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茫的无垠海上,两艘各自携带着诅咒的战舰正笔直地奔向对方,而在这两艘大船周围,海洋已经被无形的力量搅动的躁动不安,甚至连一定范围内的天象都发生了变化。
海雾号周围的寒冷雾气扩散了,大大小小的浮冰开始在海面上凭空出现,甚至形成了覆盖范围达数海里的浮冰群,如旋涡般不断回转,原本还算平静的海面此刻波涛起伏,一阵强过一阵的海浪在不断上涌,中间夹杂着混乱的寒风,而失乡号则被幽绿的火焰层层包裹,气势如虹地贯穿了所有的极端天象,笔直地冲向浮冰群中心的那座钢铁战舰。
海雾号也在加速,它所有的引擎都垂死悲鸣般嘶吼着,船舵在无人操控的情况下调整着角度,舰载教堂的汽笛声一刻不停,这神圣的声音此刻却宛若丧钟不死人水手们站在甲板上,炮位上,以及一个个舷窗背后,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脚下这艘战舰一往无前地冲向那艘燃烧的幽灵船,而位于舰桥上的提瑞安此刻甚至已经能模模湖湖地看到失乡号高耸船尾上的那个身影。
他看到那个高大的男人手握舵轮,如风暴中的礁石般站在船上,以一种冷漠的目光注视着自己。
和他记忆中的如此相像。
然后,两艘船毫无意外地“相撞”了。
预想中的毁灭性撞击和解体并未到来。
在接下来的一分钟内,海雾号的船员们有幸经历了和当初白橡木号一样惊悚而诡异的“奇景”燃烧的幽灵船如一座山般碾压过来,随后幽灵烈焰熊熊升腾,在烈焰中,所有事物的界限都变得模湖起来,海雾号变成了灵体,船员们也变成了灵体,这一幕,彷佛一个幻影撞进了另一个幻影中。
大副艾登惊恐地瞪着眼睛,他看到失乡号的舰首和桅杆朝自己迎面扑来,紧接着又秋毫无犯地与自己错身而过,他短暂地闯入了失乡号的某个舱室,看到古朴的立柱和燃烧的提灯几乎擦着自己的耳朵呼啸而去最后,他看到了失乡号船尾高耸的甲板,以及那个站在船舵后面的高大身影。
提瑞安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但下一秒,他便又挺起了胸膛,彷佛童年时父亲的某次教诲犹在耳边————
“不要后退,别对风浪低头!”
于是他撑起脑袋,面对着眼前的风浪————他那被亚空间带走,又返回人间的父亲。
然后,他们在一个极近的距离面对面了,失乡号的船尾结构直接闯入了舰桥,邓肯所站的位置跟海雾号的舰长席只有几步之遥。
这一刻,彷佛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
一个威严低沉的嗓音传入了所有人耳中:“我很忙。”
提瑞安惊愕地瞪大了眼睛,勐然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然而这暂时的交汇已经结束了,两道全速航行的幻影只重叠了极为短暂的一瞬,失乡号虚幻的船体如一阵风般掠过了海雾号四周,等提瑞安再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和自己的船员们已经恢复到实体状态。
他勐然跑向另一个方向的眺望窗,看到失乡号正在全速驶向普兰德的方向将海雾号远远的甩在身后。
钢铁战舰一点点地在海面上停了下来,鼓动着这艘船的无形之力消退了,现在它再一次回到了掌舵者手中,严重受创的引擎系统在水手们的努力下总算是成功关停,但想要再次启动看来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刚才发生了什么?”艾登挠了挠自己光熘熘的脑袋,这个强壮的大副一脸错愕,“那艘船......就这么走了?不是要决一死战吗?”
水手长心有余季地开口:“.......它好像从一开始就没有跟咱们决一死战的意思,它都没怎么减速,就过来把咱们碾了一遍.......”
“太可怕了,我甚至觉得自己的心脏刚才又跳了起来.......”
船员们的骚动声传入了提瑞安耳中,但他却完全没有心情去听,他此刻脑海中只是在不断回响着刚才的那短短一句话
“我很忙。”
那是父亲说的没什么感情,完全称不上是家人相见的“打招呼”,甚至冷漠的像是在面对一个陌生人,但那确确实实是一句人类可以理解的、清晰理智的一句话。
而不是独属于亚空间的狂乱嘶吼。
“船长,”大副艾登从旁边走了过来,有些不安地看着正陷入沉默的提瑞安,“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提瑞安从思索中惊醒,抬起头:“船还能动么?”
“不太行,引擎现在熄火了,要修复得等一阵子,而且有不少人在刚才的交战中受了伤……挺严重的伤,碎一地那种,铲都得铲半天,”艾登摇了摇头,铮亮的脑门泛着光,“不过最不可思议的是那些遭受失乡号火炮直击的人反而都没事,一号和三号主炮完全消失了,炮台里的人却完好无损的掉在洞里......”
“被余波震到的人受了重伤,被直击的人法反而没死?”提瑞安惊讶的确认了一遍,紧接着皱起眉头,“怎么会这样?”
“或许.....您父亲没有下死手?”艾登看了自己的船长一眼,小心翼翼的说道,“从失乡号的炮击来看,它似乎只是想让海雾号停下来......”
“这不.......”提瑞安下意识地说道,但紧接着便闭上了嘴巴,在沉默几秒钟后,他轻轻摇了摇头,“抓紧时间让船恢复动力同时向普兰德发报,就说我们已经尽力拦截,但失乡号仍旧朝城邦去了......剩下的就让数量庞大的城邦海军想办法吧,我们已经努力过了。”
艾登立刻领命离开,但过了没一会,他又急匆匆地跑了回来:“船长!普兰德那边联系不上了!”
“联系不上?”提瑞安眉头皱起,“是信号环境被刚才的战斗干扰了?”
“不是,我们还能收到远海巡逻点的信号,却收不到普兰德的信号,所有信号,”艾登飞快说道,脸上表情带着困惑,“整个普兰德就好像从无线电里消失了一样……在这个距离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而且不光电报无法联系,甚至教堂那边的灵能呼叫也没有回应!”
“灵能呼叫也没有回应?!”这一次,提瑞安脸上的表情有了明显变化,与此同时他又联想到了失乡号那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全速冲向普兰德的异常之举,一种强烈的不安终于在他心头浮动起来,“通讯是什么时候中断的?有人监控电报站么?”
“最后一次呼叫是昨天,我们和普兰德港口事务局进行了例行通报,那时候通讯还一切正常,”艾登回忆了一下,语速很快地说道,“船长,我们怎么办?还要返程么?”
说到这他顿了顿,表情有些犹豫:“这事儿……这事儿已经有些超出一开始的计划了。”
提瑞安紧绷着脸,好几秒钟没有开口,最后才深深地呼了口气。
“我们去普兰德海雾号复原之后就动身。”
艾登有些意外,但在短暂的惊讶之后,这位忠心耿耿的大副还是立刻挺起胸膛:“是,船长!”
.......
周围动荡的海面渐渐恢复了平静,只余下阵阵浪涛声传入耳中。
那震耳欲聋的火炮轰鸣似乎还在脑海中回响着,让邓肯下意识地挠了挠耳朵对刚才那突如其来的遭遇战,他显然还不太适应。
山羊头的声音传入了他耳中:“刚才您笔直地朝着海雾号加速,我还以为您是想去跟提瑞安说几句话,毕竟……这算是一次意义非凡的“重逢,。”
“一开始确实这么想的,”邓肯随口回道,“只是突然改变主意了。”
“为什么?”
“……见面之后突然发现不知道说什么,
”邓肯坦然说着,在和山羊头进行了某种意义上的“摊牌”之后,他说话已经不像一开始那样小心翼翼,“毕竟不熟。”
“……好吧,您说了算,”山羊头倒是没什么意见,“不过您最好还是想想该怎么跟您的一对“儿女,相处”,毕竟大家都挺能活,您迟早还是得跟他们见面的,良好的家庭关系对命运的影响至关重要,想当年就有一位……
“闭嘴,”邓肯轻车熟路地打断了对方的发散话题,紧接着彷佛突然想到了什么,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表情,“说起来,这次船上少了个人,倒是挺遗憾的。”
山羊头有些迟疑:“少了个人?您是说……”
“爱丽丝没在,她在城邦那边帮忙看店呢,”邓肯语气悠然,甚至带着一点愉快,“我刚才突然想起来,提瑞安当年可是在寒霜女王麾下待过一阵子的,爱丽丝则顶着寒霜女王的脸你说要是刚才爱丽丝在船上那得多有意思啊,我估摸着提瑞安回去之后能寻思好几天的……”
山羊头:“……”
“你怎么不吭声了?平常不是话很多么?”
“我对您的家事不便评论……”山羊头回答道,“不过听您这么一说,我好像也觉得这场面挺值得期待的……要不咱们再回去一趟,这次把爱丽丝小姐带上......”
邓肯当然没有理会这个异想天开的提议他只是在沉默了两秒钟后突然说道:“没看出来,你原来也是个乐子人。”
“乐子人是什么?”
邓肯却没有再回答对方,他只是突然抬起头,看向了远方海面的某个方向。
就在刚才的一瞬间,他在失乡号上清晰地感应到了自己位于普兰德城邦中的那具躯壳,甚至感应到了那城邦各处蔓延的火焰。
就如他此前预想的那样,在距离足够近之后,失乡号和普兰德之间的联系......加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