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临盘采油厂和临邑炼油厂派出的联合调查小组终于在期限内完成了任务,并于当天下午,在各自单位的公安科工作人员的陪同和护送下前往钻探公司汇报工作。
之前杨默他们三天就完成了任务,但事实上,按照王一诺下达的命令,这次的交叉调查和清查工作,给的期限是七天。
这次的行动在几家单位内部造成了地震式的效果。
由于杨默他们老早地就率先完成了任务,而且力度之大,下手之狠绝,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有了他们在前面打样,无疑是掐掉了其它两队调查小组的最后一点侥幸想法,只能足额足量地完成任务……队伍里的纪检科骨干们从来都不是吃素的,那些虫子们玩的手法其实都大同小异,这种工作在技术上并不存在任何困难,唯一影响答卷成绩的,无非就是这些小组成员所属单位自己的态度而已;
而且比较玄妙的是……
虽然临盘采油厂那边最终采取了断尾的手段将杨默他们此次的影响降到了一个勉强可以接受的范围内,但前后两百余人被牵连调查,三产服务公司管理层几乎全面瘫痪的他们要说不恼怒,那是骗人的。
于是乎,出于一种“自己不好过,那大家都别想好过”的报复心态,临盘采油厂派往临邑炼油厂的联合调查小组也在第四天开始大发神威,短短三天内就揪出十余窝蛀虫,一口气将可追缴的金额推到了2.13亿……这个数字已经超过了王一诺当初给出的1.9亿限额。
而临邑炼油厂自然也不甘示弱,面对着钻探公司这個始作俑者,他们派出的联合调查小组也是中途发力,除了在鑫泰管理公司连挖了13窝蛀虫外,更是把服务大队的7名正副科级骨干和40多名成员直接拉下了马,把账面上的可追缴资金拉瞬间到了3.14亿……要知道,虽然王一诺给钻探公司本身定的任务额度就比较高,但当初也不过就是2.1亿罢了,临邑炼油厂派出的联合调查小组的报复,不可谓不凶猛。
总之,在这种连锁反应下,王一诺挂帅的工作小组第一阶段工作取得了空前的成功,一口气就筹出了高达7.03亿的资金,弹药可谓是堆积如山。
要知道,这可是1989年,十万元户就已经算是富甲一方的年代;7.03亿是一个何等令人窒息的数字。
说实话,这也就是石油系统,要是换成其余的普通国企,你就算一口气卖上几十家,也未必能卖出这么多钱。
而且这事据说已经惊动了部里,东营指挥部那边甚至连夜开会讨论预案和对策,一旦事情失控,立马就会下达文件叫停,并且派出更高级别的领导小组过来督导工作……石油系统不比其它行业,三产和后勤部门被查出来这么大的窟窿并不可怕,但如果任由其发酵,将负责生产和经营在内的核心科室牵扯了进来,并且逼得他们不得不大换血,那才可怕。
要知道,临盘采油厂那边虽然已经断尾了,但钻探公司和临邑炼油厂那边的萝卜须还悬在半空中呢……一旦事情朝着不可预知的方向发展,眼下这次行动说不定就会成为本年度最大的国内新闻。
不过还好,负责取证和后续调查的公安科虽然是一个相对独立的特殊部门,但他们系统的领导也不是傻子,眼见着事情有超出界限的危险,在其它系统递话之前,就直接给后续的调查工作划了条横线,然后一刀挥将过去,将半空中所有的萝卜须全部斩断。
呵……
是谁说国企效率慢的?
……………
王一诺这番操作究竟是不是早有预谋的刀尖舞蹈,杨默并不关心。
此刻的他,正坐在临邑第一国营酒厂的办公室里,静静地翻着手里的那一大摞资料,然后随手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像这样的资料,他面前的茶几上还有整整六摞。
随着咔嚓一声清响,穆大小姐推门走了进来。
对于穆丽雅的出现,杨默连头都没抬一下,这本就是穆大小姐众多的临时办公室之一,这个时间段不敲门就能进来的人除了这位正主,还能是谁?
“以你的性子,在这连续待了两天,是不是觉得很无聊……过来喝点茶吧,我给你露一手!”
穆丽雅将手里的东西放在茶台上,然后笑吟吟地挽起袖子,开始清洗起茶具来。
杨默扫了一眼袋子里的东西,发现是一只看上去黑红黑红的整鸡,顿时来了兴致,二话不说走了过去,按着那只鸡使劲一撕,将鸡屁股拽了下来,然后丢进嘴里一本满足地嚼了起来。
这是聊城的特产“魏氏熏鸡”,这种同时具备了卤、熏、腌、烤风味的特产,算得上是杨默为数不多能产生偏好的美食之一……虽然说外省人未必听过魏氏熏鸡的名字,但能让一个在饮食方面从来不怎么讲究的重生者食指大动,其风味可想而知。
见到这货第一件事就是撕鸡屁股,穆丽雅嗔怪地瞪了他一眼,但见到杨默那副一脸满足放松的样子,却又松了口气。
从上周五算起,这家伙已经在县城里连续待了三天了,而且每天都是坐在这间办公室里看资料,对方的疲懒性子她很了解,原本以为就算是有王叔叔的承诺,这货也肯定是满心不乐意的,但现在看来……自己想多了?
从随身的口袋里取出一饼七子饼打开,略有些苦恼地看着那饼红黑红黑的茶饼,穆大小姐一边仔细研究该怎么个取茶法,一边说道:“联合工作小组的临时扩大会议已经结束,我已经正式成为王叔叔的联络员,明天就会宣布成立的临时办公室里,也会出现你的名字……届时身为三位副主任之一,到时候你可要多多照顾哦!”
杨默闻言翻了个白眼:“大姐,你在拿我开玩笑呢是不,像这种临时办公室的副主任,名字虽然好听,但说白了就是跑腿的苦命人……您穆大秘书才是代行天权的话事人好不好,到时候但凡你能稍微体恤体恤我这个苦命人,我就该念阿米豆腐了!”
这话听上去没毛病,正职和副职之间本来就隔着一道天谴,更何况是这种临时机构?
那所谓的三名副主任说白了就是分摊给三家单位,一家一个的荣誉参与名额罢了,名字虽然好听,但手里能有多少权限傻子都清楚。
而穆大小姐这边却是完全反了过来,“联络员”这个名字听上去平平无奇,但却是话事领导的代言人,其性质跟秘书差不多,像王一诺这种挂帅领导的联络员,在对方的默许下,更是拥有代行天权的权力,这也是杨默为什么戏称对方为“穆大秘书”的原因……2.0版本的央企,其运行规则和机构设置跟主管单位有诸多类似之处,体系外的人光凭一个名字,往往很难分得清轻重。
看见杨默打趣自己,穆丽雅瞪了他一眼,随着港台电视剧在内陆的传播,“秘书”这两个字的意味已然隐隐有些变味了,尤其是她这种长相漂亮的女人,给她后面挂个秘书的后缀,简直比杀了她还难受。
“杨默,能不能嘴上多点把门,联络员就联络员,什么秘书不秘书的,难听死了……再说了,我这个联络员只不过挂个号,真正在背后出谋划策和帮忙管事的,还不是你杨副主任……你张口闭口穆秘书长穆秘书短的,是不是打算占我便宜?”
穆丽雅有些羞怒地盯着杨默,耳朵却隐隐有些发红。
杨默撇撇嘴,这姑娘,白瞎了这么聪明的一颗脑袋,凡事尽喜欢钻牛角尖。
当下从对方抢过那饼熟普,轻车熟路地将其反过来垫在绵纸上,窝孔朝上,然后双手顺着边缘压了几下,随着咔嚓咔嚓的轻响,茶饼内部的结构已然出现碎裂;略显粗鲁地一掰,一块约莫十几克的茶块就被分了出来。
将茶块丢进盖碗里,杨默拍了拍手:“你这没茶针,暂时就先这么辏合着了,反正熟茶滋味淡,多放点也没什么……对了,我让你加的那几个人,你让王总加上去了没?”
穆丽雅正一脸嫌弃地将盖碗里的茶块重新拾起,然后仔细地一层层剥离茶叶,闻言皱了皱鼻子:“已经加上去了,陈飞宇、苏宇、张林的名字都在名单上……没看出来啊,你这个家伙竟然还能有那么点哥们义气!”
杨默把陈飞宇的名字加在临时办公室人员名单上的用意很清楚,这个倒霉蛋刚刚参与了一场后患无穷的清查行动,如果不分润点金光护体的话,接下来的日子绝对会生不如死;
而把张林的名字加上去,其实也有类似的考量,服务大队半年里连续遭受两次伤筋动骨的重创,风光不服存在了不说,现存的那些小虾米更是人人可以踩上一脚的存在,如果不给张林这货挂点功绩,说不定就要被别人给玩死。
至于苏宇……
虽然他目前并不需要什么金光护体,但第二阶段的工作可谓是声势浩大,中间更是会牵扯到临邑县各主管部门的协作,出于综合考虑,杨默自然愿意把一些功劳通过苏宇去分润给这货的父母和舅舅。
杨默有些艰难地撕咬着手上的鸡翅,嘴里含糊不清:“那是自然,老夫行走江湖,主打的就是个义字……放心吧,如果哪一天本官人发达了,有好事也一定会照顾照顾大小姐你!”
看着这货那胡吹大气的模样,穆丽雅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那小女子先在这里谢过了啊……不过,我很好奇,你死活要把陈飞宇他们的名字挂上去也就罢了,可白蒙蒙呢?你把你这位小徒弟的名字挂上去又是为了什么?”
说着,穆丽雅有些犹豫地看着杨默:“难不成,你还打算继续在张主任的那艘船上待着?”
她的那位王叔叔承诺给杨默的东西很丰厚。
别的不说,光凭“不管这次的擂台赛谁输谁赢,只要杨默协助我把第二阶段的工作梳理好,我就会在任期的范围内,通过公司程序把他送到默默百投经理的位置上”这么一条,就足以让杨默自己开山立派了。
要知道,跟别人不一样,杨默不但是默默百投的倡建人,也是钻探公司唯一具有大规模三产投资管理经验的人,只要他坐到了默默百投经理的这个位置上,不管最后是谁成为新的公司一把手,都很难找到服众的理由把他撤下来……况且这家伙上辈子属地鼠的,最擅长埋坑,只要让他在那个位置上坐上三个月,就算能找到合适的理由,新的一把手也很难抱着壮士断腕的决心将他撸下来。
穆丽雅对自己那位极善隐忍,谋定而后动的王叔叔很有信心,对杨默这个思维天马行空的家伙同样也很有信心;
她一直认为,杨默身上最大的束缚,无非就是国企内部排资论辈的潜规则而已,只要能给他一个能充足施展才能的空间,这个只比大了不到半岁的同龄人哪怕没有任何助力,也能成为夜空中那颗最闪耀的星星。
因此,当白蒙蒙的名字出现在杨默嘴里的时候,穆丽雅非常疑惑不解……张文顺这才刚刚狠狠坑了杨默一次,而杨默现在又不止对方这么一条选择,为什么还要把白蒙蒙的名字加上去?
都是在央企里混的人,穆丽雅自然明白这位小徒弟背后所代表的含义,也明白把她的名字挂上去意味着什么……杨默这家伙怎么看也不像是优柔寡断的人啊!
杨默闻言,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其实如果你那位王叔叔没有跟我说当初那番过往历史,那说不定我就真的跟那个死胖子闹翻了,至于我那位小徒弟嘛,自然是该回哪回哪去!”
“但是大前天听了你那位王叔叔的那番话嘛……对不起,我只能说聪明反被聪明误!”
“他的本意或许是想从立场上否定那个死胖子,从而让我熄了某些念头,然后吃下他抛出来的钓饵,全心全意地帮他梳理下一阶段的工作;”
“但是很可惜,他忘了我并不是西南三省的人,也并不是钻探公司的石油子弟,作为一个第三者,我自有自己的立场不说,身为齐鲁人,我也并不觉得那个死胖子的所作所为真的难以让人接受。”
说着,杨默丢下了啃得精光的鸡骨头,然后擦了擦手:“赵氏孤儿的故事看过没有……程婴这个角色虽然在许多聪明人的心目中无异于跟蠢货画上了等号,但在一些齐鲁人的眼里,却是个爱恨参半的悲情英雄。”
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杨默的笑容中带着一丝自嘲和讥讽:“很不幸,我就是某些齐鲁人中的一份子……这世界上的聪明人越来越多,渐渐的,我反倒是喜欢上跟蠢货打交道了。”
放下了手指,杨默的表情有些淡淡的:“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既然入了职场,那一言一行都要自己负责,那个死胖子利用我对他的信任坑了我这一回,这事自然不能翻篇,莪以后自然会慢慢找他算账……但如果你把自己定位成为一个棋手,但凡你还能够冷静和理智地思考,就能看得出来,那个死胖子之前阴我的那一手,不但是当前的最优解决方案,对我其实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说着,杨默摸出了一根烟点燃:“所以,不管是从什么角度考虑,我现在都暂时还没跳船的打算,于情于理,我也需要继续履行自己当师父的义务,吧那位小徒弟也需要出现在临时办公室工作人员的名单中!”
“在外人眼里,钻探公司这会下的或许是俩俩捉对厮杀的象棋……但咱们都知道,这其实是一盘多人参与的跳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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