早已被血肉的腥臭之气掩盖,直冲云霄,可以明显地感觉到,山顶宋军的阵线在步步后退,南唐的兵卒,似乎是已经越打越猛了。
因为北宋的兵卒,虽然伤亡不大,但是确实是有些太累了。
“殿下,是冯家堡的乡勇,他们已经与南唐军合流了,而且现在看来恐怕不止是冯家堡,应该还有其他的地主武装加入其中。”
赵光美冷哼一声,咬牙切齿道:“淮南豪绅,几乎都特么的该死,等将来我大宋收复了南唐,这些个豪绅地主,配合的活命,稍有不配合,立刻杀其全家,这帮人养着全特么的是朝廷的害虫。”
说话间,就见山腰上的防线愈发的摇摇欲坠,南唐军的一部分先锋已经突破了宋军的强弩阵,又越过了重重鹿角和地上陷阱,与宋军的全军短兵拼杀了起来。
赵光美也是猛得一下上头了,看了一下午的他,身体里的血液突然间从冷静变得无比沸腾,仓愣愣就抽出了潜龙剑,大吼一声:“给我干死他们,跟我喊,南唐的我入你娘!!”
然后提着剑就杀了上去。
身后亲卫,一个个看得目瞪口呆,可很快,所有人也激动得随之拔刀冲锋,奋勇向前。
其余的宋军见状,也无不是激动不已,其实根本就不等赵光美冲过来,他们就已经先一步反冲回去了。
大宋禁军,其实根本就不会防守,防守是什么?打了一辈子仗从来都只是进攻,也从来都是敌人防守,就算是契丹人打过来,宋军都嫌城墙碍事,绝大多数情况下都特意出城列阵野战。
防守,大家是真不太会啊。
眼见着秦王殿下已经亲自拔剑冲锋了,宋军那原本疲惫的身体仿佛突然一下又重新充满了活力,士气陡然暴涨,一个个嗷嗷叫着就向下杀了过去。
而高地之下的唐军,本就是一直冒着巨大的伤亡在攻山,虽然仗着可以轮替伤亡要更小于宋军,但他们伤亡惨重,士气低落啊。
皎洁的月色之下,一抬头,乌压压的禁军宛如猛虎西山,原本勉强提着的一口士气,却是顷刻间便一泻千里。直接被宋军一路冲杀到了山脚下,直冲得唐军的前军彻底败退,赵光美这才下令鸣金收兵,重新回到了山头营寨。
而当夜,吃了一个大亏的唐军却是彻底的消停了,没有再尝试再一次的进攻,山顶的宋军和赵光美等人也终于可以安稳的轮替着每人都睡了半宿的觉。
直到第二天早晨,天都已经亮了,林仁肇这才打算再行组织兵马进攻一次试试看,却忽得见远处的江面之上,一条灯光摇曳的长龙正缓缓朝着他们这边的方向蜿蜒驶来。
“那是什么,我们的援军么?”
“怎么可能,咱们怎么可能还有援军,就是有,也没有这么快的道理啊。”
说话间,那条蜿蜒的火色长龙,距离他们已经越来越近,穿过了晨曦的薄雾,模样也变得逐渐清晰,那居然赫然是一支完整的船队,且每一艘船上都挂着宋军的旗帜,而帅旗上则是用红弟黑子绣着一个潘子,南唐这边的兵卒,见此则无一不是肝胆沮丧。
“南唐的你们给我听着,吾乃大宋南面副部署潘美,高使君与刘节帅二人已经勠力渡河,攻破采石矶了,尔等若不早降,今日便叫尔等死无葬身之地!救殿下,将士们随我杀!”
说罢,潘美却是都来不及等船在岸边停稳靠岸,见好像差不多了,跳下去直接蹚着水就朝岸上的唐军当先杀去。
山头上,赵光美也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终于啊,是赶上了,这潘美,这才几天啊,居然就一路从湖南干到淮南来了?神速啊,比我预想的还要快上不少。”
说罢,赵光美拔剑大吼:“弟兄们,潘美既然来了,南唐重镇涂州必已被吾大宋所破,建功立业,就在今朝,此次,随本王,灭了他们南唐,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