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堂里的烛火烧了好久,一应亲客来来往往,乐山跪在堂前,情绪到了边缘,一闭眼,再起身,她又是一个待人接物,处事周正的大小姐。
南方来的人,提前送来了祭拜的事物,乐山接待完这些人,回话的小厮也劝阻着她,“大小姐,节哀顺便。”
“是。”
整整跪了三天,即使到了夜里,乐山也没有睡意,跪在身边的媛儿哭哑了嗓子,乐山跪到她身边,紧紧抱住她,“三儿,不用怕,有我在,什么都不用怕。”
媛儿红着眼,“都怪我,都怪我的,夜里我要是没有回去歇息,母亲也不会这样,我便也能看到她最后一眼,阿姐,你怪我吧……都是我的错。”
“好媛儿,没有人怪你,”乐山让她看着她的眼睛,“母亲不怪你,我也不怪你,母亲告诉我,从今往后,叫我好好照料你跟沉芫,所以媛儿,今天哭过,就不要哭了。该长大了,是不是?”
“是,我已经长大了,”媛儿又擦了擦眼泪,“可是,可是二姐……我害怕。”
“没关系,都没有关系,日子会继续,沉芫也会变好。媛儿,我说的话,你信是不信。”
“我信。”
“真乖,再跪半个时辰,就回屋去歇歇吧,睡一会儿,有精神。”
“嗯……”
刘氏的丧事毕,已是七日后,家里的白字还没有褪去,乐山站在长廊上回头看,能记得很多东西,这里便是家里一众人等过正院时的必经之路,几个月前,刘氏,还在这里走过。
隐隐看着,偌大的宅子,刘氏,好像就在不远处,慢慢地,慢慢地,向她走来,忽然,转身又走远了。
“母亲。”
乐山追着她的身影去了。
母亲,其实没有了你,我也会不习惯。
再见沈璞,是在这年冬日的某一个早晨,前几日下过的雪,厚厚铺在路上,空气里尽是淋漓的寒意。
街市开了盘,热闹闹摊开,吆喝声不断,乐山与营里的人巡街刚刚回来。
从街市出去,乐山远远听见有叫卖南通嵌桃麻糕的声音,软腻腻的吆喝,乐山转了马头,与身边人说,“稍等我一时。”
刚出锅的糕点,香气十足,乐山从袋里拿出钱,用南通话对店家说,“给我来一块。”
“好哩。”
店家见她一身军营装扮,说话难免更加客气,“官人您拿好,既是同乡,我少收你一文钱哩。”
“多谢。”
乐山一连吃了两片麻糕,没吃出什么味道,低头拨第三片的时候,她无意识,忽抬起了头,就这样,看见了隔着三两个人之外的他。
“小侯爷清安。”
周遭人来人往,闹声不断。
他穿了一身白貂,貂毛细软,遮住了他小半边脸,他如一个谪仙人,朝她走近,回着礼,“陈小姐安好。”
再普通不过的一句话罢了。
剥下来的那片糕点,她一直拿在手里。
想吃,刚刚送到嘴边,苦涩顿时如潮水般袭来。
夜深人静的时候,她独自难过着,出丧那日,她在桥头迎面吹着刺骨的寒风,可这些,都能够承受。只是骤然这样看见了他,她的情绪便像不能压制,一切来的很突然。就在这样一个闹哄哄地方,即使受到来来往往的行人的阻挡,她甚至看不清楚他的脸,也听不清他说的话。
看见了他,便像看见了心底的寄托。
他是她心上最软的那部分。
糕片被她放下,放回了油纸袋里,她红了一半的眼睛,倾洒出绵绵的情意,有些难过,有些失落,她对他说,“沈璞,我阿娘没了。”
他穿过了人海,走到了她面前。
望着她,他像望进了她心里,他同她说,“嗯,我知道。”
乐山便真的哭了。
又笑又哭,哭的简单。
老远有人喊,“营头,还要多久啊,该走了。”
匆匆一见,只说了一句话。
乐山将手里的油纸袋,一整包刚出锅的南通嵌桃麻糕全放在了他的手上,“有人喊,我走了。”
“嗯,去吧。”
她匆匆去了。
沈璞站在人海里,一路望着她远去,连同行的马尾也看不见了,他才缓缓收回视线。
一整包甜腻的糕点,他捏了一块,放到嘴边,是她咬过的那一片,他轻轻咬上了一口,嗯,是甜的。
冬日夜色黑的早,乐山在屋里泡脚,这一日太疲惫,泡着泡着,快要睡着了。
问兰去替她关窗子,夜里风大,便是吹进来,也不全是花香。
关了两面窗,问兰朝夜色里望去,树底下站着个人,她险些惊呼,“二小姐!”
“我从前头过去。”沉芫说。
“好。”
问兰出去给她开房门,门打开,见着果真是二小姐,她喜不自泣,“二小姐,你……”
沉芫朝她笑,“我来找大小姐。”
“在屋里呢。”
问兰领她往屋里走,喊,“大小姐,大小姐。”
乐山睡着了,模模糊糊听见有人喊她。
问兰进来一看,“哎,这怎么睡着了,这样睡是要冻着的。”
乐山缓缓睁开眼。
问兰拿来了毛毯,给她盖上,一脸喜意,“小姐,你看呀,是谁过来了。”
是沉芫。
“沉芫?”乐山问。
沉芫走进,脱了外敞,“是我,阿姐。”
问兰知道她们一定有话要说,便道,“小姐,你接着泡,我去给你提点水来。”
乐山无心泡脚,就要起身,沉芫制止了她,“别起来,水还是热的。”
乐山不敢相信,从上到下,仔仔细细地看着她,半晌,才坐了下来。
坐下来,就放下了一整颗的心。
乐山的眼圈红了,“沉芫,你好了?”
沉芫朝她笑着,她一向都是温和的,“是,我好了。”
是,她家沉芫,懂事的让人心疼。
沉芫还要来安抚她,“我知道家里发生了很多的事,是我不争气,阿姐不要为我的事为难,阿姐,我真的没事了。”
“沉芫,我总担心你。”
沉芫缓缓摇头,“阿姐你常对我说,人的一生总要经历什么,父亲是这样,母亲也是这样,我经历的,沉芫自己知道,不过是你的百分之一,所以这点痛,我哭过一次就真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