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早有准备，但冲击真的来临的时候，激烈程度，还是超乎了想象。

周一下午，金尚待在技术中心，和刘尹两位组长一起看着后台数据，良久默然不语。

刘燕青打量了一下金尚的脸色，见老板似乎没有大发雷霆，更没有气急败坏，心中不由得长舒了一口气。

不到三天时间，今夕聊天的用户活跃度下降了百分之二十六，平均登陆时长下降百分之十八。

刚开始下滑的速度，犹如水银泻地，完全止不住，直到周一下午，才稍微缓了缓。

至于运营商那边的聊天室，中午之前通报的注册用户，已经逼近九万，活跃账户大概是其一半。

这个增长速度，该说不愧是基础运营商，起步之顺，让金尚这个拥有金手指的穿越者都眼红不已。

“金总，要不要做点什么？”

“比如说？”

“限制一下链接分享，减少导流，卡一卡快捷注册……”

刘燕青试探着建议道，

“从那边过来的用户，还不到我们导流的三分之一，明显有点吃亏。”

“不可取。”

金尚摇摇头，否决了这个提议，

“这种小动作，没啥效果不说，还容易得罪人。双方流量分配不一致，很正常。即时通讯和聊天室的用户，很大程度上，是重合的。大部分今夕聊天的用户，顺手就注册了聊天室，可聊天室的新用户，很多本来就有今夕聊天的账号，所以，才会显得转换率差别很大。别以为没有我们导流，聊天室的声势就弱了，凭借其自然膨胀速度，就不慢了。不如说，咱们就是个锦上添花，顺水推舟的，给对方一个好印象，对将来的合作更有好处……”

“可长此以往，会不会主次颠倒？”

“谁主谁次？”

过去几个月，公司花了大加钱推广今夕聊天，再加上即时通讯的“赋能”效果越来越突出，即便它本身不产生直接受益，附着在周边的在线支付，电子商务，游戏影音，在线阅读等，几乎都有了长足的发展。

金尚整理了一下措辞，很郑重地告诫道：

“以前，咱们公司围绕着生态链建设的各个业务板块，基本都能完美自洽，彼此配合闭环。但是，互联网产业的规模越来越大，以后，还能继续吃独食吗？”

即时通讯行业这个定海神针，是一定要抓在手里的，不容别人抢夺，上下游产业链，也要尽量完善，不求全部占据主导地位，至少要有一定的影响力和议价能力。真要是面面俱到，不给别人发展的空间，下场会是什么？

做生意，搞得举世皆敌，那可就要糟了。最好的做法，当然是朋友多多的，敌人少少的。

互联网这一行，天然就容易发展为垄断市场，至少是独霸某个细分领域的巨头，所以，开拓期十分困难，守业更是严峻的挑战。

“金总的意思是，以退为进？”

“倒不是说要如何展示强势实力，遇到困难就退缩，更不可取。但是，足够的战略定力，是在遇到风险的时候，必须要具备的品质。实事求是地说，电信作为基础运营商，和我们并非直接竞争关系……”

“哪怕将来他们也做即时通讯软件？”

“对。”

金尚斩钉截铁地答道，

“我相信他们会在这一行深耕，但是，诸如电子游戏，网络支付，在线阅读，下载器，数字音乐等领域，会涉足吗？”

想象都不可能。

单独的即时通讯软件，不成气候，如果没有足够的生态链维持，就是个小众领域的聊天工具。

基础运营商虽然提供基础服务，但他们不是互联网公司。

渐渐想明白的金尚，已经很有把握地确认，双方并没有不可调和的矛盾，只要基础运营商部扶持另外一家即时通讯软件和今夕聊天打擂台，拉偏架，那么，只要今夕文化立足根本，稳住局面，不要自乱阵脚，就不会有大问题。

目前，今夕聊天在全国网民中的普及度，在六成到七成之间徘徊，这个数据，已经很好了。

前世的飞信，面世后不到半年，用户数就轻松破亿，风驰电掣地走完了QQ近十年的发展之路，看似烈火烹油的盛景，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

只留下一地鸡毛，徒让人叹息。

“那……金总的意思是，听之任之？”

“不，按照合作协议，尽心尽力地推广。网民这个群体，是谈不上什么忠诚度可言的。在推广互联网这个大方向上，我们和基础运营商的目的是一致的。不仅是电信聊天室，其它商业实体想要在这一行深耕，我们也要帮忙。当然，不是免费，不管是资源交换，还是直接收推广费，让流量膨胀裂变，迅速增长，都是在做大蛋糕。至于最后谁来切，谁拿走最大的一块，那个时候，才是我们争夺的好时机，现在……”

不是互相扯后腿的好时机。

国内总共才几十万网民，争来争去，也就那么回事，保住基本盘，稳扎稳打，顺利成长地独霸即时通林这个细分领域，顺便，将触手伸向其它领域，丢出的香饵，就是不可或缺的流量。

在这一行打拼，尝过了流量加持的便利，就再也摆脱不了。

“势单力孤，成不了事，以后多注意和同行打好关系，哪怕是竞争对手，也不要把关系搞得太恶劣。”

马拉松长跑式的商业竞争，不要因为一时得失，而打乱公司的战略规划。

“对了……”

说起这个事，金尚突然想起了一件搁置很久的事，

“京城学联论坛那边的联系，积极一点，又过了几个月，他们的现金流越发紧张了吧？入股谈判的条件，不要卡得太死，能收购就收购，不行就掌握控股权，另外，尽量将运营班子留下，短时间内保持论坛稳定，后续调整，甚至是大换血，要慢慢来。”

之前没有到山穷水尽的时候，京城学联的实际控制人，还是很有底气的，对今夕文化开出的收购条件很不满意，谈判进展很不顺。

现在到了年底，这一家国内首屈一指的BBS也快要坚持不住了。

随着用户数量增加，对网站稳定性，宽带服务器开销也越来越大，一群因为爱好而聚在一起的大学生搞的创业项目，学校提供的支援有限，如果没有外部资金支持，发展的速度肯定会严重受限。

“如果能尽快将这家最火热的BBS拿下，加入今夕聊天的阵营，那肯定是大利好，大家的底气也足了。”

现如今的网速，也没什么面对面视频和直播的条件，聊天室的基础功能，肯定是受限的，只能以文字传输为主，贴图表情为辅，最多加上形象艺术照，压缩过的宣传短视频。

“说得好像现在人心惶惶一样，我在这里，都不能给大家打气？”

说了个无伤大雅的小玩笑，金尚内心也稍微松了一口气。

这年头，基础运营商的威势太猛了，不止是手下这些技术员心里没底，金尚口口声声说不足为虑，自己其实也没有完全把握。

按理说，应该是有惊无险，但是，意外这种东西，谁都预料不到。

连孙大器那样的人，在面对基础运营商的大棒和甜枣面前，也是麻溜地认输了，连一点挣扎的想法都没有。将黄页拱手相让，固然是这种宣传类网站天然没什么护城河，很容易被颠覆，也未尝没有对手太过强大，完全让人生不出对抗心思的缘故。

不怪部下们战战兢兢，而是看着来势汹汹的聊天室，以及自家用户活跃度断崖式下跌，底气不足也是很正常的。

“今夕聊天的数据不好看，其它的怎么样？”

“今夕文库数据还行，微跌之后，很快企稳。游戏平台稳中有升，其它的，暂时看不出什么，数据本来就低，还不具备太强的参考价值。”

“也就是说，正面对位的今夕聊天承压，其它的，还行？”

这个结果，其实也从另一个侧面，反应了今夕文化的韧性。

围绕在今夕聊天周围的一众应用，早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局面，仅仅打击某个领域，甚至是直接对即时聊天下刀子，只要其它板块能够分担压力，提升用户粘度，哪怕用户一时流失，也有补回来的机会。

同时，这也证明了，今夕文化的“生态链”战略，初步显出了威力，小试牛刀后，只要能顶住聊天室的“三板斧”，后面就好办了。

“很好，这也证明了，咱们在面对电信的正面竞争的时候，也不是没有一战之力。更何况，现在的合作中，各凭本事，看谁对网民的吸引力更强。这一点，我相信在座的不会差。做好自己的事，大方向的抉择，我来把握。这一次竞争，也是一次考验，希望大家不要因为在没有竞争对手的舒适区过习惯了，就忘了商场中波诡云谲的危局……”

互联网行业被颠覆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今夕聊天花了近四个月时间，数千万推广开销，结果，聊天室不到一周的数据，就堪比进行文化一个月的成果，这也太吓人了。

目前还只是几万几十万的用户数据比拼，未来数千万，上亿的流量，如此巨大的冲击，所谓的大厂，决策失误，崩塌也在一瞬间。

勉励了患得患失的技术员们几句后，金尚回到了办公室，擦了擦脖子后面的冷汗。

十一月中旬，京城的天气已经很凉的，在这个时节，金尚居然也有汗流浃背的时候，恐怕也是被聊天室风卷残云一般的可怕数据吓了一大跳。

如果我这个老板都慌了手脚，其他人恐怕就更加束手无策了。』

创业以来，这回是第一次感受到如山岳一般的压力。

是危险，也是机遇。如果这次能顺利躺过这一关，就给基础运营商抛出橄榄枝，让他们战投入局。』

当然，这场拉锯战，不是一年两年能分出胜负的，甚至，将来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的聊天室，以及大大小小即时通讯软件之间的大乱斗，在今夕聊天杀出重围，独占鳌头之前，是没有多少议价能力的。

公司内部对即时通讯的重要性看得很重，尤其是电商平台，对今夕聊天的加持几乎不可或缺。

可外部资本有几个明白它的实际价值？

真的按照传统企业的估值方法，别说几十亿，几百万都不值。

没有直接变现能力，固定资产也没多少，真要是去资本市场融资，那可就亏大了。

当天晚上，金尚久违地加了个班，然后和主要高管开了个会，布置了一下年底的工作安排，尤其是几件大事，一定要按照计划推进。

即时通讯业务暂时受挫，也不是坏事，不经磨砺，哪里能得到锻炼，更进一步？

公司的其它业务正常运转，现金流持续健康，哪怕是烧钱，也能坚持很长时间。

尤其是今夕商城的意外盈利，让金尚有些意外。

这也让金尚意识到，现如今的电子商务，和前世还是不一样的。

千禧年后的十年间，几大电商平台之间的竞争，趋于白热化，为了不被同行抛下，必须加大补贴力度，疯狂抢市场份额。

特别是京东，为了尽快降低物流成本，不计代价地投入仓储物流，大干快上，烧钱的速度，简直骇人听闻，录得每年数十亿的亏损，就是这么来的。

而今夕商城不一样，国内几乎没有对手，哪怕有一两个同行，也是局限于地方和细分市场，不具备和今夕商城正面抗衡的实力。

尤其是京城西南郊的一期仓库初步投入使用后，面向京城和周边近五千万人市场的京畿地区，已经事实上很大幅度降低了成本。

只要不是一窝蜂地全国铺开，一期期地投入使用，可以事实上缓解很大的压力。

有一个不容忽视的事实就是，十几年后，人工成本，已经涨了许多，可是在一九九五年的现在，日结快递员的工作，开价二十元，就有人抢破头，个别地区的临时工，甚至十块钱都有人干。

以前还不觉得，现在才意识到，只要具备了基础硬件条件，再辅以低廉的人工，简直无往而不利。

什么叫“人口红利”，这就是。

没有大型装载机，没有分拣机，没有载重大卡，每一步都是人工操作。

可即便如此，今夕商城物流板块，综合核算，依然是盈利的。

按照魏双萍提供的资料，金尚觉得至少五年内，都不用考虑什么自动化，智能化，十年后待人工成本涨起来后，再慢慢推进都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