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眼见为实……那么，的确……”克劳特的声音低沉，即便站在光束之下，身边也仿佛蒙上了一层阴影。

狂风拍打着紧闭的窗户，偶尔，一丝尖啸从细不可闻的小孔吹入。

绍尔没有体会过睡魔的可怕，但是，克劳特所说的话，让他想到了在阶梯空间时的情形，当时，他也对杰森说过类似的话。

在这个充满诡谲的世界中，似乎连眼见为实都不能保证。

不过，或许是在斯图尔特岛上的经历，又或者是这一路走来的磨难，让他迅速调整了被环境与氛围影响的心情。

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让克劳特专注于眼前。

“假如，睡魔的确一直影响着你的妻子，有没有可能，想要回到5年前这件事，也是由于睡魔的影响而导致？”绍尔将话题引开，如果让克劳特继续沿着这一想法深思，结果可能会陷入不断的自我怀疑中。

即便两人现在暂时安全，但毕竟是在黑域教团首领的精神世界中，单凭首领本身的能力并不值得如此慎重，可是一旦加上黑域之王那神秘且能够跨越时空的能力，一切都变得完全不一样。

“你的意思是……”克劳特慢慢抬起头，抓住相框的双手肌肉紧绷。

“我们该上楼了。”绍尔语气沉稳，说完，他转头看着空气感知能力无法透过的楼梯。

楼梯的入口如同一个黑洞，似乎连靠近的光束都变得扭曲，神秘而充满危险。

此时，房屋开始摇晃，天空传来一声炸响，暴雨倾盆而下，雨水打在窗户上，溅起朵朵水花。

绍尔瞥了一眼，仿佛看见窗外有一张阴沉的脸，像是睡魔，又像是黑域教团的首领。

他眨了眨眼，仔细看去，却只看见沿着窗户下滑的雨水。

克劳特闭上双眼，感知苍白傀儡，过了两秒，他睁开眼睛，说道：“她在反抗。”

两人前往二楼。

二楼。

落脚的嘎吱声不断回响，如同接近断裂的琴弦。

克劳特将轻掩的房门推开，门内，不知名的黑色烟雾环绕四周，中心处，一张方桌上烛火摇曳，桌旁，一个疲惫的身影正枕桌酣睡，侧身的睡姿婀娜，宛如平缓的溪流。

黑域教团首领。

绍尔马上辨别了这人的身份，只是，在这精神世界中，不知究竟是以何种身份而存在。

或许是察觉到两人的存在，门前的黑色烟雾自然而然散开。

克劳特转头看着绍尔，食指指地，“你先呆在这，我进去看看。”他的声音很轻。

绍尔点头。

随后，克劳特便独自一人走入屋内，不过，房门并未关上，绍尔站在门外，依然能一眼看清房内的情景。

克劳特的脚步声几乎细不可闻，但依然惊醒了正在酣睡的女子，也是他的妻子。

“克劳特？”名为凯莎的女子悠悠转醒，回头瞥见克劳特后，眼中的警惕放下，“找到纳文了吗？”

说着，她叹了口气，移开目光，看着方桌上的烛火。

“早知道，就不带他来了，再怎么样，西木港也安全很多……”说到这里，她双手交叉放在身前，弓着身体，散发出一股柔弱感。

克劳特站在妻子身后，双手慢慢伸出，从后方环抱住自己的妻子，接着，他的手中，几根白色细丝出现，相互连接、纠缠，形成了一根韧性十足的绳子。

“都是我的错。”妻子右手微微抬起，搭在克劳特的手腕上。

克劳特听到后，愣了一下。

“克劳特……”妻子目光恍惚，“……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为了救纳文，变成了怪物，你会原谅我吗？”

纵使是轻声呢喃，由于经过磅礴的提升，听力已经得到强化的绍尔，依然能够听清大部分，同时，借助烛火的光，他也看清了克劳特略微抖动的双臂。

此时此刻，往事如同一盆滚烫的岩浆，浇落在克劳特的身上。

绍尔没有动，如果可以，他甚至想将门关上，让克劳特自己做出选择，但是，他不能，这件事，不仅仅牵扯到克劳特一家，根据伯里的说法，以及玛莎占星得到的红星跃进，这件事十有八九会影响整個西木港。

克劳特深吸一口气，声音十分明显，如同机器抽气的声音，接着，他做出了决定，双手用力抓紧纠缠在一起的丝线，再向后拉。

这是一场谋杀。

根据克劳特之前的说法，在这里杀死精神世界的主人，会让其陷入昏睡。

光洁的脖子被细绳勒紧，挣扎的双手用力抓住细绳，细绳中间渐渐软化，其中一些被从中间断开，如果继续维持下去，很快，细绳便会断裂。

克劳特没有再抓紧细绳，而是用双手绞住妻子的头，“抱歉。”

话音落下之际，他双手用力扭动，直接将身前人的脖子扭断。

既然决定动手，便无法停止。

“这样就行了么？”绍尔眉头紧皱，他总感觉事情没那么简单。

“如果精神世界失去支撑，我们很快就可以离开。”克劳特轻轻将手中的人放下。

“等等，你的手。”绍尔看着克劳特的双臂，惊讶地发现不知何时，克劳特的双手从中间断开。

他想到了首领的淬火者能力，将物体分割。

克劳特摇了摇头，双手断裂的地方，都被许多细小的白色丝线连接。

嘀嗒……嘀嗒……

时间缓缓流逝，但精神世界并未崩塌。

四周鸦雀无声，危险仿佛在角落中聚集。

克劳特转过身来，看着绍尔，忽然，他双眼圆睁，表情惊讶，目光落在绍尔身后。

绍尔感受到后背传来的冰冷吹气，他猛地转头，见到一双铜铃般的眼睛，漆黑的眸子中，倒映出他此刻的表情，震惊的脸上，充满恐惧，他下意识后退。

坚硬的鸟喙、黑灰色的皮肤、纵横的褶皱、以及背后微微张开的蝙蝠翅膀。

眼前的怪物，正是刚才画纸背面拼凑在一起的睡魔，而现在，睡魔出现在眼前，出现得毫无痕迹，连空气感知都没有任何察觉，仿佛凭空出现一样。

这时候，睡魔开口，咕噜咕噜的声音从中传出。

绍尔深呼吸，想要屏蔽掉这些声音，但他却又感觉事情有一些奇怪，这些声音似乎十分熟悉，只不过需要静下心来倾听。

咕噜咕噜……

咕噜咕噜……

心跳声渐渐变得清晰，仿佛成为了安静夜晚的唯一律动。

咕噜声也变得更具体，更抓人。

咕噜咕噜……

绍尔醒醒……

清晰的话语如同铃声，让绍尔睁大双眼。

他猛地发现，自己依然站在一楼，眼中那幅拼凑起来的画作，线条依然简练而凌厉，但此刻，却仿佛多了一丝别样的魔力。

“你刚才发呆有点久。”克劳特神情疑惑。

“我……”绍尔看着克劳特，正准备解释，视线却不知不觉落在光束的阴影处，一双蝙蝠翅膀，正在克劳特的影子上展开。

是刚才的一切是梦境，还是现在的才是梦境？

这个问题浮现在绍尔脑海中。

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变得虚假起来，窗外的阴影，同伴的影子，甚至是墙壁上的污痕，所有的一切，都仿佛是睡魔的暗示。

如果将意志比作钢铁，那么，现实与梦境之间毫无界限的跳变，便如同不断弯折钢管一般，只需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便能够将意志击溃。

绍尔开始后退，眼前的情况，比他想的更严重。

忽然，他停在原地，一动不动，眼角瞥见手臂上的白色细丝，这是克劳特的能力。

等他将视线收回，发现自己正站在窗边，而窗外，漆黑一片，宛如一片死寂之地。

他转过身，看见了方桌上的烛火，看见了靠在墙壁上，四肢如同木偶般垂落的克劳特，还看见了躺在地上的黑域教团首领，以及那不断蠕动的血肉。

阶梯空间的遭遇瞬间浮现在脑海中，那站在顶端不断狂舞的血肉，此时此刻，竟然出现在了黑域教团首领的精神世界中。

绍尔微微皱眉，联想到了一些不好的事情。

“还好伱醒了，刚才估计是残留在她精神里的睡魔的力量，待会再说，现在的事情更重要。”克劳特边喘气边收回丝线，“快，杀……不，消灭她，她根本……或者说早就，不是人了……”

躺在地上的首领慢慢站了起来，只是，膝盖与腰部并无任何弯曲，而是如同扭动的面条一样站起。

头部、胸口以及四肢的位置，变得如同海浪，时而出现凸起，时而凹陷，仿佛身体拥有了自己的意识，不再受到大脑控制。

手臂上，出现了一张烈焰红唇，以及其中包含的冰冷话语。

“为什么会如此惊讶……克劳特……”

首领的话语带着些许疑惑。

“这不是你曾经教我的吗？一个复杂的法阵，想要理解它，需要将其拆分开，验证每一个部分的功能是否生效，计划也一样，将一个复杂的计划拆分为细小的计划，然后一步步验证是否能够执行……”

她胸口的肌肉翻了出来，变形的内脏沿着翻开的身体，爬向头部，仿佛想要占据身体的主导权。

“你……”绍尔右手伸出，微微颤抖，这让他回想起了被迫进入空感模式的时候，整个世界即将崩塌的瞬间，“……用自己做了实验？”

阶梯空间的实验品，只不过是计划的一小步。

空气炮开始蓄力，但迟迟没有发射。

现在……究竟是在睡魔力量影响的梦境中，还是真实的现实，眼前的怪物……有没有可能，才是克劳特？

他的目光略微犹豫。

“动手，绍尔！”克劳特语气坚定，“然后……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