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楼,房间内。
陈川负手而立,像个老大爷一样,参观着白易安的房间。
白易安翻找着衣柜,转过来说道:“你又不是没来过,干嘛跟陈奶奶逛大庄园似的。”
“上次来还是在……上次。”陈川想了几秒,没想起来,“反正都好久以前了。”
“不就两个两年半,小升初那个暑假。”
白易安扔给他一套宽大的24号紫金球衣,“就穿这个吧。”
“五年就五年,说什么两年半?”
陈川精准地抓住空中的衣服,疑惑道。
白易安说:“哈,习惯了。”
“那是,除了学习,哥还是很强的,你虽然矮了点,但也不孬。”
陈川对长得比白易安高这件事,很是自豪,跟关谷一毛一样。
白易安撇撇嘴:“神气个毛,也就比我高几公分,高三马上追平你。”
“那也还是比你高,我内裤呢?”
白易安从抽屉里拿出一条带花纹的,径直甩了过去,精准无误地砸在陈川的头上。
“我草,呸,呸,呸。”陈川虚空吐了几下口水,“就算我不嫌弃,你也不能这样占我便宜!”
“你脑子瓦特了,这特么是新的,赶紧滚去洗澡,新毛巾在洗手池下面的柜子里。”
“好嘞,谢谢哥!”
五分钟后,陈川换上干净的球衣,穿着拖鞋走了回来。
头发跟见识一样短,即便湿漉漉的,也不用吹。
他走到坐在书桌前的白易安身旁,低头看了一眼。
“哟,还背单词呢,六级是什么东西,装给哥们看?”
五分钟的时间,刚好够背十个英语进阶词汇。
白易安放下绿色的新东方六级词汇书,看向陈川:
“你跟我又不是一个档次的,装给你看干嘛。”
陈川摇了摇头:“还挺拽,骗骗兄弟没事,别把自己都给骗了。”
本想装个逼,但是,就算让陈川听写,他连读都读不出来。
没办法,口说无凭。
白易安让开身位,把陈川按在椅子上,接着递给他一本古诗文背诵手册。
“《赤壁赋》,《滕王阁序》,还有李白和李清照的诗词,上面有的随便考。”
“嚯,好大的口气!”
陈川翻开手册,看了一会儿,念道:“锦瑟无端五十弦,下一句。”
“你特么耳聋还是故意的,李白和李清照,不是李商隐!”
陈川轻蔑一笑:“你管我,既然想装逼,那就先把这篇背了再说。”
“你找茬是吧。”白易安老脸一黑。
陈川看到他的表情顿时乐开了花,点点头:“欸~我就是找茬了,怎么说吧,你这要是能背下来,我喊你爸爸都行。”
闻言,白易安的神色倏然一变,学着他的语气:
“欸~不好意思,那你刚好撞上来了,李商隐的诗我还就只会背这首。”
陈川表情一僵。
二十秒后。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闭着眼的白易安一脸享受,他随即睁开双眼问道:“为父背的如何,我的好大儿?”
安静,宁静,寂静,一片死寂。
某人的表情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无法接受。
“不会有人想耍赖吧。”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有人玩不起吧,是谁玩不起,我不说!”
白易安使出TVB播音腔,这是领先十个版本的阴阳怪气,陈川心情极度复杂。
忽然。
陈川看着手里的册子眼前一亮:“先欠你一次,我们继续!”
白易安很想劝他一句,川子,你把握不住。
这是典型的赌徒心理,上头了。
但他只是点了点头:“可以,但要按照我说的规则来,就背刚才说的那些,我背出一篇,你多喊一句,背不出来或者背错两次以上,你前面的一笔勾销,次数全都转移到我的身上,现在太晚,只以十篇为限。”
虽然好像不太保险,但无论怎么看规则都是对自己有益,找不出放弃的理由。
十次赢一次就能两极反转,陈川咬了咬牙。
“好!”
10分钟后。
白易安已经背完了八篇李白和李清照的诗词。
“最后两篇,给你个机会,除了诗以外,背李白的文章也行,我输了今晚一切清零,这部分有些字我可能还不太熟。”
白易安想给自己一点挑战性。
心如死灰的陈川,顿时燃起了希望,但很快又灭了下去。
这货敢这么说,肯定是有鬼啊!
灯下黑!
陈川下定决心,开口道:“就背《赤壁赋》和《滕王阁序》。”
“哈哈,都告诉你了,你咋就不信呢?”白易安失声笑了笑,“先背哪篇,开个头吧。”
“壬戌之秋,a。”
“壬戌之秋,七月既望,苏子与客泛舟游于赤壁之下……相与枕藉乎舟中,不知东方之既白。”
白易安一口气背完,中间毫无停顿。
“草,我还真就不信了,你今晚请神上身,易安居士附体是吧?!”
陈川输红了眼睛,这要是彻底输了,叫十一次爸爸,那他这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他们之间的这种打赌,可不是简单的喊一声爸爸就够了,这是王维诗里的爸爸。
败者将要进入好大儿模式。
跟做牛做马差不多。
除了不践踏你的尊严,羞辱你的肉体。
能力范围内,要你做什么都行,大冒险也得做。
而且能存档,转让。
比如来神掌还顶。
“王勃救我!!!”
陈川怒拍手册,很快就翻到了印着“滕王阁序”四个大字的这一页。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仿佛要背诵的人是自己。
“豫章故郡,a!!!”
“做好准备,来咯,来咯。”
白易安面带微笑。
“豫章故郡,洪都新府……”
“物华天宝,龙光射牛斗之墟;人杰地灵,徐孺下陈蕃之榻。雄州雾列,俊采星驰……”
“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渔舟唱晚,响穷彭蠡之滨;雁阵惊寒,声断衡阳之浦……”
“天高地迥,觉宇宙之无穷;兴尽悲来,识盈虚之有数。”
“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
“冯唐易老,李广难封。
“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
“阁中帝子今何在?槛外长江空自流。”
终了。
白易安在陈川幼小的心灵里,上演了一场小小的古文震撼。
房间内寂寥无声,只剩下屋外的蛙叫与蝉鸣。
夜,更深了。
再过几分钟,就是十一点半。
陈川双目无神,拿着册子的左手无力地垂落在椅子边上。
其实,白易安有三个字读错了,但他毫不停顿,陈川完全没发现,只能说吃了没文化的亏。
这两天,只有零星的时间用于语文,白易安当然不能从无到有,背完如此多的诗句。
今晚的内容,很多是源自上辈子的积累。
《滕王阁序》,背下来就能免费参观滕王阁。
背诵李白的诗句,也纯属个人喜好。
只有李清照和《赤壁赋》才是这两天啃下来的。
白易安看了快从椅子上滑落的陈川一眼,率先打破屋里的寂静。
“服了没?”
“我,输了。”
陈川瘫坐在还算干净的木地板上,一脸呆滞,像是被抽空了力气。
白易安无语:“怎么跟丢了魂一样,又不是要你的命。”
“你杀了我吧!我不要做人了!人家吕布都才三姓家奴!”
只要白易安愿意,他最多得叫11个人爸爸。
白易安看他这个b样,暗道不妙,这货有耍赖的倾向。
虽然身边的朋友一直都玩的很开,互相之间遵守信用.
然而,一旦超出承受范围,估计就是要破罐子破摔了。
白易安思考了一会儿,说道:“你放心,哥们好不容易收个好大儿,次数不会转让的,差不多就是让你跑跑腿的小尺度,才十一次,忍忍就过去了。”
“说的好听!”陈川从地上爬起来,脸上的每一寸肌肉都带着疑问,“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白易安说:“无他,唯有用功读书。”
陈川问:“用功读书怎么会从你嘴巴说出?”
“我不想输,所以就要用功读书。”
好熟悉的旋律,两人都愣了愣。
“算你厉害。”
陈川拍了拍屁股,还是挺干净的,因为许娣蕾今天刚打扫过房间。
“你在书桌前坐了那么久,就没发现什么吗?”白易安着实有些困惑。
陈川回道:“不就是角落的相框,很帅行了吧,你过生日那天还是我给拍的。”
这货是选择性眼瞎,白易安无奈指了指墙上的作息表。
陈川把头凑过去一看,惊了:“你小子玩真的?”
白易安认真地点了点头,“这两天都是这么过来的,要么不说,说了就要做到。”
“唉,反正我做不到。”
陈川走了几步,往床上一倒,呆呆地仰望着天花板。
“那是因为你没有目标,也就没有动力。”
白易安说完,也朝床上躺了下去。
陈川侧身问道:“那你现在的动力来自哪里?”
“应该是……害怕吧。”白易安仔细想了想,最终给出这个答案。
“害怕自己这一生也碌碌无为,害怕身边的人再次受到伤害,害怕在独一无二的青春里留下遗憾。”
回应白易安的是一阵沉默,但他不指望几句话就能把陈川改造好,只是希望,自己可以起到“近朱者赤”的作用。
谁都会说,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
这当然是名言,却不会是正值青春的少年所能发出来的感慨。
“你爸妈这个点睡了没?”白易安问道。
“肯定没,你问这个干嘛?”
“有点晚了,给他们打电话认个错吧。”白易安把手机丢给陈川。
“不打。”
陈川转过身去,留给白易安一个印着24号的背影。
“川哥,听爸的话,这个电话你得打。”
“草!”
陈川恶狠狠地抢过手机,一脸不情不愿。
这个电话终究没有拨出去,但他发了条短信报了平安,跟认错也没什么区别了。
“妈的,还有十次!”
“请你注意跟长辈说话的态度。”
“错了,哥。”
“知错能改就是好孩子。”
……
6月7日,高考当天。
宜:出行、搬家、祈福、祭祀……
忌:开业、安葬。
一大清早。
白易安还没等到七点的闹钟响起,就提前几分钟醒了过来,顺带摇醒了差点掉在地上的陈川。
生物钟在渐渐形成。
按照他的作息,平常的睡眠都在八个小时左右,加上午休,一天的精力很充足。
身旁,陈川的头发乱成了鸡窝,整个人频频打着哈欠。
“就算要早起,你这也太早了吧,放假啊大哥。”
白易安昨晚不到五分钟就睡着了,陈川却受了刺激,独自思考到半夜。
“要养成早睡早起的习惯,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
眼见陈川整个人摇摇欲坠,说着话的白易安直接把他从床上拽了起来。
洗漱完毕,把鸡窝沾水按下去,下楼。
白易安准备带他体验一下自己的一天是怎么过的。
最开始自然是照常的锻炼。
两人沿着小半个县城跑了三十分钟。
不过只有白易安是跑的,陈川则是骑车慢慢悠悠地跟着。
许娣蕾受到早餐店老板娘的邀请,准备今天跟着一起去孔子庙拜拜,提前为白易安祈福。
本来她是不想去的,但儿子居然都开始学习了,那多少还是得信一点。
至圣先师孔子在国人心中极具分量,不管有用没有,最起码孩子能带着一种心理安慰上考场。
跑回家,吃了早饭,白易安把出汗的衣服换掉,洗个澡墨迹了一会儿,让陈川看自己这两天做的笔记。
然后三人一起出门,在路口分开。
白易安和陈川去学校,许娣蕾去祈福。
今天阳光很好,没有下雨。
一路上,每个路口都有交警在指挥交通,高考这两天是牵动了几百万个家庭心弦的日子。
两天的时间,影响着几百万学子的命运走向。
部分经常在汽车站门口拉客的车子,有组织地聚集在一起。
他们的车身上都挂有“高考爱心专车”的牌子。
新安县两年后才会有出租车和公交车的出现,现在的摩托车和三轮车才是运营车辆的主流。
当然,学校也会有专车接送学生去其他学校的考点,都是些大客车。
新安一中整条上坡路的两边,停满了家长的轿车与电动车。
几辆警车安静地在附近巡逻,交警拉上了长长的隔离线,不允许除自行车以外的车辆进入。
学生平时看到警察多少会有些发慌,今天却是满满的安全感。
上坡的时候,白易安由于载着人,也得站起来蹬车,但陈川却不敢报昨晚穿风刺的仇,殴打老父亲是要天打雷劈的。
陈川越想越不对劲,这货肯定是有备而来,也许是从放假那天下午就开始布局了。
背十几篇诗词,就能当自己的爸爸。
大赚啊!
那自己是不是也得趁这个机会,给徐智勇上他一课!
想着想着,陈川的脸上浮现出阴险的笑容。
等两人到了新安一中门口,这里已是人山人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