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队进城,左金吾大将军的身份,陛下遣派郭曦等人在城门迎人,长孙全绪踱马骑在第一位。
陛下急召他,遣他回京的调令下了不下三回。
那时他在最北方的边缘地带,再往前,已是一片荒漠,到底,没有寻着心里想寻的人。
兵收长安之时,他没有回来,一连寻了四月,寻得塞外的歌唱,“问将军何故北去,故里的家乡不返还……”
其实,她也只是想寻一个人而已,寻一个爱不告而别的人。
那人欠他一句话未曾说。
最终还是回了长安,实则他心意已定,待与陛下周旋结束,他还是要请旨,再回北方去。
大部队进了城,万人欢呼的街道,长孙全绪坐在马上,脸上却没有半分因气氛渲染后的欢娱。
直至他高坐马上,遥遥而望,看见了一个人。
郭曦正同他说着话,却见他忽然停住了马。
郭曦莫名,朝他望的方向望去,“长孙将军?”
长孙全绪没理他,径直翻身下了马。
这一举动,叫身后的诸位副将纷纷勒紧了马绳子,随着他的动作,亦都翻身下了马。
人群立时停止了欢呼,望着长孙全绪的行径,投去了疑问的视线。
长孙全绪拨开人群,越往前走越急切,只差一口气没喘上,隔着人山人海,他找到了她。
长孙全绪这一番动作不小,郭曦惊诧,跟在他身后,劝说无用,问,“长孙将军,发生了什么事”
郭曦停住了问话,因他看见了这人此时的神情,在万千人群里,长孙全绪的眼神投向远去,却不知望向何处,只撒下了一层深邃的眼神碎角,神情不可谓不肃穆,甚至可以说是动容。
你说你从北方来,我便到北方去寻你,从天涯到海角,从南走到北,都没有看见你,而今,你就在我的眼前。
他翻马疾来的那一刻,乐山刹时屏住了呼吸,不用直觉,她便知他是看见了她,三步两步,就向她这里走来。
握在手里的茶盏,她用了小一半的劲,随着他的靠近,她心底燃起一层惊慌,他走得越近,她的惊慌越多,手上使的劲使得便越多。
怎么也没想到,他这样任性。
乐山的紧张是显然易见的,沈璞一个眼神看得出来,站在她身边的谢语中更加看得出来。
乐山的呼吸不断加重,谢语中看向她,随着她的视线,朝人群里望去。
虽不知她是什么原因,但想给予她些许力量,便重重将手搭在了她握紧杯盏的那只肩膀上,低头望向她,告诉她,“有我在,乐山。”
乐山被他突然的动作激颤了一下,与他眼神交换完,竟真的松了口气。
她转脸朝前方望去。
沈璞晦涩不明的视线没有朝左前方投去,他渐渐眯起了眼,眼神紧紧定在了谢语中按在她肩膀处的那只手上。
走得近了,长孙全绪看清了她,她也就看清了他。
郭曦更加诧异,前头坐着的,不是旁人,似是沈璞。
什么情况,他不得不停住脚。
此刻的乐山,渐渐抿起了唇,脸色紧绷,绷成了一条线。
她的视线,与前头的长孙全绪戚戚然撞上,看着他的眼睛,乐山将心里的意思全表达在了面容上,她静静看着他,最后朝着他,缓缓摇了摇头。
他应当明白她的意思。
长孙明白她的意思,心里纵有不甘,眼角罕见的沾了润色,他立在原地,压制着呼吸,将盔甲战袍挥得漫天作响,终还是转过了头,在人群的嘈杂里,一片潇洒,对郭曦说,“我看错了人。”
便重回了他的马上,挥动缰绳,“驾!”
直至长孙全绪随着大部队消失在人群里,乐山才彻底松了口气。
沈璞亦收回眯紧的眼,视线向右转回,重新打在她的脸上,慢悠悠端起面前的茶杯,一口气喝了一盏茶。
他爱品茶,自诩茶是一口一口地喝,才能取其精髓。
一口气喝完一盏茶,他需得承认,他这回,是真的被她气到了。
茶盏打回茶杯上,发出清脆一声响,他站起了身,“谢都尉,人留给你了,且带回去吧。”
像一阵风一般,沈璞领着身后的人,走了。
今日事发突然,叫乐山一时还没有个应对之策。
长孙全绪一眼便在人群里认出了她,冲方才的架势看,大有不放过她的趋势。
啧啧。
麻烦。
看来她还得找找齐深才行,厚着脸皮去啊,齐深的话多得不得了,一定会问得她心烦。
“乐山,陈乐山?”
“啊?”
“问你话呢,是不是这样?”
“什么?”
果然没听清他在说什么,她方才眉头拧得狠,谢语中心下想想,没再提长孙全绪的事,问,“沈璞为难你了?”
“哦,没,传我问了些话,不打紧,是关于齐深的事,”她起身,随他一道出茶馆,“正巧在这里遇见了你,与你说桩事。”
“什么事?”
“我见你与元府的元季能似乎一向交好,你若是有空,替我捎句话给他,叫他莫要再打我二妹的主意,只说,我有意将我家二妹许给你家小弟。”
谢语中一时没听出这句话的重点,“嘿,这桩婚事你惦记了多久,去年秋末便听你提过。”
乐山不欲与他多说,砸吧砸吧了唇,拍了拍了他肩膀,“记得帮我传话,我还有事,先回去了。”
这一日,乐山有些心神不宁,草草收了手里的活计,朝汪木善请了个晚假,准备一时入郡主府找一找齐深。
哪里晓得,吴叔替她在门前牵马,她的脚还没有踏出巡防营的大门,便在正门前看见了一个明晃晃的他。
乐山登时脚软,好在手扶住了门墙,转身就要尿遁,被他在身后喊住。
“乐都司!”长孙全绪喊。
被逼无奈,乐山只得转过身去,慢慢向他走近。
走近了,光亮照清了他这个人,她将要行礼,他先开了口,悲戚戚的神色,只说,“你是不是欠我一句话没有说。”
“嗯?”
“你没有向我道别。”你为何不愿向我道别,你为何……
一二再,再二三,她总是瞒着他,扔下他,不告而别。
“我……”唉,乐山的心里也觉得有歉意,她诚恳地说,“长孙全绪,对不住。”
没关系,他向她走近一步,前一刻还正经的人,这一刻竟委屈了起来,他问,“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乐山正想答,话在嘴里,身后松松然有人唤,声线好听,“乐山。”
乐山回头去看,糟了,忘了这几日沈璞有来接她下职的习惯。
此刻,他正站在不远处,半拢着袖,眉目清冷的向她投来了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