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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楼身为水天县最大的酒楼,客人很多。
一楼之中,座无虚席。
有锦衣华服商人在喝酒聊生意,有几名书生模样的年轻人在品论诗词,还有一身朴素,铁剑放在旁边的剑客在自斟自酌,似乎是在感慨盛世之下没有发挥才能的地方,脸上带着愁苦。
甚至,老者还在角落地带,看到了一只穿着灰色衣服,脖子上带着铃铛,长着毛茸茸灰色双耳的猫妖。
不过老者对此都没有任何表示,进去之后直奔三楼,在那里,他要见一个人。
“哎客官,这是有预订了吗?”走到三楼,楼梯口,两名小厮拦住了老者的去路。
“嗯,这是号牌。”老者从袍袖中拿出一个木制小牌,小厮接过小牌看了一下后,脸色顿时变得恭敬了许多,“请。”
跟着小厮,老者进了三十八号房,是个雅间。
“嘎吱……”
推开房门,里面一个身穿黑衣的女子,映入眼帘,站在窗边,发丝飘飘,手中抱着银色细剑。
听到声音,女子回过身来,看到老者的面容后,先是一愣,而后连忙躬身,“总管大人。”
“嗯。”老者笑着道,“十一年没见了,让你待在夏府中十一年,恨不恨我?”
女子连忙说道,“奴婢的命是大人捡回来的,不敢忘恩。”
老者的脸上笑容越发和蔼。
走到桌边,坐下,他开口说道,“起来吧,和我说说这些年在夏府的见闻。”
闻言,女子站起身子。
想了一会,而后开始说起夏府发生的一切。
她在夏家待了十一年,很平常的十一年。
夏家大小姐在南山,除了十一年的妖。
夏家二小姐在院子里,被一条大白鹅追着咬了十一年,对大白鹅的主人叶谪恨到了极点。
夏家的准姑爷叶谪没什么异常,就是爱写一些不正经的书籍。
哦,对了,他养的两个宠物也都不一般。
一个是半人多高的大白鹅,会学人走路,心眼贼坏,做了许多天怒人怨的事情。
还有一个是灰色的小猫咪,已经化成了人形,就在楼下,并且对叶谪写的一些难以入目的书籍极为痴迷。
女子讲了很久,老者也听了很久,全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老者倒也没有不耐烦。
“嗯……”喝了口茶,老者笑着说道,“夏梧秋呢?看你的秘疏说,她这些年没有接触过一个男子,没有出过屋子?”
黑衣女子点了点头,说道,“没有出过,这些年她一直在读一本叫做《超念经》的佛经,寸步不离屋子,除了那个叫叶谪的每天晚上给她送个馒头,没有男人进去过。”
“叶谪…他还小,不算男人。”老者将茶盏合上放到一边,略有些感慨,“这么说来是真的了……”
“是真的,奴婢敢以性命保证,夏梧秋确实孤守屋中十一年。”像是害怕老者不信,黑衣女子信誓旦旦。
老者说道,“不用你的性命保证,这事要是放在其他人身上,我是不信的,可在她夏梧秋身上,却再正常不过了。”
“哦?”黑衣女子眉头微皱,有些不解地看向老者。
老者也没有隐瞒,感慨道,“你不是京城人氏,有一些事情你不知道,这夏梧秋……”像是想起了什么,老者笑着摇摇头,道,“这夏梧秋那曾经可是闯出过大祸的,品行之高洁,对她丈夫的感情,当时满京城都传遍了,是一个令陛下都敬佩的人啊。”
闻言,黑衣女子脸上露出震惊。
满京城都传遍?陛下都敬佩?
对于夏梧秋的冰清玉洁,为了丈夫独守空屋十一年,不论春夏秋冬,日夜诵读佛经,只为超度丈夫,她是敬佩至极的。
只是她没有想到,就连陛下,也都对其佩服。
难道她以前做了什么大事?公公说她闯过大祸,闯了什么大祸非但没有让陛下责怪,还让得满京城都知道,陛下都钦佩,这究竟是什么大事?
黑衣女子有些不解,不过却并没有问,好不容易盼到总管大人过来,她现在只有一件事想做。
犹豫一会,黑衣女子说道,“大人,虽说夏家是个伯爵府理应监视,可是夏梧秋的丈夫已经死了,现在夏家很是衰落,以奴婢看来,翻不起什么大风浪……”
话说一半,女子不再言语,老者却是抬头看了她一眼,笑着道,“你想回去?”
女子沉默,不应答。
她确实想回去。
她想回京城看看华灯初上,看看不远万里赶赴京城的才子。她也想回家看看年迈的父亲,前些日子母亲去世,她都没有回去,还是三个月后宫里来了书信才知道。
待在夏府的生活虽然安逸,但是太过平常了,平常到让她快要呆了。
“嗯……”看着女子的面容,老者想了一会,最终还是摇摇头,道,“不行,如今陛下龙体欠安,朝局动荡,多事之秋恐怕马上就要来了,虽然现在的夏家已经没落了,但夏梧秋还没死,她疯起来可是让人头疼的。”
闻言,女子脸上露出一丝失望,不过还是点了点头。
见到女子失望的脸色,老者也是叹了口气。
他又何尝不想让女子回去,监视别人十一年,从花季少女,到如今的丰润如玉,尽心竭力,不曾懈怠一日,是个人都受不了。
他确实很可怜这些为了稳固江山,常年生活在角落里的人。
可是他也实在没办法。
要是早上个几十年,别说回去,就是女子让他帮忙选夫婿,他都会答应,什么王公贵族,什么宰相首辅,都会上着门的迎娶。
可是如今……却是难了。
目光望向窗外,明晃晃的日光让老者褶皱的眼角有些刺痛。
他的神情有些黯淡,眼睛里带着未知的迷茫。
“这么好的天啊…不知道还能持续多久……”
顺着他的目光,黑衣女子看向窗外。
大日当空,白云飘飘,远处青山依旧,窗下人来人往,确实是个很好的日头。
“天气无常,有晴天就有阴天,阴天过后必定就是晴天,公公莫要太过担心了,保重自己的身子,如果明天还下大雪,公公可还得撑起伞回京城呢。”
黑衣女子安慰说道。
闻言,老者先是一愣,而后抬起头看向黑衣女子,眼睛里带起一丝震惊。
感受到老者的目光,黑衣女子却是微微躬身,态度恭敬。
老者看了女子好一会,眼睛里带着点点精光。
最终,他叹了口气,感慨说道,“把你放在这个落魄的夏府,确实是委屈你了。”
“奴婢的命是公公救回来的,公公要奴婢在哪,奴婢就在哪。”黑衣女子说道。
“嗯……”
老者点了点头,心里却是有些后悔。
早知她如此聪慧,当初就不该派出来,留在身边细细调教,说不得又是个下一个夏梧秋。
可是如今却是已经晚了,外放了十一年,她已经长大了,再放在身边他不放心。
老者端起茶盏,低头抿了起来,浑浊里露出思索之色,良久,将茶盏放下,笑着说道,“你可愿意做我的干女儿?”
闻言,女子先是一愣,而后面色大喜,连忙跪下,道,“愿意,大人对奴婢的恩惠,奴婢此生不忘!”
“好好好。”老者笑着将其抬起,如同鹰爪的干枯手掌,拍了拍她的手,越看越满意,不断点头,让得左右耳边的丝带不停抖动,“乖女儿,好,真好。”
“干爹。”女子也是满眼欣喜之色,喜笑颜开。
“嗯。”老者应了一声,而后低下头,从袍袖中颤抖地取出三张纸,道,“这是京城的几处院子,都是以前犯了事的官员的,你挑一张……算了,都给你吧,反正那些人不尊陛下的命令,全家都被杀了,也荒废了这么多年没人住,你都拿着吧。”
闻言,女子先是一愣,而后面露喜色,小心而珍重地接过几张纸,连声感谢。
老者复又坐在椅子上,招了招手,让女子坐在旁边,道,“你啊,是个好苗子,家呢,就别回了,我把你的父亲和弟弟妹妹接到京城,他们的吃穿用度都不用担心。
你在夏府好好监视,那个夏梧秋可不是省油的灯,恐怕要等个几年。”
女子却是没有半分不悦,躬声道,“一切都听干爹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