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维睁开双眼。
雀儿正在哭泣,泪珠从她弯长的睫毛下不断涌出,白玉般的脸庞湿淋淋的,已满是泪光。
“哎,那个……”他试图引起少女注意。
“你醒了?”
雀儿扬起脸,努力想让泪水不再流出来,可珍珠般的泪滴仍不断洒落。她牵动唇角,想露出一个笑容,却笑不出来。
“抱歉,让姑娘担忧了……”
“啪!”少女抡起巴掌,带着风声就是一耳光。
“对不起?想对得起我,就别再糟蹋自己了!”雀儿雪白的小脸微微涨红,“从没见过你这么疯狂的打法,你把自己的命当什么了?”
“我怕他会伤到你……”李维讪讪道。
少女不再言语,身后围着的村民们面面相觑,露出尴尬的神色。
“我不清楚你遭遇过什么,但我已救了你两回。”雀儿说道,“今后,如果你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活,那就小心翼翼地为我而活吧!”
“不要浪费了我的复活卷轴。”
少女留下气话,转身离去。
“好俊的身手!”老兵凑了上来,猛地一拍,只拍得李维呲牙呼痛,“看到那小子在攒飓火,我们都以为死定了呢!”
“德曼老爹,那把熔金巨剑归我吧?”李维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巨剑虽不趁手,却是熔金打造了利器,若遇到技艺纯熟的工匠,回炉重锻,未尝不能打出趁手的兵器。
自己那把熔金短剑,早已在黑曜堡之战中遗失。
“可以!除了云雀大人,就属你功劳最大!”德曼哈哈大笑,“刚和大伙商量过了,黑炎的头头和几个硬茬,咱准备把他们剥光晒在大道上,让别的势力也知道咱的厉害,省得再被人惦记上。”
不愧是无主之地,民风淳朴啊。李维扶额,默默点头应允。
“李维兄弟,这匕首你也要吗?”正在剥黑炎尸体的村民喊到,扬起一把银白色的匕首,“我还以为上面镶啥宝贝呢?结果就一玻璃球儿。”
“给我!”未等李维回应,老兵一把抢过匕首,愣神片刻,突然跪倒在地,他把黑炎骑士破碎的脸庞转到自己面前,目不转睛地紧盯着。
“儿啊!这是我的儿子啊!”他脸色颓丧,猛烈摇晃尸体。“你说话啊!为什么不和父亲说说话啊!”
这变故太过突然,众人都呆懵着围在后边,不知该说些什么。
“等我长大了,我也要成为骑士!和父亲一起出击!”邪祟的幻景似又浮现,李维未曾想到,那被德曼抚上马的男孩,便是今后的黑炎骑士杜威。
他突然明白为何黑炎骑士的脸令他熟悉,可一切都已来不及了。
老兵把儿子的冰凉的脸孔牢牢捂在自己胸前,背对着众人,不住地颤抖着,似是在无声啜泣。
当李维想上前安慰时,才发现那把银白的匕首已深深插入老兵的胸口,浑浊的玻璃珠被鲜血润得透亮,他一声没吭,就这样抱着自己儿子死去了。
类似的悲剧,在无主之地太过常见。死神最乐意安排这样的巧合——父子兄弟加入不同势力,直到在厮杀中再次相遇。
村民们仿佛被抽掉主心骨,情绪再也无法控制,瘫倒在地嚎啕大哭,胜利的喜悦早已荡然无存。
“让他们父子好好待一起吧,明天……我们再安葬所有人。”
风儿吹过,飞起烟沙,李维扛起熔金巨剑,默默地离去。
村落里,雀儿坐在屋顶上,怀里抱着小米。
“发生什么事了?”雀儿问。
李维一五一十地说了。
“可惜卷轴只有一张。”雀儿神色黯然,沉默许久方才开口。
他突然很想知道,如果牺牲的不是自己而是别人,雀儿是否愿消耗可遇不可求的复活卷轴。
这想法是如此不合时宜,又是如此理所应当。
这是所有少年都会思考的问题——她对我好,是否只对我这么好?
李维经受太多变故,又要太多要考虑的问题:复仇、邪祟、明娜、雀儿……还有未来,下一步该去哪,该怎么办?
“抱歉今天打了你。”
“我不介意……谢谢你救了我,雀儿。”
“你要走了吗?还是留下?”
“大概会走吧。”
“在我来这之前,德曼庇护着这儿。”雀儿幽幽地说,“他输给了我,但我一直从他身上学习该怎样当好守护者……”
“事实证明,我当得很差。”雀儿低下头,“如果我说,我想撂下担子,跟你一块走,你会瞧不起我吗?”
“不会。”李维愣住了,他一直心疼本该翱翔的云雀被责任缚住翅膀,也曾期待未来能和少女一起旅行,但是……
“但我想,大家现在比你更需要我。”雀儿的嗓音微微带着哭腔,灰猫跳出少女怀抱,不满地咕噜着。
她是最自由的雀鸟,可生活却处处都是牢笼。
“所以,你能留下来吗?”
李维沉默了,他想起邪祟的幻景,想起地牢里受折磨的明娜、亚兰被挂在城墙上的首级、已成废墟的黑曜堡……
他想留下来,想和雀儿一起生活学艺,想等万事俱备,再站到女王面前,堂堂正正地决一死战。
可复仇之神却在他耳边低语:难道你能眼睁睁看着朋友被折磨、亲人被侮辱,自己苟且偷生吗?
但现在的自己,又能做什么?不过是徒送掉一条性命罢了。
——被雀儿救了两次、值得小心翼翼珍惜的性命。
天已入夜,村民们拖着疲惫的身躯回返,没有一家亮起灯火,横遭多重变故的人们只想尽快遁入梦乡。
只余月色洒在两人身上,如水般静静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