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107章 朽骨(三)(1 / 1)陈安野首页

关灯 护眼     字体: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石门复开,傅寻瑜、路中衡等人冲进牢房,七手脚扶起早已不省人事的马光春。傅寻瑜望着马光春脖颈间那一圈瘀黑的印记,抬头朝讷然跪地的灌三儿看去。李万庆一把脉搏又探鼻息,喜道:“还有气儿!”听了这话,众人才算松了口气。

“不长脑的奴才,叫你掐便掐,真掐死了我二哥,将你剁碎了喂猪喂狗!”马光宁挥拳乱打向灌三儿,灌三儿跪在原地任他殴打,挺立背脊恁是纹丝不动。

灌三儿默然垂泪,不发一语,李万庆上前将马光宁拉住,道:“人没事,马统领息怒。”

路中衡知素以膂力绝伦着称、传言中三拳能打死一头老牯牛的灌三儿出身马家家仆,对马光春非常忠诚,以性命交托,怎么这时会突然动手扼杀马光春,便问道:“马统领,适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马光宁红着眼道:“我与兄长谈到最后,兄长求死意决,勒令我即刻出门不准再回,同时又让灌三儿将他扼死”说到这里泪水再次决堤般涌落,“我出了门,终究坚持不住,是以才才”

傅寻瑜暗自点头,低声与路中衡说了几句。路中衡招过三名牢子,吩咐道:“将灌三儿带去别处看押。”又道,“火速去叫牛大夫来此。”

马光宁看一眼灌三儿,说道:“没有我兄长授意,这奴仆决计不敢再动手,几位放心。”

路中衡摇头道:“即便如此,我等也要以防万一。这既是我监牢中规矩,也是对尊兄负责。马统领理解则个。”说着以目示意,三个牢子当即上前,押着灌三儿离去。那灌三儿虽莽勇无匹,可当下却是耷拉着脑袋无半点反抗,乖乖由牢子们牵去了。

李万庆抱起不省人事的马光春,轻轻放回卧榻上,傅寻瑜提议道:“咱们先出去,让马将军好好静养,等牛大夫来了再行诊断。”

马光宁哭着道:“要我兄长有个三长两短,便要你们好看!”

傅寻瑜等人苦笑着劝解他出了牢房,回到一墙之隔的库房内。路中衡与李万庆几次试探,想从马光宁的口中套出牢房中二马交谈的内容,但马光宁守口如瓶,一个字都不愿提。傅寻瑜给路中衡和李万庆分别使个眼色,他二人方才尽量压下了疑惑,不再追问。

过不多时,大夫急急赶来。这大夫名唤牛寿通,在赵营中颇有资历,从当年为郭如克拔出颈上箭,到后来参与指认吴亮节求毒药等也经历了不少风雨。长期的实践经验促使他成长为了一名极为娴熟的医师,尤擅外科。这在渴求人才的赵营是一项极为突出的技能,因此他在营中的待遇也水涨船高。而目前除了自己,他手底下还带着十多名各类大夫,为赵营后勤做了不少贡献。

牛寿通这几日正在考核从枣阳县内选拔入赵营的一批新进医者,手上虽忙,然接到召唤,还是一刻不敢耽搁、马不停蹄赶了过来。路行云引他入牢房看了马光春,果无大碍,马光宁这才安定下心来。当日众人各自分散,约定下次再来探望马光春,傅寻瑜与李万庆各回居处,马光宁一行人也被安排到了一院落休歇。

与马光宁告辞后,路上李万庆忍不住问傅寻瑜道:“老傅,事出反常,显然咱们不在那会儿,马家兄弟间有些猫腻,怎么不将他问出来?”

“李将军,你说水这东西,是硬是软?”傅寻瑜反问道。

李万庆皱眉道:“水?自是软的,天下至软莫过于水,但凡有些重量,都能透其而出。”

傅寻瑜续问:“那你可曾试过从高处跃入水中?”

李万庆点头道:“戏水时常趣耳,谁没试过。”

“这

便好。”傅寻瑜微笑道,“我也钟情此戏,但犹记最初练习时,掌控不好入水时的方向,不以头足而是以腹背入水,整个躯干打在水面上,却是生疼异常,与慢慢浸入水中之舒适绵软大相径庭。”

李万庆迟疑一下,道:“你的意思是,对付马家兄弟,宜缓不宜急?”

“马光宁年少稚嫩,遇事心绪正乱,自己还拿不准主意,咱们再追问不休,施加给他过多压迫,必然激起他的逆反与警惕。这便是用力过猛,一如高台入水反受其坚,只会适得其反。故此时我等不作为,效果反而远胜作为,所谓欲擒故纵,正是这个道理。仔细分析,马光宁之急远胜于我,我等只需慢等,必能守得云开见月明。”

李万庆道:“此话有理,但不知这一等,要等多久?”

傅寻瑜回道:“李将军惯于征战,应知一旦受伤,最痛乃何时?”

李万庆答道:“是是刚受伤时”

“对了,我等表现越是沉稳,马光宁心无所依,就会更加不安,要紧事也难藏匿。他又是个性急之人,做事冲动所到,从心所欲”傅寻瑜说着露齿一笑,“今夜是马光宁最难熬的时光,我猜就是今夜,他就该憋不住了。”

李万庆苦笑一声,将信将疑。

是夜,万籁沉寂,三更天的梆子敲过,傅寻瑜穿着亵衣披着暖袍,依然坐在厢房桌前研卷。油灯闪烁,将他的影子映在门棂上。一个呵欠打过,他伸伸懒腰,掩卷正准备洗漱,“笃笃”声传来,有人在敲门。

“马统领,等你多时了。”傅寻瑜说道,“门闩未插,推开便是。”

门应声而开,伴着一阵穿堂凉风,满身寒气的马光宁入内掩门,讶道:“你知道是我?”

傅寻瑜淡笑道:“我自然知道。”并问,“马统领怎么找到这里的?”

马光宁轻咳一声,道:“自然能找到。”言下之意,两人各退一步,互相一问都不必回答,算是扯平。

坐定之后,傅寻瑜道:“马统领,你有心事,但说无妨。此间只有你我,不必多虑。”

马光宁轻叹数声,将右掌按在桌面上,思忖良久,方道:“傅先生既然猜得到我来,必也猜到了我想说什么。”说着,抬起头面带哀愁道,“先生知道,我不顾生死来到范河城,只为了救我兄长一命。但直到今日我才发现,要害我二哥性命的,不在你赵营,而在而在我二哥自己。”

傅寻瑜微微点头道:“马统领继续说。”

这时候,马光宁又敛声不语了,厢房内顿时陷入静寂,惟有房外草丛石堆中的虫鸣微响。过了好一会儿,他始才接着道:“不瞒先生,我二哥他跟我说了个大秘密,与、与我大哥之死有关”

傅寻瑜闻言,想起那时在密林中李万庆的言语,心头一动。

马光宁说着忽而哽咽起来,泫然道:“我大哥、大哥他是被、被马守应和我二哥合力谋害的!”说完,眼角泪落。

傅寻瑜努力压制住自己震惊的心情,问一声:“你二哥?”李万庆曾说过关于“马守应谋害马光玉”的流言,苍蝇不叮无缝的蛋,那时傅寻瑜虽未全信,但也持保留态度。谁想马光宁此一言更加石破天惊,马光春弑兄之举确是他万万想不到的。

马光宁哭着说道:“二哥说,那时候回营正蓬勃壮大,但大哥的举止却愈发乖张暴戾,他也是在悲痛中忍下决心,终与马守应相合,毒杀了大哥。说到底是为回营的前途好,但良心上一直难以释怀,多年来煎熬痛苦,度日如年。”

傅寻瑜倒吸一口

凉气道:“当年你可觉察到了什么异样?”

马光宁答道:“二哥有意隐藏我自不知,但大哥那里却有亲身体会。”进而道,“我大哥本性纯良仁厚,仗义疏财,故而起事之初,人心颇聚,发展也足称迅猛。但也不知从何时开始,脾性却暴躁起来,且越往后越发严重。我虽犹记得营中几名宿老都因在军议上与他有所分歧而被他当场诛杀,随身服侍的亲兵奴仆也有被他突然暴怒鞭挞折磨致死者。因此,人心慢慢散了,随后回营接连遭遇了几场重大失利,损兵折将。现在想来,或许都与我大哥心绪不稳有干系。”

“只凭这般,你二哥就要杀了他?”傅寻瑜问道。

马光宁摇头回道:“恐怕不是。确切情况我亦不甚明了,但记得貌似在河南时,某次二哥执勤回来,大哥就忽将他召去。我其时在侧,但被赶出了营帐,在帐外便听大哥边骂边用马鞭抽打二哥,光景甚长,恐怕前前后后持续有一个时辰”惋叹一声,“到后来,马守应闯入营帐,为二哥求情,二哥才算得救”

“再打下去必然性命难保。”傅寻瑜瞠目说道,“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下如此狠手,你大哥所为何事?”

“不清楚,二哥从未与我提过。”

傅寻瑜叹息道:“我看,再过不久,你大哥便死了。”

马光宁凄惨道:“不错。约莫一个月后,我大哥便暴毙而亡。我大哥死前猜忌心甚重,除了我与二哥及嫂子吕氏,无人能近其身三步内。那时仵作验看过,只说是中风而亡,旁人自无多疑。我也信了这话许多年,没成想,监牢中,二哥亲口承认,当时是他下的毒,乃足量砒霜,毒死五头牛都不成问题。”话到此间,哭声更切。

傅寻瑜顺着他的话说下去:“是以,在监牢内,你二哥将这些都说给了你,自觉愧对你大哥,求死心切下,才让灌三儿把他扼死,好还了这笔帐,一了百了?”

马光宁边抹泪边道:“我当时怒火攻心,怒他害了大哥,也怒他瞒我这么多年,那时真盼他立刻死了才好。只是等出了石门,还是忍不下心来他若死了,我”

傅寻瑜嗟然道:“不想在你兄弟身上,还有这等事。”

马光宁道:“我现在心慌意乱,无计可施就怕我二哥想不开真铁了心要寻死。我看先生足智多谋,也不愿见我二哥白白折了性命,是以想请先生助我一臂之力。只要救我二哥一命,我马光宁愿从此为赵营当牛做马!”言罢,起身就要下拜。

傅寻瑜赶忙将他扶住,劝道:“何须行此大礼,折煞在下!”然而后续忖度有顷,肃声问道,“你二哥害了你大哥,你就当真能容下他?”

马光宁听罢,垂泪良久,乃道:“我就两个哥哥,现在已经没了大哥,所想无关其他,只是留下二哥便好。至于之后老死不相往来也好,各寻去路也罢,全无心思细想。”转而又道,“先生,我无他人可求,只能求你了。”

傅寻瑜皱眉道:“这事你与我说了些,李将军也提了一些,但都还不足以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我细细听来想来,你大哥身死前后,疑点甚多,许多无法置之不理,所以我想明日后日,再去找你二哥一次,多少再得些消息来,了解更多才好定策。”

彷徨中的马光宁颔首称是,傅寻瑜心潮涌动,目光不经意间掠到了马光宁胸前挂着的小香囊,随口问一句:“你这香囊是什么?”他注意到马光宁无论身着甲胄还是常服,这个丝线绣成的香囊都必挂胸前,即便有时突兀异常。

马光宁怔了怔,随即将香囊解了下来。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