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如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道歉，可是话已经出口，她只能硬着头皮找补。

“我是说，我之前……不应该那样做。我其实……”

观如是声音越来越低，恨不得将自己塞进脚边的缝隙里。她为什么要对眼前人解释？为什么要将自己的内心剖析给人看？于是她闭嘴了。

李平安盯着她，到观如是感到羞窘想要逃离这里时，他侧身让出一个位置。

“进来再说吧。”

观如是低着头，与李平安擦身而过。

她踏入院子，却无暇欣赏院中景色，眼中只见到陆筝正靠在竹制的躺椅上，像是睡着了一般，神色沉静。夕阳的光打在她身上，给她苍白的脸晕上了一层暖光。那些身上的血迹与伤口都被仔细清理过，然后在外面套上了一身干净的新衣。

金锁又开始震颤了。观如是捏着金锁，竟然能感觉到一丝急迫的心情？这种感觉很是奇妙，像是人与锁之间产生了微妙的联系。

“李师兄，之后要怎么办呢？”观如是看着陆筝的面庞道。“要将她跟着其他死去的弟子们一起安葬吗？”

“不，我已决定要送她下山，就在明日。”李平安摇摇头，“找一个山明水秀的地方。”

观如是感觉心里空空的，又觉得莫名想哭。这些情绪很陌生，像是有陌生的灵魂分享了她一半的悲喜。她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处理，她只能换个话题。

“过几日就是承剑日了。一来一回的时间太匆忙，李师兄不等等么？陆筝师姐应该也想看到你进内门的。”

“我其实，根本不在乎。”李平安神色淡淡。“反正我也没有剑骨，纵使是通过考验进入剑冢，又有哪柄剑的剑灵能与我共鸣呢？”

“可你师父……”

“是，我师父对我有养恩，可我一日不入内门，就一日是他在别人口中的笑柄。我修为低微，唯一能为他做的就是主动离开。”

“当真没有办法么？”

“或许有吧。但和我无关。”

李平安站到观如是身边，像是安慰她一般，给她递了一杯茶。

“你为什么要难过呢？对你而言，我们都只是过客罢了。”

“我不知道。”

观如是怔怔地接过茶水，茶杯用手腕粗的竹节随手削成，温热的茶水氤氲出缥缈的白气。热气蒸腾，干涩的眼睛眨了眨，终于湿润下来，有什么情绪破土而出，一滴一滴地划过柔软的面颊，滴入杯中。

“我不知道啊！李师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金锁震颤着，上面花草的纹路流光溢彩，但此刻的观如是无暇关心，她用衣袖胡乱擦了下面庞，拉着李平安的衣襟，踮起脚凑近。

观如是哭得梨花带雨，“李师兄，是我！”

李平安大惊，“陆筝？”

下一刻观如是腿一软，径直朝着地上栽去，茶水洒了一地，竹筒杯骨碌碌滚到了角落。

样貌昳丽的侍女为许闻书拾起百年沉木精雕细镂刻制的茶杯放好，又跪下身去，掏出腰间别的金丝银线绣制而成的帕子擦拭地面，擦到光可鉴人，不染尘埃，才悄声退下。

许闻书正伏在案前撰抄着宾客名录，一线熏香飘散在空中。

承剑日近在咫尺，父亲要安排其他事宜，忙得脚不沾地，整个青莲门上下无不围着承剑日而忙碌。许闻书也想帮忙，然而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等到承剑日那一天去做，需要养精蓄锐，所以现在只能做些小事。好在她写得一手好字，名贴上的墨迹娟秀清丽，又有着竹的傲人风骨，谁看了都得赞叹。

然而她此刻蹙着眉头，背脊挺直，宽大的外袍拢在她的身上，反而衬得她身形纤细。一头乌黑的发简单束起，有两缕发丝随风飘动。

昂贵的杯子滚落到地上，她却不屑一顾。

许闻书就是这样的一位女性。

她不喜欢奢侈华贵，所以她的衣着向来简单，面上不施粉黛，也不影响她的清丽相貌。若是她与其他青莲弟子们站在一起，一眼看过去也绝不会发现她的衣服有不同之处。

然而她的一切吃穿用度，无不是精之又精。食不厌精，烩不厌细。身上的衣服是十年的天蚕丝制成，请了数十位姑苏绣娘日夜缝制。就连这间看似稀松平常的寝室，材料做工也无不非凡。她住在这里，像一只名贵的鸟锁在华美的笼中。

她捧着名录，看了又看，又拿手去抹那竹简上的名字，可怎么也抹不掉。

“父亲，原来您真的不在乎女儿吗？女儿就是用来给您联姻的么？这卷名录，是在让女儿知道联姻对象的范围么？”

“为什么还有郑观邪？您是想让我嫁给郑观邪，还是嫁给他背后的襄阳城郑家？”

她将名录竹简抱在怀中，喃喃念道。

“难道我青莲门的振兴，就一定要借助他人的力量吗？”

她定定地坐了许久，直到侍女轻声唤她，一遍又一遍，直到她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

“小姐，林师兄来访。”

“稍等。”许闻书于是搁下笔起身，笔尖的墨汁滴在她撰写的名单上，洇出一片墨迹。“师兄，久等了。”

林有君站在她院落中的梅花树下，正仰头看着树上筑巢的鸟，听到许闻书的声音，他没有马上回头，只是等许闻书身上的熏香合着梅花香混为一体，才带着微笑回道，“本也没有什么急事，不妨碍。”

“师兄找我有什么事？”许闻书很是客气地问道。“关于承剑日么？名录我尚未撰抄完成，恐怕还需等到明日。”

“难道我来找师妹，就一定是为了公事？”林有君注视着许闻书。

他是看着许闻书长大的，从蹒跚学步，到如今亭亭玉立，他竟也有一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骄傲感，然而除去骄傲感的其他情感，他不敢想，也不愿想。他变法般，从衣袖中摸出一袋油纸包好的糕点，尚还带着热气。“我从山下带了你爱吃的海棠酥。”

许闻书眼睛一亮，接过糕点。“谢谢师兄！”

林有君笑了笑，“那你吃着，我就去找师父了。”

“嗯嗯。”许闻书注意力全在糕点上了。

“过几日就是承剑日了，外头不太平。”林有君又补充道，“没什么事的话，就不要出门了。知道你爱吃海棠酥，特地给你带来的，再想吃，就要等到承剑日结束了。”

许闻书捏着糕点，又想起名录，一下没了心情。

“知道了，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