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给侯爷上茶。”
上茶的功夫,乐山的整个心思,无法用言语形容,可谓忐忑异常。
副将瞧出了她的不对劲,心里便慌的更没底,左右打量着,正想说话,恰逢上座的侯爷先开了尊口。
沈璞本在座上饮茶,茶到手里,揭开杯盖,轻轻闻着,便没喝下,茶叶劣质,遂盖了杯盖,随手又将杯子放了回去。
乐山便随着他的动作,心辗转了好几个回旋。
他挑眉望来,还是那般不经心的眼神,道,“陈将军,本侯有两句私话要与你说,这些许的闲杂人等还是回避了吧。”
乐山没反应过来。
副将比她反应快,从椅上起身,拜了礼即道,“末将告退。”
沈璞是找她算账来了。
可坦白说,她确是什么事也没干,犯不着这般心虚啊。
心里给自己做提防,抬眼一看见他凛冽的眼神,什么样新建的建树都不管用了,立即慌到了脚底。
他大抵是说了什么,但乐山愣是一句也没听清。
他在那里喊,带着些不耐烦,“陈将军?”
乐山瞬间抬起了头,按住了人为已压抑不住,一直想要抖动的脚,血上了脑袋,直接拦住了他的话,硬着头皮吼了一声,“我坦白。”
我坦白,坦白从宽,好好认错。
毕竟都摸了他的脸,这样的事,该认错的。
他却很是狐疑地看向她,眼神里带着些打量。
乐山在心里默默呼了一口气,没什么的,既已东窗事发,她,作为岭北赫赫有名的将军,她得有些担当。
“实不相瞒,”说这段话时,她需得承认,她的上嘴唇挨着下嘴唇,牙齿都在颤抖,“我对侯爷,我,我确实仰慕侯爷您,已经很久了。关于昨夜的事,你不要有负担,一人做事一人当,是我的错,我就得承担,也算对得起你,所以我会对你负责的,你后半辈子的终身大事,我定一力承担,届时回京,我承诺,自会给你一个像样的”
“咳咳咳。”
站在他身后那人,笑喷了。
那人捂住嘴,略感抱歉,对沈璞道,“爷,这就出去。”
然后出去了。
算是打断了乐山的话,也是打断了她心内这一腔好不容易才鼓起的勇气,再让她继续往后说,她轻易又说不出口了。
只是沈璞似乎不为她所动,乐山悄悄抬眼看,只见他细长的眼睛挑成了一道线,脸色也泛起了微红,应当是被她气的,开口说话,语气凌厉得很,他道,“在胡说些什么?”
没有胡说啊?
乐山疑惑着。
沈璞却在心里想,这人脸皮其厚,能做常人女子不能做之事,不然也不会似眼下这般,训她一句,她反不以为耻,似乎更加装糊涂,提溜着眼,在眼圈里来回打转,模样疑惑,倒显得是他说错了话。
不知羞耻。
这样的话,是怎么说得出口的。
“咳,”身边侍从替沈璞道话,“将军,我家侯爷是在问,你军欲何日启程?”
啊呢……
怪她没听清,原来他是来商讨正事的啊。
丢脸丢大发了。
她故作镇定,坐正了身子,将腰杆瞬间挺直,左右拍了拍膝头。
把式十足,然则心里早是一锅粥在乱炖。
开口是正经的语气,“这个嘛,”一句话没坚持到底,瞬间又软了下去,万分讨好的表情,卖乖的语气,“我该明日就启程,吗?”
按理说,本是打算着明日便启程走的,但她好歹是读过书的人,尚知道些礼仪廉耻,总不能她白白占了他便宜,就拍一拍屁股,转身就带兵走了吧。
子曰:君子不重,则不威,学则不固。主忠信,无友不如已者,过,则勿惮改。
话就是这样说的,这样想想,她确实不能拍屁股立马就走人。
所以抬眼望他,甚是为难。
沈璞收到她的视线,眼睛又眯成了一条线。
眼前这个,实在不是正经的人。
不正经的男人,他见得多了,好比元家的元二,可在他面前,也还会收敛,眼前这个,恐怕都不知道什么叫适可而止。
暂先压压这口心尖正在奔涌的气,他面色如常,只是神情越发凉薄了些,“将军恐怕没听清我适才说的话,城中郡守今早来报,城外郊林涌现猛兽,官兵难以捉拿,此兽践踏城郊村庄数十户,规模十分宏大,本侯的意思是,既将军已在蓝田下榻,何不替城中百姓解决了这一遭难事,然则再启程也不迟。将军,您觉得呢?”
奇了,城郊出了这样的事,郡守为何不第一个来报于她,反到找起了他。
自然,乐山是后来才知道的,莫说蓝田,蓝田往南一带,悉数都有他的产业,郡守焉能不重视他。
只是当下,乐山听他这么一说,下意识思考起了问题的严重性,连城中郡守也为他俯首称臣,可见他在京中势力有多大,数年没归家,她竟不知,昔日在京城见着的的小侯爷,竟权大到了这般的地步了。
那她完了。
她把定远侯,沈璞给得罪了。
“自然,全听侯爷的意思,为百姓除害,是末将的职责所在,启程一事,这便休商再议。”
战战兢兢送他到了门外。
他在前头走,她隔着两步,在后面跟着。
忽而,他停下了脚步,一身大氅,才秋日的季节,他穿得无比厚实,缓缓转过身来,看样子,是有话要与她交代。
乐山低头,敬等他迟来的雷霆之怒。
然而没有,他的手摸向了胸口。
乐山怀疑他会掏出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只因隐约见着他提着那东西晃到了她眼前。
不敢躲闪,即便他是伸手来打她,她也甘之如饴,更何况,昨日的事上,她也该罚。
只是半天没什么动静,才抬眼往上看了一眼。
哎,一面白色梅花绣纹的丝帕,是她的,却也不是她的。
他用食指捏住了丝帕的一角,捏到她眉眼边,“落下的。”
弹了弹手指,将这一面白净的丝帕扔到了她脸上,淡淡的梅花印瞬间遮住了她的眼,隔着朦胧的帕色,能看见他的脸。
棱角分明,比昨日见着的,还要俊郎。
“仔细你的东西,将军”
他那一声将军,唤的别有韵味,拖着尾音,她听见,心尖也跟着颤了颤。
抓住脸上的帕子,将帕子拿下,定眼再去看时,他已转身走了。
独留一地清香,是他身上的味道。
手里的帕子也还是热乎的,是他胸间残留的温热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