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沙!
漫长地枯黄野草,无力地被萧瑟秋风吹得摇摆来去,阵阵作响。
荒废破庙里,一座破旧的无头神像挺立神台上。
“在下有事前来。
望老山神不吝一见。”
屋内地砖缝隙间也已有杂草丛生,楚仁带着紧张的青瑶进入小庙里。
他拾起滚落到地上的神像首级,想给石像安上。
“不必了,老朽我命不久矣。”
苍老声音在庙宇中响起,仿佛临死前看开的老人一般的语气淡然随意。
“安上脑袋不久也要推倒,重新树立下一位山神的神像。”
沉甸甸的石像脑袋,在楚仁手里如空心的囊泡般,即便山神如此说,他仍旧走上神台,将之安回原位。
“老山神如此洒脱?”
“新与旧本就不断交替不止。”
恍惚间,神像上依稀有一个模糊影子唏嘘望向院外枯黄的野草,他是望不见下一年的新草了。
“当年老朽也是看着上一任山神像被更换成我的,想一想已经是三百多年前。”
他实在衰弱到了极点,这个样子已是节省所剩不多力量的极限。
楚仁点点头。
不过他觉得可能还和老山神作为神祇庇护一方,下一辈子投胎起码富贵一生、安逸无忧有关。
“老山神可已找好后继之人?”
他抬头问道。
“怎么,你后悔了?”
老山神笑道。
“后悔还带这只小青雀来老朽的庙见我。”
“公子。”
青瑶感觉一道苍老目光落在她身上,本就略带紧张的她本能双手紧攥。
“只是随口一问。”楚仁轻笑,把话题从青雀身上引开,“老山神声音好像比上次梦中轻松了许多。”
这次带青雀来山神庙,也是让她习惯,放下心中担忧。
“我的后继者已经找好了。
便是被你救下山、对你感激涕零的那个猎户。”
“哦?”
……
楚仁带着青瑶,神色平常缓缓走出山神庙。
没想到那个猎户因为有血勇敢直面狼妖,又愿意放弃来之不易报血海深仇的机会,保护素不相识的小丫头,其心正直可嘉,被山神看中。
“不过也难说一定能当得上。”
虽说辅佐天庭治理人间的小神里,多在人中挑选。
为人生前做下功绩、有过治理一地井井有方的经验、或者舍身救人等。
但老山神仅有推荐之权,要天庭批准敕封才行。
尤其猎户尚活着,活着怎么当神祇。
楚仁站在山坡上,遥望远处山河。
即便猎户成了山神,他心中也不会有什么波动。
如果说楚仁昨日没发现斩妖除魔就能变强前,或许还有一丝可能接下要被约束的山神之位。
现在是彻底没可能了,哪怕能中途卸任他亦没兴趣。
离开山神庙前,楚仁说出了此行的目的。
询问附近有没有什么作恶的妖怪。
“本打算离开前替家乡扫清祸害。
顺便再次验证和摸索下斩妖就变强的能力。”
但不想老山神没好气的回答。
“老朽虽年迈将死,但早有预料,提前清理过牛首山百里内生性凶恶的妖怪。”
这无疑是怀疑他以前身为山神是否称职。
紧接,楚仁就被赶了出来。
自远处收回目光,他正要带青瑶离开。
“你若有心,去滁县方向看看吧,那里说不定有作恶的邪祟。”
庙中传出一道声音。
“昨夜有两只阴物驾着一辆马车从这里接了人,回了滁县方向。”
“滁县?”
楚仁目露回忆。
记得这滁县在西边,倒是正好。
他轻笑着对山神庙一礼。
“多谢老山神。”
……
狼妖吃过不知多少人,肉无法食用。
楚仁剥下油光发亮的狼皮,卖了一笔好价钱。
救了小丫头后,王家不时送来饭菜以示感谢。
主要也是贫苦人家,没其他可报答的方式,不像富贵之家,随便能挥手赠送纹银千两。
楚仁也不在意。
他当初救人也不是贪图报答。
不过倒是省了青瑶再下厨房。
魏永秋被从山上救下来后,楚仁家中没有空房间,被送到村中一户农夫家里休养暂住。
也不是白住,武艺高强的猎户也有一些银子。
但未曾想没两日,猎户就不行了。
村民想再请大夫来看一看,但猎户拒绝了,只让人请来了楚仁。
“我自己清楚自己的情况。”
昏暗房间里,床上魏永秋面如金纸,嘴唇没有血色,虚弱咳嗽着。
“以前心里仇恨煎熬,日日夜夜想为女儿报仇,不顾身体损耗苦练武艺。”
“此次重伤,往日积攒暗伤一齐发作。”
死亡将近,没有丁点畏惧和恐慌,他感激地看着楚仁,脸上有一种释怀。
“幸好在我死前,恩公帮我杀了狼妖,解我多年仇怨。”
楚仁无言,心有感叹。
人不宜大喜大悲,他怀疑猎户也是因为报了仇,心中无那股恶气支撑,此次才撑不过去。
“可惜无法在死前报答恩公大恩。”
魏永秋扼腕叹息。
“只能待来生,再偿还此恩。”
见到楚仁实力后,哪怕从村里人听到楚仁只是一个寻常山村青年,魏永秋也不认为楚仁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年轻人,多半是修炼之人觉醒宿慧,乃至神祇投胎成人。
“不必。”
楚仁拍了拍他肩膀。
“在我走后,你如果有机会,守护好这一方土地便好。”
“恩公何意?”
魏永秋疑惑不解。
楚仁没有多说,转身离去。
不知是不是老山神是算好他必死无疑,才向天庭上报。
这下这个猎户有很大可能当上山神了。
……
这日清晨,村外。
听到他要离开,村里其他人和王家一家三口都来相送。
楚仁打死狼妖,成了十里八乡出名的赵家村英雄。
“楚大哥,你什么时候会回来?”
对于给她讲故事,还救了她一命的楚仁,小丫头不舍的抹着眼泪问道。
“两三年就会回来。
大家回去吧。”
蓝天白云下,望着田埂间道上相聚来送的乡亲们,楚仁笑着招了招手告别。
随后转身和青瑶一起上路。
走到山坳拐角处,楚仁又回头看了眼,那熟悉的田,熟悉的地,熟悉的山。
“住了十多年的地方,一下要离开,倒真有些不舍。”
“青瑶也想家了。”
一旁青瑶略有感触,想起被逼离开的家。
不过她其实最想的还是三十年未见的娘亲。
“这一去就能见到娘亲了么?”
她望向远处。
“我们走吧。”楚仁笑道。
……
“过了河就是滁县了。”
翌日正午,楚仁站在渡口,目光越过波光粼粼静静流淌的一条大河,遥望对面的滁县。
其实滁县离赵家村并不远。
不到百里路程,他和青瑶尽非常人,很快就到了。
“公子,要不要找个无人的地方,妾身带你飞过去。”
中间路过一些小县,青瑶头一次距离人世如此近,从繁华热闹的县中而过,一切令她常年在洞中修行的她感到新奇和热闹。
如人一般吃饭、投宿,她还是第一次吃到一种叫冰糖葫芦的东西。
一路走过来,她又放松了许多,这条河并不算多宽,低声悄悄道。
“不用了。”
楚仁笑道。
“过河用不了几文钱。”
都走到了渡口,再找个没人的地方还要再走一段距离。
渡口处,秋风吹过,岸边大片又茂密的芦花随风摇曳似飞雪。
“好漂亮。”
青瑶眼神微微发亮。
在岸边等船的不止楚仁两人,有老有少,一共十几人,还有不常见一个道人与书生。
白面书生一手负在身后,站在前头眺望宽阔的河水,仿佛在沉吟诗作,暗暗不时偷偷向温婉美丽的青瑶投来目光。
楚仁瞥了眼,没有在意。
至于身边的青瑶,更是全被飘动的芦花吸引了注意,往都没有往那边看一眼。
哗啦啦!
几条小船推开波浪,不一会送人过岸的几条乌蓬船驶了过来。
是几个身强体壮的年轻人。
还有一条缓慢的渔船。
“老魏头,你这撑船的速度一天不如一天。”
停靠好船,几个船夫站在船头哄笑道。
“我又不载人过河,慢一些也不怕什么。”用头上的渔夫斗笠扇了扇身上的汗,身体干瘪黝黑的老魏头也呵呵笑道。
凉爽秋季里,又是在河面上,居然也出了一身汗,累得不轻,他只好停靠渡口休息一会。
“常言道人生三大苦。
撑船、打铁,卖豆腐。”
楚仁眼神微动。
其实苦的又何止这三样,人活世间从事百业,又有哪一行安享惬意。
“上船了,船满即走,二文钱一位。”
一边招呼行人上船,几个身上无袖短衣露出精壮身体的船夫又调笑道。
“老魏头谁叫你到老了还是一个鳏夫,如果有个儿子,也不至于出来操船打鱼了。”
对此他也没办法,老魏头摇头笑着不说什么。
船满即发,没人想多等,渡口的人都是瞅中一条船上船,坐不下就另一条。
楚仁和青瑶上了其中一条船,书生也跟了上来。
等船的人陆续上船,差不多凑满两船人。
“张四,李六,我们先走了。”
见船满了,河上清风吹过,两个船夫撑起篙杆就要起船。
“等一下。”
一道声音传来,一个中年妇人快步走来,身穿青色粗布衣裳,头上挂着荆钗,虽然看上去有几分面容古拙不苟言笑,却也有几分姿色。
“我有急事要到河对岸过去,出来匆急没有带钱。
船家能否行个方便。”
她声音沉稳,说话条理清晰,让人想到大户人家掌家的夫人。
要驶船的两人一愣,互相看了眼,都不太愿意,语气冷淡。
“没有钱,就回家去拿钱。”
“在这河上渡七人是渡,渡八人也是渡,为何不能行我个方便。”走到渡口边,那妇人再次请求,“有时与人方便也是与已方便。”
船上,和青瑶一起欣赏江上风光的楚仁听到这句话,抬头看了眼对方,暗暗打量。
“我们撑船过日子,如果各个像你一样说有急事要来坐船,岂不是要整日喝风。”
两个船夫不理会就要撑船离开。
“你给我们做一夜的老婆。”旁边的两个休息的船夫看了看妇人的脸和气质,却是开口,揉捏着肩膀,嬉笑着一起调戏道,“便渡你过去。”
“你们爹生娘养,却一点道理不懂,”
遭到戏谑,妇人脸上似乎青一阵白一阵。
“谁教你们一开口就欺辱妇人,整日在河上行船,必遭报应。”
撑船苦处之一就是万一遇上突起的风浪,随时都有翻船丧命的危险,还有整日风吹雨淋,容易得急病死去。
两个船夫听了这话,更是各种龌龊骂人的话一溜说了出来。
“这位夫人,老汉也休息够了,渡你过去。”似乎看对方站在渡口窘迫难看,老魏头擦了擦汗,站起了身憨厚笑道。
“只是这船没有乌蓬,到了河上难免风大。”
“老魏头,你充什么好人。”先前被说的两个船夫深深不爽,感觉丢了面子,怒目而向。
“不要紧,老人家多谢你。”妇人轻声感谢,紧接上了船。
满船的两个船夫见没热闹看了也要走。
“停下。”楚仁忽然开口,“我要换一艘船坐。”
“怎么了,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