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狂欢整整持续了十五分钟，直到教导主任去而复返，才彻底停歇下来。

白易安踏进这条铺满纸张的道路，心中的震撼久久不能平复。

他这才知道，自己那天一下课就直奔网吧，到底错过了什么。

有些事情，只有亲身经历过才能真正明白其中的滋味。

入眼处，高三学生三五成群地逃离案发现场，脸上都是止不住的笑意和兴奋。

无论高考的结局是成功还是失败，起码今天他们成功了，没有给自己迷茫的青春再添上一笔遗憾。

还未离开的高二学生看向这满地的狼藉，一个个幸灾乐祸，不禁庆幸这个当众表白的愣种晚生了一年。

就连一些老师的脸上都带着淡淡的微笑，唯独高一的学生如丧考妣。

人与人的悲欢并不相同。

明天，这一切都将由高一年级的幸运儿们清理。

“话说你要我们暑假干什么。”陈川愿赌服输，却用手捂住胸口，“我卖艺不卖身啊！”

“就是，我还要帮家里看店。”

徐智勇家里是卖卤肉的，他也不打算耍赖，反正高二的暑假满打满算也就二十天。

“去你的，我还没想好，总不能把你们卖了，就你们这个岁数，送给人贩子都不要。”

白易安自认不基，在陈川的屁股上来了一脚。

“谁知道，我们两个人四个肾，够买好几台苹果4了。”

“支持国货，我要买小米4s!”

“钓鱼儿岛属于拆那！”

思维发散的过了头，三人你一言我一语走到自行车棚前。

白易安从兜里掏出车钥匙，麻利地解开了后轮上的U型锁。

即便近十年没有骑过自行车，倒也不觉得生疏。

学校搬迁新校区以后，位置相对偏僻，一部分住得远的走读生都选择了骑电驴，白易安后来也连哄带骗地向家里要了一辆。

新安一中大门口有一条长长的下坡，到了新校区，像是延续传统一般，也是一条长长的下坡，但是更没那么陡。

三人放在脚踏板上的双腿一动不动，让车子靠着重力势能下坡，到了一个十字路口后互相道别，随即朝着家的方向狂蹬。

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这一幕发生在很多结伴而行的学生上。

小小的新安县城，承载着白易安读大学以前几乎所有的记忆。

2012年，老城区还没有拆迁，回家可以从各种老屋门前的石路上穿过。

石桥下的小河，是没被污染的清澈绿水，几条小溪分支尚未被填埋成马路。

学校周围的美食街也还没有翻新。

在街上放几张小木桌，一辆餐车就是一家火爆的小商铺。

老校区的食堂又小又难吃，反倒街边摊成了学生们的最爱。

附近几条步行街的人流量还没有开始下跌，就算已经到了饭点，服装店里仍然有一些顾客在对着货架上的衣服挑挑拣拣。

网购虽火，但暂未成为主流。

六点的太阳。

依旧耀眼夺目。

白易安脚上蹬车的频率逐渐放缓。

眼前黑色的沥青路上，已经随处可见在夜晚卖东西的摊位，夜宵摊，水果摊，酱香饼，凉茶，应有尽有。

老板们用一口地道的新安方言聊着天，时不时抽空对着过往的行人叫卖。

阵阵的香味扑进鼻腔，白易安咽了咽口水，掏出口袋里用来上网的几十块零钱，把能带上的东西全都买了一份。

他想起后来经常能在网上看到的一句话，一个88的皮肤，足够一家人吃多少好吃的。

回到家时，自行车把上已经挂着好几个鼓鼓的塑料袋。

白易安家是一幢独门独院的老式小楼，一共三层。

这片区域的房子直到重生前都还没拆，听说官方好像已经有了拆迁计划，只是白易安没有等到那天。

“吱呀。”

轻轻推开铁质大门，把自行车放在一辆女士粉色电动车旁边。

提着东西还没进屋，白易安就闻到了一股小炒黄牛肉的味道，这是他的最爱。

近乡情切，白易安的眼睛忽然涌起一股酸涩的感觉，他把背上沉重的书包丢在干净的地上，提着吃的径直走进厨房。

“妈，我回来了。”

声音不大。

工作中的油烟机正在持续发出轰鸣，但许娣蕾还是听到了细微的动静。

她转过身来，一个围着围裙，看起来不到40岁的居家女人出现在白易安的视线里。

“哎呀，你怎么又买这么多东西，天气热，快点放进冰箱去，妈下午睡过头了，回来的晚，再等五分钟就吃饭了。”

许娣蕾笑着嘱咐道，嘴巴碎碎的，是许久不曾听过却又那么熟悉的语气。

“不着急，我不是很饿。”

白易安回应道，他把水果放进冰箱，洗干净双手后拿起一小块酱香饼吃了起来。

看似随意地站在一旁，装作和平常一样的姿态，静待开饭。

事出反常必有妖，白易安不想自己的老妈担心。

上辈子，他经常早早地回家把书包丢下，饭都没来得及吃就跑了出去，面也没见到，只是在网吧给老妈打了个不到半分钟的电话，说今晚在同学家住。

这是常态，后来家中突生变故，母子之间的交流愈发的少了。

趁着老妈把菜装盘的空隙，白易不经意地问道：“我爸呢？”

“你找他干嘛，是不是在学校犯错了？”

许娣蕾一脸警惕地看向儿子，那扭捏的姿势其实充满破绽。

“我亲爹还不能问问了？”白易安不满地反驳。

许娣蕾从裤子口袋里抽出一张毛爷爷，轻拍在儿子手上，“明年你就要高考了，把心收一收，爸妈没读过大学，遗憾了小半辈子，我们不想你也跟着后悔。”

白易安看着手里的钞票，微微一愣，好像自己每次问父母拿钱都是这副看似随意的姿态。

“再炒一个青就吃饭了。”

徐娣蕾的身影又忙碌起来。

白易安暗下决心，一定要阻止老娘被骗。

骗子的骗术其实非常简单，就是搭建起一个基本的资金盘，层层返利，以利诱之。

但就是如此拙劣的骗术直到十几年后依然不断有人上当受骗。

要么是完全不懂，要么是觉得这个资金盘肯定还能撑下去，自己不会是这一批被宰的。

两万的本金，以投资各类生意为由头，一年之后能滚到十万。

都在想自己躺着就能把钱赚了，丝毫不思考真有这种好事为什么会便宜自己。

骗子是你爹吗？

白易安当时什么都不懂，老妈更不会把这种东西跟他说，就这么一步步傻乎乎地被掏空了几十来万，一开始还是十几万的本金，后来想提出来，又要不断缴纳各类名头的保证金。

整个新安县，一共被骗了3000多万，轰动一时被当成市里典型。

等受害者反应过来报警，骗子早特么跑了，受害者最初的信任就是搭建在他老乡的身份上，后来才发现，本地人才最好骗本地人。

即便后来网络发达，不用面对面交流，反诈骗app都出来提示了，也有傻子不断投身其中，借钱也要往里投。

资金盘换个壳子就是海量的收益。

典型的我想跟网友发财，网友把我当猪宰。

大学同寝的室友网络不正当聊天被骗2w，成了系里的一桩笑话，白易安却一点都笑不出来。

而他对骗子的了解仅仅来自新闻，甚至别人来家里闹了才知道。

许娣蕾对这次被骗经历闭口不言，显然受到的打击不小。

这么多年过去了，白易安也忘了很多细节，但无论如何，这次一定要避免重蹈覆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