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杨默仿佛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似的正常上班。
正常地卡点进办公室,
正常地跟保书贤和苏宇等人寒暄吹牛,
正常地坐在办公桌上看报纸,
正常地给白蒙蒙布置学习任务,
甚至就连张文顺进门,也很正常地叫了声主任,脸上也很正常地挂着一丝谦恭的微笑。
这种看似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的反应,却把张文顺搞得毛骨悚然。
说实话,他宁愿这家伙今天闹闹情绪,找个理由请假不上班;他宁愿这个家伙面对着自己摆着一张臭脸,甚至是冲进办公室来向自己兴师问罪,而不是这样表现的仿佛什么事情也没发生。
不,不只是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今天的杨默比往日任何时候表现得更像一個正常的下属,完全不见往日的随性。
如果是一般人,或许是以为这货终于认清了现实,搞清楚了自己的位置,乖乖地俯首认命当个工具人起来。
但自认为对杨默了解颇深的张文顺却绝对不会这么想,发现杨默今天竟然出乎预料出现在办公室里的他,几乎第一时间就想把这个家伙拉进办公室里面好好聊一聊。
之所以说几乎……
那是因为今天早上有一个王一诺主持的小会,并且点名了要他参加,眼瞅着会议还有不到二十分钟就开始,他根本没有足够的时间跟杨默关起门来聊一聊。
因此,即便知道一些事拖得越久自己越被动,但张文顺也只能向杨默投去一个“一会回来我自会给你解释”的眼神后,便提着公文包匆匆离去。
………………
11:34。
刚一下会的张文顺匆匆忙忙回到综合办,却发现除了白蒙蒙和另外一名实习生还在埋头写些什么东西之外,整个办公室空空荡荡的,早已不见杨默的身影。
“钱丫,你师父呢?是不是去食堂吃饭去了?”
张文顺轻轻敲了敲白蒙蒙的桌子,仿佛是在问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家常。
正在咬着手指甲对着材料皱眉苦思的白蒙蒙闻言,抬起了头来:“你说杨……我师父啊,之前穆主管把他叫了进去,好像是让他协助什么工作,两个人老早就出去了。”
说着,用嘴努了努旁边办公桌上的饭缸:“他饭缸还在这呢,估计中午是不会回来吃饭了。”
见到自家这位小侄女至今还没把杨默当成真正的师父,张文顺皱了皱眉头,最终却是什么也没说,而是默默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把门一关,坐在沙发上开始沉思了起来。
穆丽雅虽然是多元化发展研究小组的组长,但毕竟是挂靠在综合办名下,每逢手上组员不够用的时候,就近调派一些综合办的人员去协助工作也属正常;
而由于这位大小姐手上的项目既多且大,眼下更是风光无限,叫综合办的人去协助工作其实是在给他们镀金的机会,因此大家在不耽误张主任下派的本职任务的情况下,都非常愿意去帮这个忙,时间长了,大伙竟然也没觉得这位大小姐指派他们干活有什么不对。
只不过,杨默跟穆大小姐之间的关系很有些与众不同,这位穆主管或许会时不时地把杨默请到自己的办公室里去交流探讨一些问题,但除了年前那次临邑国营第一酒厂之行外,穆大小姐从未指派过杨默去具体协助过任何一项工作。
但今天两人竟然会一齐外出,莫非是……
想起这段时间发生的种种事情,张文顺的眉头纹挤成了川字。
良久之后,重重叹息了一声。
自己终究还是被王一诺的那番话乱了心神啊!
要是没有方寸大失,在联合调查工作开始之前就向杨默坦言自己的真正计划的话,那小子也未必不会答应。
结果现在……
杨默的反应比自己想象的更大不说,如果有人卡住了缝隙,说了些什么先入为主的话,只怕是自己再怎么解释,那小子也未必会信了。
哎……
张文顺烦躁地摸出一根烟点燃,狠狠地吸了一口后,盯着茶几下的那副棋盘怔怔地发起呆来……
………………
砰砰砰~
“进来!”
被打扰了沉思的张文顺语气罕见地有些不悦。
白蒙蒙扭门而进,笑嘻嘻地从手里拎着的袋子里掏出两个饭盒往张文顺面前一顿:“张伯伯,你这是终于觉得自己太胖了,打算下定决心减肥?”
说着,坏笑着将张文顺面前的泡沫饭盒打开,然后在他面前晃了晃:“今天中午食堂可是做了你最喜欢吃的状元蹄和双椒鸡哦……张伯伯你确定忍得住?”
所谓状元蹄,说白了就是卤猪膀,属于贵州很常见的一道美食。
虽然说贵州的卤菜并没有川卤和广卤那么有名,但卤味这种东西,其实只要料调的好,就没有难吃的……再加上这种状元蹄是需要沾蘸水吃的,因此风味跟普通的卤味又是大有不同。
见着这位小侄女贼兮兮地夹起一片切好的状元蹄在自己面前晃来晃去,张文顺笑骂一声,从袋子里取出筷子,然后夹了一片状元蹄沾上蘸水,一口塞进嘴巴里。
感受到那混合着中药香气的酸辣味在嘴里化开,张文顺满足地叹息了一声:“卤的不错,蘸水调的也不错!”
白蒙蒙将手里的那片猪蹄仔仔细细裹满辣椒,然后一口塞进自己的小嘴里:“是吧,好吃吧?……我给你说,我问过食堂师傅了,做这道菜的就是咱们贵州人,遵义的,虽然没有青岩醋调蘸水,但味道还算地道。”
“而且张伯伯我跟你说,吃饱了才有力气减肥……再说人家减肥最多就是晚上少吃些,哪有像你这样把中午饭给省下来的?”
“你要真想减肥,要不这样子,以后晚上下了班,我拉着你去打篮球,光节食不运动是瘦不下来的……而且你不要以为我个子矮打篮球就不得行了,我跟你讲,我在初高中的时候,去跟那些男娃娃打半场都不虚的!”
听着这小侄女像个麻雀一般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张文顺笑了起来,轻轻拍了她一下脑袋:“都说了在这边要学着习惯说普通话,怎么说着说着又变成了方言?”
白蒙蒙捋了捋被弄乱的刘海,不乐意地嘟了嘟嘴:“我看除了我们部门外,公司里面好多人也是讲方言嘛,咋个到了我这就得必须说普通话?”
张文顺瞪了她一眼:“因为你的师父听不来西南方言!”
白蒙蒙嗤了一声:“听不来就听不来呗,慢慢习惯就好了嘛,这里是西南钻探公司,总不可能让上万人去迁就他一个吧!”
张文顺眉头皱了皱:“他们是他们,你是你,他们可以不用迁就你师父,但你不行……你师父性子懒,如果觉得沟通起来累的话,很多你本该可以去学的东西,他说不定就懒得教你了。”
白蒙蒙不以为意地撇撇嘴,然后笑嘻嘻地挑了一块没有骨头的带皮鸡肉放在张文顺的饭盒里:“这不还有张伯伯你么,只要你交代一声,我那位新师父敢不尽心尽力地教我?”
这次的联合调查行动,白蒙蒙固然很是见识了一番杨默的能力,觉得自家父亲、张伯伯等人愿意付出代价把自己送给对方当小徒弟不是没有道理;
但同样的,在见识了这位想新师父的水平后,却也对杨默忍不住又重新升起了一丝轻慢之情……眼前明明那么大一个坑,在自家张伯伯的指挥下,这位新师父却依然毫不犹豫地往里面跳,这么听话的人,这年头真的很难找到了。
张文顺闻言,眉头再次扭成了川字。
傻侄女……这就是他最担心的事情好不好!
包括这位小侄女在内,钻探公司绝大部分的人根本不知道自己与杨默之间的微妙关系,也根本不知道那个年轻人的水有多深,以及对自己有着何等重要的价值。
在他们眼里,杨默无非就是一个办事很有能力,也深受自己赏识,对自己更是言听计从的下属而已。
偏偏杨默这小子表面上油腻腻的,但骨子里却傲的很,刚刚过去的事情本就给两人之间原本极为良好的关系划了一条长长的裂痕,
要是在有心人的推动下,卡一卡物理节点,其他人都产生了自己这位小侄女这样的认知,那自己想要修复跟杨默之间的关系,可就真的难了!
最要命的是,杨默根本不是只有自己这条船可以坐,人家的选择很多!
如果是在三四个月前,他还无需如此担心,毕竟穆大小姐虽然一直想要拉拢杨默,但那是条看起来金碧辉煌,但实际上根本吃不了深水的平底船,以杨默的聪慧程度,自然不会犯这个傻。
但是现在……
穆大小姐那边的那艘船已经可以尝试在深水区航行了不说,看中那小子的有份量的人也不止这女人区区一个了好不好!
想起忽然被穆大小姐拉走的杨默,张文顺烦闷地叹了一口气,然后以一种非常严肃的表情看着自家的小侄女:“钱丫,我不管别人怎么说,也不管别人怎么想,但你有一定要记住……”
略一停顿后,张文顺的口气认真到近乎严厉:“你,绝对!绝对!不允许对你的师父有任何轻慢之心……我跟你师父之间的关系,也绝对!绝对!不是你以为的那样,只是个单纯的上下属关系!”
放下了筷子,张文顺身子微微往前倾,双手交叉拱膝,表情有种说不出的严酷:“侄女,不要怪伯伯说话难听……从今天开始,如果我发现你对你师父有任何的不敬,或者说表现出任何轻慢的态度,我立马帮你打铺盖,把你送回贵州!”
看着眼前这个忽然让自己寒毛都竖起来的伯伯,白蒙蒙脸色有些发白。
“好、好的,我知道了……”
………………
而正当张文顺板着脸,严厉告诫着自家小侄女时。
临邑县,盘河的某段水域的岸边。
杨默提了提半天都没动静的鱼竿,然后一脸不满的嚷嚷道:“喂喂喂,大小姐,你行不行啊,我都快饿死了都没见有动静……你找的这窝子真的有鱼?”
一袭白衣长裙的穆丽雅笑吟吟地坐在马扎上,然后从旁边的口袋里递了一只烧鸡过去:“放心吧,肯定有鱼……我一位非常善于垂钓的长辈是这么告诉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