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检笑笑,反而又抱紧了些,好半晌才缓缓松开双臂,换了个姿势坐在床边,这才喊了一声:
“进来!”
徐应元有一张胖胖的脸,看起来颇为喜庆,办事儿也是干净利索。
朱由检以前很喜欢这个太监。
徐应元的身后,跟着两个服侍的宫女,一脸青涩模样。
朱由检抬起脚,宫女开始服侍着穿靴子,接着,换了一身演武用的戎服,显得更加精神和气派。
洗脸的水,是兑好的温水。
徐应元手臂上放着擦脸巾,满脸堆笑。
“殿下还是去校场?”
朱由检点点头,拿过擦脸巾擦了两把,和周氏打了声招呼,抬腿就往外走。
徐应元落后半步,右手在腰侧摆动了几下,将紧跟的侍女挥退,自己一人紧紧地跟着。
今天是他当班,这是接近殿下的好机会,不容有半点闪失。
清晨的天气很是凉爽,清风徐来,爽利地很。
朱由检想起来历史上崇祯借钱的典故,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貌似不经意间说道:
“徐伴伴,问你一个问题,你必须如实回答。”
徐应元笑的越发柔和,殿下对他还是信任有加的,大清早起来就问计于他,还用了商量一下的语气。
当下满脸堆笑,胖胖的脸上绽开了一朵肥美的花,赶忙回道:
“殿下请说,奴婢知无不言。”
朱由检知道借钱的问题有些冒昧,但是他很想知道自己身边亲近的人会是一种什么态度。
是果断地、毫无保留地奉献出来?还是像史书上那样说的努力哭穷,吝啬到底?
“如果有一天,我有急事需要用钱,但是身上钱不够,需要向你借钱,你会借么?”
问题就一句话,朱由检用轻描淡写的语气说完,前往校场的脚步也没停,只是步伐慢了些。
徐应元的笑容瞬间僵在了脸上,虽然立刻就反应过来,继续保持着笑的姿态,但是,很明显,有些勉强。
他不知道殿下问这个问题的目的是什么?
以他掌握王府的财务收支来看,殿下虽然不富裕,但是也不缺钱啊。
殿下是在试探我的忠心?
但是,万一,得知我有钱,真向我借,或者怀疑我收了黑钱,我该怎么办?
脑海里念头翻滚,徐应元略微斟酌了一下,陪着笑脸询问:
“殿下可是想买什么珍贵的东西?奴婢有五两银子,这就回屋去取?虽然不多,也是这么多年的积蓄!”
“奴婢无能啊,不能解决殿下的烦恼。奴婢浑身上下,最值钱的,就是对殿下的赤胆忠心了,奴婢的就是殿下的,殿下尽管拿去!”
朱由检脚步微顿,脚步又慢了些,“你不是也负责府上的采买么?就五两积蓄?”
“我可是听说,无论是什么地方,采买可都是肥差,肥的流油的那种。”
“你就攒下了五两?”
朱由检一百个不信,别说现在了,就后世负责物资采买的人能有多肥,他就算没见过,也听说过。
徐应元真正有多少积蓄,他不知道,但太监会不喜欢钱么?
就连日常去采买粮食、肉类、油料等等生活用品的小太监,都会虚报高价,从府中多要一些,徐应元一个总负责的太监,只有五两积蓄,是个人都不会信。
徐应元是个伶俐的人,说话也能说到人心坎上,只是,涉及到钱,也有些不老实。
朱由检就这两天的观察,自己盘算了下,徐应元随时能拿出来的银子,至少在五百两以上。
这太监,不能大用了啊。
亲信太监都是如此,像魏忠贤那样的大铛,能成为他的好猎犬么?
朱由检心里叹口气,脸上到没露出什么特别的神色来,径直向校场走去。
徐应元跟在后面,悄悄抬起袖子在脸上抹了一把,袖头全是汗。
他不知道自己过关了没有,没办法,心里发虚啊,前天,就在前天,魏忠贤还派人给他送了一万两,全是一百两的银票,厚厚的一叠,总共一百张。
魏大铛给他这样的小太监送礼,目的很明确,就是让他找机会在信王殿下面前,说说他的好话。
徐应元猜测,府上有名有姓的太监,信王爷信重的人员,魏忠贤估计都送了银子。这是为王爷有朝一日成尧做舜准备啊。
这时候,可不能出半点纰漏。
徐应元微低着头,跟着向前走,直到校场边缘,这才收住脚步,招呼校场伺候的仆役准备运动后的各种汤水、擦脸巾。
校场不算大,周长也就300米,东侧布置了兵器架,以绣春刀、长枪为主,箭靶什么的,也有不少,全堆在一起。
两百多锦衣校尉已经排好了队伍,四人一行,长长的一列,默默地站在那里,除了呼吸声,悄无声息。
这是一个月前天启皇帝额外拨给信王府的精锐,本来有三百多人,差不多三个百户。
自穿越后,朱由检就改了规矩,每日一练,三日一轮。
每日安排一个百户护卫王府,另外两个就集中训练。
精锐就是练出来的,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
尽管他的护卫几乎上不了战场,但是朱由检一直很认同两个想法:
第一,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有足够好的身体,才会有足够多的希望。
“天地革而四时成,汤武革命,顺乎天而应乎人。”
说起来有些大逆不道,但朱由检觉得没毛病,先太祖皇帝不就是身体棒棒,一直康健,这才能够承担起夙兴夜寐、处理政务的繁重公务么?
向先太祖皇帝学习,作为嫡系子孙,一点毛病都没有。
往近了说,爷爷万历皇帝,在位四十多年,就是身体康健、好处多多的明证;至于父亲泰昌皇帝,不说也罢。
皇兄、如今的皇帝陛下,才二十岁啊,这就要冲着黄泉一路不回头地奔下去……
于是,他才决定每日和锦衣校尉们一起训练,希望和大明一起长命百岁。
第二,自身的安全最重要,活的够久,才有赢的底气。
民间练武还讲究一个“月棍年刀一辈子枪”呢,一天不练习,状态就会下滑,何况是三日一操?
自己的护卫,关系到自己的小命,多花点钱,多操练,出精锐的几率就会更高。
三百人在十几万人的京营、上万人的锦衣卫面前不够看,甚至还不如有些高官家里的仆役多,却是朱由检身前最后一道屏障。
想想司马懿白发起政变、诸葛亮遗憾五丈原、想想吴起爱兵如子的故事,安全得到保障、好好活着难道不香么?
朱由检深以为然。
他刚出现在校场,两人一前一后,就迎了上来,单膝下跪:“殿下。”
跪在前面的汉子是骆养性,他是掌锦衣卫事都指挥使、左军都督府左都督骆思恭的长子,因为父亲的功劳,四年前世袭锦衣卫百户,
骆养性年近三旬,胡须如钢针一般环绕下颌,看人的眼神总是微微眯着,仿佛永远也睁不开的样子,穿着一身青绿色千户常服,胸前是一头熊。
天启皇帝赐给校尉的时候,骆养性是他爹骆思恭请示皇帝后专门塞进来的,也是这三百多人的最高长官,官阶升了一级,现在是副千户。
跪在后面的却是一个十三岁的少年郎,嘴角紧紧地抿着,神情有些雀跃,却努力装出一幅严肃的大人模样。
这是朱由检的表兄弟,刘文炳。
刘文炳能进这只队伍,主要是靠朱由检的请求,打虎亲兄弟嘛,对于他这样的身份来说,这关系足够近、足够亲昵的表兄弟,和亲的兄弟没什么区别。
朱由检看着表弟努力的模样,哈哈大笑,伸手拉了起来,同时吩咐骆养性起身:
“养性啊,不用这么多礼,校场上的都是自家人!”
“是不是啊,表弟?”
刘文炳人小鬼大,左手当即握住腰间系的小直刀,高声回道:
“没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