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机器实质上启动起来之后,大宋朝廷也跟着转动了起来,目前为止因为赵匡胤和赵光美俩人都还活着,所以整个大宋是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平时虽然效率不高甚至有点议会制国,但关键时刻他俩往出一站,门下省立刻就变成橡皮图章,又重新变回独裁统治的感觉。
也就是效率变得极高。
两个人也算是分工合作,赵光义走后赵匡胤直接就去了军队,连轴的会见各军节度使乃至大小军头,甚至晚上的时候也召见枢密院的大小官员一并开会,商讨着,这次的事情是否需要大规模发动战争,以及如果发生大规模战争这一仗应该怎么打的问题。
赵光美则是先召集了门下省的宰相们一块开会,给这次事件做了定性,以及朝廷反应尺度的问题。
当然,还有安抚舆论的问题,这在赵光美看来其实反倒已经是当前大宋最严重的问题了。
这么多年了,赵光美不做独裁者的心早就已经坚定得不能再坚定了,但却始终不敢给下边的老百姓太大的权力,就是害怕和警惕民众。
老百姓的权力过大,朝廷就容易短视,就很容易跟商行咔咔贷款,给老百姓过好日子,甚至连军费可能都会砍了当福利给老百姓发,留下一堆欠款让子孙后代还。
老百姓的個体都是爱孩子胜过爱自己的,但群体则是压根理都不理后代的,都是老子爽了再说,甚至可能许多人想,老子不婚不孕,那还管个屁的后代,凭啥拿老子的钱给后代子孙花。
如此,至多五十年,即使大宋现在是唯一的超一流强国,可能也会因为因此把自己给搞成二流弱国,再过个二三十年差不多就该被契丹室韦什么的给反向殖民了。
群众的眼睛,都是雪亮的。但脑子往往就不怎么好使了。
群众是餐厅里的食客,他们当然知道一道菜好吃还是不好吃,可你不能让他去后厨做菜啊。
当然,这只是理论上。
实际上这个分寸不那么容易把握的,即使是赵光美也是头疼,但这也没办法,这也算是工业化的必然代价了。
比如这次事情,群众的反应就很激烈。
开封城居然还搞出请愿大游行来了!
这帮人都是跟谁学的啊?
哦,跟我学的,那没事儿了。
当然,群众目前的意见都是冲着薛居正的,都说是薛居正的无能,软弱,才导致契丹人的日益嚣张。
虽然其实所有人都知道目前大宋最主张对辽友好要娶契丹人当王后以图人家燕云做嫁妆的是秦王殿下,但大家有怒火也是不敢往秦王身上发的。
知道你薛居正这次是代秦王受过,那就委屈你啦。
老百姓们纷纷要求,大宋应该立刻还击,应该要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燕云十六州是汉人的地盘,也是咱敬爱的秦王后的嫁妆,可以和平收复,但是其他地区,必须干他,必须杀十倍,百倍的契丹人报复回去!应该要过车辙者斩!
甚至有些人已经高喊着让薛居正退位了。
在大宋,不使人因言获罪,是政治底线,赵匡胤在位的时候都没破过这条规矩,以后这一条肯定是铁律中的铁律了,朝廷自然拿这些人也没什么办法。
萧绰的契丹使馆就更是重灾区中的重灾区了,以至于她也不得不以秦王妃的身份亲自站出来,才能压制得住群情汹涌的人群,这还真是多亏了赵光美在民间,尤其是开封百姓中的地位足够高,几乎跟圣人差不多,否则愤怒的民众搞不好真的会冲进去把里面的契丹人杀死再放一把火。
这不是民风悍勇么。
不过其他的契丹商人就没那么幸运了,这么多年下来,辽国人在开封做生意的其实挺多的,绝大多数都是燕云汉人,但集体发疯的时候真没人管你是燕云汉人还是契丹人,这其中还不乏有大量浑水摸鱼想要零元购的。
一天之内,一半以上的辽国商行,甚至是一些宋人的铺子,只是因为卖一些辽盐啊,辽瓷啊,羊毛衫啊什么的,也照样被砸了抢了。
所以赵光美现在最重要的是要跟薛居正,和朝廷商议,要如何压制这些愤怒的舆论,让他们把嘴闭上。
薛居正当然委屈了啊。
外边喊着让我退位呢,你还让我管控舆论,压制游行?
这皇帝我特么不当了,您令选高贤行不行啊?
赵光美也只能安抚他道:“老薛你先别激动,先别激动,我知道你难,我也难啊,这些个群众,表面上是冲着你,实际上那不就是冲我来的么,咱们啊,得一起勉为其难呀。”
薛居正无奈地道:“要不殿下,我委屈委屈您,您亲自当两天皇帝,等这个事儿过去了咱们再说,行不?民众的戾气如此之盛,军中的戾气难道就小了?这政治制度都是你设计的,你看我这个皇帝,长了一个敢得罪禁军的胆子了么?你自己设计的制度啊!!”
“知道,知道,知道是我自己设计的制度,这不是情况特殊么,耶律贤他们都已经疯了,局势想拉着咱们一块疯,宋辽之间这一战该打咱可以打,咱们也不能怕打仗,但是至少,这种躁动的情绪不能有,我和大哥都已经商量过了,不管这一次是来文的还是来武的,辽国是必须灭掉的,问题是,这么大的戾气,咱大宋的军队,这个军纪啊你也是知道的,川蜀的教训你忘了?这帮牲口在川蜀都能干下那样大的滔天恶行,这一次碰上了契丹人先犯贱,这舆论要是不压下去,到时候那还不得杀一个血流成河啊?耶律贤就是想让咱们杀个血流成河,这就中他计了。”
“哼,殿下您倒是想得开,对这些契丹人,可是够好的了。”
这薛居正都敢这么跟赵光美说话了,自然也看得出来,这次他真的是怨气很大很大了。
“老薛啊,不是我对这些契丹人好,我这是真真正正,在为长远考虑啊,不说我了,就连那耶律阿保机,劫掠了汉人回去之后都知道要给汉人建汉城,以解汉人的思乡之苦,就连辽人,也知道要重用燕云汉人,要轻徭薄赋,才能使燕云收心,咱总不能比辽人都不如吧?契丹人口少说也有三四百万,多说可能有七八百万,难不成,咱还都能给杀光喽?”
“亦或者,咱们干脆在草原上建一个露天大监狱,把所有的契丹人都赶进去,让他们自生自灭?这不就是畜生么?兔子急了都还咬人呢,何况是契丹人呢?”
“自古以来,我汉人最强盛的时候有二,一个是汉武帝时,一个是唐太宗时,可是汉武帝时虽然封狼居胥,收复河西,大败匈奴,可他真的解决了匈奴了么?没有啊,匈奴人和汉人的仇恨一天胜过一天,这仗也一直淅淅沥沥的又打了几百年,扰得边疆始终不得安宁,他是真的玩过过车辙者斩的,咱大宋就是再狠,能狠得过汉武帝?还是说你真想试试,不过车辙的也给斩了,来一招斩草除根,把人杀绝?人家家家有马,草原还那么大,你有这个本事把人杀光么?你要真杀得绝的话,这骂名我让你背了任你放手去做了又有何不可?可你不是杀不光么。”
“匈奴之祸患,是什么时候大体解决的呢?是汉宣帝,南匈奴投降之后,是汉宣帝在并州分了一块地方给他们住,给他们粮食,给他们牛羊,教他们耕地,甚至还送给他们大量的杯子盘子勺子铁锅筷子,从此,匈奴虽有小乱,再不生大祸,汉朝亡了之后人家也依然已汉臣自居,三国时大多诸侯都没人家匈奴单于对大汉朝廷忠诚。”
“同样取得了大胜的唐太宗也是养寇,突厥可汗俘虏了之后也就让他跳跳舞,依旧在塞外给人家突厥分了一块地,依旧允许他们放马牧羊,甚至还跟他们做贸易,允许他们来唐朝当官,结果怎么样?终唐三百年盛世,突厥人还惹出过乱子么?突厥人武将自始至终难道不是对大唐忠心耿耿么?就武则天和唐玄宗那两下子,哪有能耐造什么盛世,还不都是太宗遗泽,安史之乱的时候安禄山手下都是汉将,唐廷手下全他娘的胡将。”
“当然,不是说对待外族就不能强硬,汉宣帝也好唐太宗也罢,都是先打得赢,然后才有的宽恕,以德报怨,必须建立在我随时能够灭了你的前提之下的,只有强者才有资格去原谅弱者,去谈放下仇恨,要是连打都打不赢就舔着个大脸说什么仁德,什么以和为贵,要是对打不过的敌人说什么我们放下仇恨,那这国家离灭亡确实也就不远了。”
“如今,咱们大宋今日之军力,相比于契丹,已经远远超出昔日汉武、唐宗当年面对匈奴突厥之时,汉武和唐宗当年做了的事,我都能做,那你说,我应该学谁?”
“这人啊,一旦聚成了一个民族,不管是草原的,还是农耕的,其实都一样,越是压制,屠杀,逼迫,他们就越是穷,这人才奇怪呢,越是穷就越是生,你总不能一直压制吧?就算是能一直压制,早晚也有松懈的时候。”
“越穷越生,越生越穷,最后这些人就会变得人多又活不起,活不起的时候怎么办?必然是要捡起仇恨来,干那个一直压制他们的世仇的,只要干不死,就会往死里干。”
“我们能赢一回,十回,一百回,可谁又真的能一直赢呢?你就能保证,咱们大宋永远都不会衰落?只要杀不光,就一定会有卷土重来的时候,人家只要赢一回,新仇旧恨就都会一起报回来的,瓷器,永远也碰不过瓦片,就是这个道理。”
“咱们大宋,是个智慧的国家,我们的历史足够厚,足以让我们从这其中学到太多的经验教训,莪们又不是那种鼠目寸光,眼睛只看得到一代两代利益,骤然依靠运气好而崛起的暴发户,如今我大宋国力强盛至此,更应该事事都为了子孙后代考虑啊。”
“那你说,朝廷现在应该如何安抚舆论?”
“田钦祚不是快回来了么?领着一群间谍,就歼灭了辽国两路大军中的一路,保河东及关中两路安宁,此当封侯拜将之功啊,你没发现王继恩最近这段时间那嘴都咧到耳后根了么?他们西厂终于出了个真正的人才。”
“咱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大肆夸耀田钦祚的功劳,把这件事给我反复宣传,往大了宣传,能给的荣誉全都得给他们,得让咱们老百姓知道,契丹人虽然坏,但咱们这次没有吃亏啊。”
“第二,让开封的契丹人也上街,也游行,让他们也反对,谴责耶律贤倒行逆施,主打一个宋辽友好的牌,让契丹营的将士们都请战,但别真放出去,就让他们一直在开封,洛阳两地来回溜达,来回游行,来回请战,让他们嗷嗷叫着去干耶律贤,尽量将普通契丹人和耶律贤区分开来。”
“另外,我和萧绰的婚礼提前,婚礼的规模加大,预算再增加……一千万贯,不要怕奢侈浪费,怎么浪怎么来,规模一定要大,我要让开封城上上下下三百多万百姓都能够参与其中,结婚当天,让萧思温,拿着燕云十六州的地图,账册,南枢密院的文书信件,印绶,亲自把东西递给我,这是他们述律部嫁女的嫁妆,大婚当天我必须看到嫁妆。”
“最后,我就不出面了,你去召见室韦使者,咱们大宋可以做好人,但必须有人做恶人,你告诉他们,我和大哥很生气,他们表现的时候到了,还想要什么武器我大宋都给,让他们给我狠狠的打,我大宋,想要一颗契丹人脑袋搭成的京贯,做礼物。你告诉他,他要是做不到,我就找茬干他。”
“这……这样的话,能平息开封的汹汹民意么?”
“哎~,那就看我二哥,还有李汉超的能耐了,如果损失不大,舆情或许还可以引导,可如果河北百姓死得太多,还是会很麻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