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德州地区的雨水本来就比往年要来的多,
邻近八月中下旬,大雨更是一阵连着一阵,因此这些雨水虽然给农务增加了不少麻烦,但今年的夏天却也算得上近十年来最凉爽的夏天了。
只不过,我们的杨大官人显然没这个心情去感受这份夹杂着泥土芬芳的湿凉之意。
………………
“所以……庆丰食品那边,肉鸡原料的供给基本断掉了?”杨默语气很平静,但却带着一丝说不出来的冷意。
张文顺苦笑着点了点头:“是的,除了第五农场那边依然可以履约,在一个半月后提供一批为数15万只的817肉鸡外,原有的几家邻县供应商的单子,都被截胡了!”
说着,张文顺叹了口气:“说起来这事也怪我,当初这几家单位虽然都是我跑下来的,但用的都是鑫泰公司的名义签的合同……早知有这么一出,当初就该用庆丰食品的名号了。”
杨默摇了摇头:“主任,这事不能怪你,当初的庆丰食品就是個名不见经传的乡镇企业,再加上今年的风向放在那,如果用他们的名号,哪个单位会愿意跟你签合同?”
撇了撇嘴角,杨默脸上露出一丝讥讽之色:“不过私自与供应单位协商变更到库地点,然后打着支援扒鸡厂生产的名号,把这些整鸡原料扣留下来……冯副总他们还真是拉的下脸面呢!”
张文顺无奈地摇了摇头:“谁让合同上签的不是庆丰食品的名字,而鑫泰服务公司是他们的上级单位呢……既然当初留下了命门,现在被人家拿捏住了也不能怪谁。”
其实一开始用鑫泰公司的名义去签订原料供应合同,除了客观情况放在那之外,也未必没有制衡控制庆丰食品的意思。
只不过刘仙福那边一直表现的很配合,因此张文顺和杨默倒是很有些枉做小人的意思。
等到后来,杨默打算加仓庆丰食品那边,并且以他们为主体开办了个联合养殖项目之后,其实就打算逐渐中止与外县那几家单位的采购合作了。
但计划永远没有变化快,联合养殖项目这边的第一批肉鸡供应量并不能令人满意不说,四家单位里竟然有三家直接退出了合作,委实也打了杨默一个措手不及;
万幸的是,那几家外县的采购合同还没有中止,即便是联合养殖项目出现了重大变故,但默默百炸那边的肉鸡原料供应还能勉强维持……虽然成本高了许多,甚至需要动用庆丰食品的账面资金去倒补这块的费用,但只要项目能活下来挺过今年,这些都是值得的。
但令人没想到的是,冯副总那边出手的这么狠,现在连这几条高价原料供应线都给他们截胡掉了。
而且你还没地方叫屈去,默默百炸虽然在外面名声很响亮,但它的代管主体庆丰食品,在钻探公司体系内却只是一个小虾米般的角色,别说这个扒鸡厂是冯副总他们钦点的项目了,就算这个项目是鑫泰公司搞的,优先级也照样在你之上。
这东西就跟官大一级压死人一个道理,别说“暂借挪用”一下你的原材料了,就算是截了你的大部分项目拨付资金,你也只能瞪眼干看着……当然,默默百炸现在没有下放的项目拨付资金,也不需要这玩意,要不然,鑫泰公司绝对会在这一块下手。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县供销系统那边的调配能力也被锁死了……要不要通过苏宇给他妈那边带个话过去,双方碰一下面,看能不能私底下帮我们这边想想办法……放心,你现在不适合直接出面,到时候我去跟他们谈。”张文顺沉吟了半晌,最终只能给出这么一个没什么把握的建议。
县供销系统其实是他们这边预设的底牌之一。
当初那三家单位退出联合养殖项目,之所以他们这边虽然恼怒,却没有太过放在心上,除了庆丰食品账上的资金本来就够抵一阵子之外,还因为他们完全可以通过县供销系统从别处调配足够多的肉鸡原料过来。
要知道,托杨默的福,充当着各种物资和项目合作“居间平台”的县农业局和县供销系统这几个月内委实受益不小,只要不涉及到违规操作,县供销系统那边绝对会拿出百分百的精力来还杨默这边的人情,顺便再加深一下彼此的友谊。
但问题是,县里面刚刚开过工作会议,要求县供销系统全力保障那家大型扒鸡加工厂的原料供应工作……短短一个半月内就要帮忙调配32万只整鸡的任务,其实已经超过了县供销系统的能力极限,再加上这件事已经被马一清那边当成重点工作来抓,因此在这种巨大的优先级别差异下,张文顺很清楚,就算县供销系统有心帮忙,却也最多只能私底下想想办法。
至于为什么张文顺会说杨默现在不适合出面,那是因为县供销系统对于杨默的好感加持,其间的功劳起码七成要算在杨默“特别工作小组副主任”这个身份上……正是凭借着特别工作小组砸进农村基层的过亿资金和搞出来的那套债务置换模式,县供销系统才能以事业单位的身份,现在拥有着甚至比许多主管部门还要大的声量。
杨默之前担任工作指导小组组长时搞出来的那些动静虽然也让县供销系统受益不小,但对比于在特别工作小组做的这些事,却又不算什么了。
可正是因为如此,才有一个非常玄妙的问题。
如果杨默直接向县供销系统私下里寻求帮助,那他就必须要承王一诺的人情……毕竟债务置换模式虽然好,但没有王一诺划拨给他的那1.3亿资金权限,也是白搭。
但偏偏杨默现在正在借口受伤,正在职工医院疗养。这中间的态度和猫腻,其实大家都看得出来。
所以,如果是由杨默出面向县供销系统私下里寻求帮助,并且对方应承了下来的话,那按照某种心照不宣的规则,他就得立马出院,然后乖乖地回到王一诺面前听差……在已经开了工作会议的前提下,县供销系统私下出手帮忙需要承担的干系是很大的,而杨默在进入特别工作小组之前做的那些事情,显然还没到能让他们冒险的程度。
虽然说如果真的向王一诺靠拢并且得到对方的帮助,默默百炸现在面临的原料危机其实很容易被化解,但这种立场的转变,显然是跟杨默他们之前的设想和诉求有着明显的冲突,而且也会陷入巨大的被动中。
其实就算是由张文顺去跟对方接触,事后一样会让他们在某些事情上陷入被动,只不过情况没有杨默直接出面那么严重罢了……不过相应的,县供销系统那边私底下能给予的帮助,也绝对没有杨默直接出面来的大。
………………
看着这个死胖子一脸决绝的模样,杨默在感叹这货在笼络人心这块的确有着一手不说,却也对这家伙去年跟自己说的那番话,有了更深的感悟。
之所以说这货会笼络人心,那是因为默默百炸项目对自己或许非常重要,对于这个死胖子而言,却已经没那么重要了……这货现在的谋算重心,已经转移到了跟白蒙蒙她爸后续的合作上了。
而他还愿意冒那么大的干系,甚至不介意在未来的三方角逐中陷入被动裹挟的风险去替自己与县供销系统面谈,说白了还是在为自己着想。
只不过,的确如这个死胖子以前所说,在国企体系里待久了的人,思维已经跳不出这套游戏规则了……冯副总现在使出的这一套手段虽然借鉴了自己的一些思路,而且杀伤力十足,但本质上玩的还是老一套。
说实话,虽然由于掌控资源的巨大差距,冯副总的这一招连环双马的确是将杨默逼到了死角,仿佛如果现在不低头服软,默默百炸身死道消就在眼前;但实际上,真要破解的话,倒也不是没有法子。
当下摇了摇头,杨默递了根烟过去:“私底下求助于县供销系统,平白浪费了一个大人情不说,以在现在的这种情况,他们能帮上的忙其实也有限的紧……事倍而功半的动作,不到万不得已,不值得去做。”
张文顺有些诧异地看着杨默,他当然知道现在去找县供销系统寻求帮助是一件极不划算的事情,但问题是,除了这条路子,还能有啥别的办法?
杨默把玩了一下手上那个罗勇送给自己的打火机,然后将它放在一边,却是笑眯眯地从张文顺兜里摸出一盒火柴,擦燃后给二人点上了香烟:“实际上,前几天的时候,我那位还在考核期的小徒弟就这个问题,倒是出了几个很有些歪门邪道的点子;”
“虽然路子有些野,也有些上不了台面,但要是真被逼急了的话,其实倒也是个蛮不错的解决方法。”
轻轻地吐出一口青烟后,杨默笑吟吟地看着眼前的死胖子:“小子我一直认为,下棋这种事情,最好不要依照对手的套路去落子应对……尤其对方其实是个老手,棋面也占优的情况下,就更不该按照对方熟悉的套路去应对了;”
“反正我现在看出来了,冯副总那边其实也没有一下子把我们按死的想法……或者说,正在打擂台的他,为了能最终站在台上,不敢对我们这边下死手。”
“所以,搞些上不了台面的小招数,未免也不是一个破局的好选择……如果真的发现这些招数不好使,到时候再换套路也不迟,毕竟庆丰食品那边的库存还有一些,再加上附近几个村子的肉鸡马上就要出栏了,我们至少还有近一个月的试错期嘛!”
说到这,杨默沉吟了一下:“退一万步讲,实在不行,穆主管那边也是另外一个突破口,实在被逼得无路可走了,让她搭把手也是可以的。”
穆大小姐?
张文顺皱起了眉头:“可是,如果向穆主管那边开口,不等同于向王一诺服软了么……实话实说,我觉得与其向王一诺服软,还不如站在冯副总这边呢!”
“毕竟冯副总虽然也在把我们往死角里逼,但人家的后续态度也拿了出来,关于这一点,我不相信你看不出来;”
“更何况从整体角度考虑,与冯副总联手也更合适,他那边掌握的西南企业资源远不是王一诺能够比拟的,等到白蒙蒙她爸正式上任后,两边的资源嫁接也更容易些。”
说着,张文顺叹了口气:“小子,我知道相对于王一诺那边不温不火的软磨,冯副总的这番紧逼姿态让你很不舒服……但做大事者,必要的忍耐是要有的,以你的本事,以后逐渐嫁接和捆绑冯副总那边的部分资源应该不是什么难事,等到我们这边的计划步入正轨以后,到时候你想出这口气,其实倒也不难。”
现在不管是谁,都默认穆大小姐跟王一诺是一伙的,向穆大小姐开口和向王一诺开口,几乎没有任何区别。
正是因为如此,与杨默私交极好的穆大小姐,这段时间没有前往职工医院探望过杨默一次。
很显然,除非是两边有一方服软或者有求于彼此,否则在杨默“出院”以前,穆大小姐和杨默之间是不可能见面的。
杨默饶有兴趣地看着神情略有些急迫的张文顺,对方这番理由虽然乍听之下勉强站得住脚,但只要细细一品,就知道里面的个人色彩极浓。
很简单,冯副总那边的西南企业资源固然极为丰沛,但王一诺手里面的资源就真的弱了?
要知道,大家都是石油系统的人,行业自带的先天BUFF该有的都有,而王一诺又是上海人,论及企业资源的优质程度,绝对要比冯副总那边更胜一筹好不好……作为重生者,杨默很清楚西南三省,尤其是冯副总倚为底牌的滇南那边的实际情况和背后的因果了。
虽然他始终有些搞不清楚,为什么这个死胖子这么不待见王一诺,但说实话,他并不以为冯副总成为下一任总经理后,对于那位王总就真的能顺利开始回归了……而且即便能顺利回归,那位王总也未必能比王一诺做的更好。
不过这种极有可能涉及到私人情仇的事情,他素来不愿意去主动打听,当下只是神秘地笑了笑:“主任,虽然说所有人一直都认为穆主管和王总是一伙的,而且还是不分彼此的那种;但实际上,还是有很大不同的;”
“所以,真到万不得已的时候,让穆主管那边搭把手,未必就等于向王总服软了;”
“事实上,到时候是我向穆主管开口,还是她那边主动向我开口,还真不好说呢!”
嗯???
张文顺皱着眉细品着杨默的这番话,心中浮起了一连串的问号。
莫非是……这小子知道点什么我不知道的东西?
不过真要是这样,那也不奇怪,这小子跟穆家大小姐的私交极好,无意间知晓些外人不清楚的秘辛也正常。
只不过身为一个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了二十年老油条,张文顺自然不会没有边界感到这份上。
当下耐住好奇,沉声说道:“这种事情你自己把握好分寸就可以。只不过我好奇的是……你现在打算怎么应对默默百炸的原料问题,你所说的那些个上不了台面的手段,又是怎么回事?”
想了想,张文顺追了一句:“还有,小子,我可提醒你,你跟那些普通的副科级干部不一样,眼下这件事又那么多人盯着,你可千万别整出些踩红线的幺蛾子出来!”
杨默笑了笑:“主任,瞧您说的,这哪能呢!”
见到张文顺轻轻舒了口气之后,杨默这才抖了抖烟灰:“其实呢,这法子是你那位侄女想出来的,据她所说,在贵州,这种事情很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