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国。
许都。
魏王府中。
曹操身形枯槁,此刻却是在侍者的帮助下,半身佩甲。
“唉~”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眼中颇有萧瑟之感。
“孤数月前的甲胄,如今穿在身上,已不合身,当真是天要亡我啊!”
这几个月来,他整个人瘦了数圈,原本合身的甲胄,现在穿在身上,颇有一种小孩穿着厚实衣物的滑稽感。
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他每日只能吃下半碗米饭,这不是将死之人,又是什么?
“父王谬言了,不过是生了小病而已,吃下几服药,必能痊愈。”
在曹操面前,星夜从邺城赶回来的曹丕,赶忙弯腰恭维。
从邺城到许都,他基本上没有歇息过。
此刻曹丕风尘满面,两個黑眼圈宛如国宝熊猫一般,整个人看起来,有一种精神不振的感觉。
“孤的身体,难道自不清楚?”
曹操摇了摇头,在面对死亡的时候,他却是没有那么害怕。
听天命便是了。
并非是人人都能逆天而行的,这天,也不是那么好逆的。
“父王,自邺城带来的名医,他开的药吃下去,可有效果?”
曹操点头,枯脸上终于是露出笑容来了。
“确实有些作用。”
从邺城来的名医,给他开了几副温和的药,吃下去,头风的症状要好上不少。
但要想痊愈,难上加难。
曹操现在还记得那几位医者的话。
若头风再次变得严重,那开的药,便要猛过之前才有效果。
一副药比一副药猛,最后到身体受不了药力猛烈,那便是药石难救了。
也就是说,从邺城带来的几位医者,虽是开药治病,但这药只是起到缓解病痛的作用,起不到根治的效果。
甚至...
因为吃下这些药之后,寿命更短了也说不定。
但...
与其天天遭受苦痛,不如少活几日。
每日痛得连觉都睡不得,这样活着有甚意思?
总比那个华佗好得多罢?
华歆还夸他“医术之妙,世所罕有。但有患者,或用药,或用针,或用灸,随手而愈。”
结果医治的办法,却是“先饮麻肺汤,然后用利斧砍开脑袋,取出风涎,方可除根。”
利斧砍脑袋,哪还能活?
一想到那老东西此刻还在许都狱中,他心中当即恨的牙痒痒,不行,得下令明日便将其处死!
曹操眼中的杀气一闪而逝,但很快,那满是杀气的脸庞闪出萧瑟之色,他说道:
“趁着孤这躯干还能动弹,能为你多做些事,便做多一些,许都城中如此,许都外的不臣者,亦是如此。。”
曹丕听曹操这句话,微微愣住了。
“父王的意思是,要出征?”
曹操眼神微眯,如老鹰一般锐利,他点了点头,说道:“躺在床榻上老死,不如死在战场上!”
他征战了一辈子了,即便是死,也不能窝窝囊囊的死,趁现在还走得动,便要出去看看这大好河山最后一眼。
还有云长...
让你为我陪葬,孤至黄泉的路上,也不会寂寞了。
“只是父王的身体...”
曹丕眉头微皱,他当即对着曹操行了一礼,说道:“父王便留在许都,坐镇后方,那关云长,便交由孩儿,去与他会上一会!”
你?
曹操看着曹丕,轻轻摇头。
“镇住许都,你便有大功了,去前线,日后你有的是机会。”
以那汉中王太子的天资,他曹孟德给曹丕打下来的基业虽然厚实,但真要一统天下的话,得看他这个儿子日后的造化了。
日后征战,必不会少的。
“这...”
曹丕脸上露出不甘之色。
前番他请命前去宛城,被曹操拒绝了,直接将他打发到邺城去。
此番他再请命,又不得信任。
他心里很是憋屈。
我曹丕,不比那刘公嗣差多少!
他在心中狂吼。
但奈何,曹操根本没有在意他内心想法的意思。
“明日我便启程出发,这许都内外之事,便交由你来了。”
此番前去征战,曹操已经是做好了不回来的准备了。
他看着曹丕,眼中很是平静。
这几日,许都城中掀起一阵腥风血雨,该杀的,与不该杀的,他曹操都杀了。
罪名我担着,接下来你若是还掌控不了许都全局,便是能力问题了。
他负责杀,曹丕负责收心。
加之许都中不臣者皆已伏诛,曹操自问,已经将他能做到的事情,全部做完了。
他已经是不能做得更多了。
“孩儿定不让父王失望!”
父王说得对,日后他有的是时间证明自己。
刘公嗣...
他眼神闪烁,里面闪着逼人的杀气。
这天底下的人,终会知晓,我曹子桓,比那刘公嗣要厉害得多!
论起军旅之能,我不输他!
“下去罢。”
“诺。”
曹丕缓缓后退,很快便回到自己在魏王府的小院之中。
“世子。”
刘晔早在小院中等候曹丕多时了。
“许都这几日的消息,先生挑重要的,向我禀报罢。”
曹操要出征,并且有感命不久矣,已经是开始权力交替的布置了。
譬如这许都上下的事务,便交由曹丕一人决断。
“诺。”
一朝天子一朝臣。
刘晔现在心中明白,他要侍奉的人,已经是变成面前的这个青年人了。
将许都这几日的讯息缓缓道出,曹丕默默颔首,听完刘晔的汇报之后,他像是陷入思考一般,闭着眼睛,久久未语。
刘晔便站在原地,静静的等待着曹丕接下来的吩咐。
作为一个臣子,这一点耐心还是要有的。
“我回府中,甄夫人去何处了?”
听完这些大事,曹丕却问了一个不相关的问题。
“甄夫人在城外女观,为大王祈福去了。”
祈福?
祈福有待在女观中十数日的?
这是去祈福?
这不是去做了女冠了?!
曹丕睁开双眼,里面的不悦之色是丝毫没有掩饰的。
“真是祈福?”
曹丕深深的盯着刘晔。
“当真是为大王病情祈福。”刘晔低头回答。
“当真是祈福?”
曹丕又问了一次。
盯着曹丕那深邃的眼神,不知怎地,刘晔居然看到了曹操的影子。
龙生龙,凤生凤。
世子再怎么说,也是大王的血脉延续啊!
刘晔迟疑片刻,最后还是说道:“据说是有些传言。”
见刘晔松口之后,曹丕脸上的表情也没有之前那般严肃了。
“什么传言?”
世子或许早就知道那些传言了,如今特意来问,问的不是消息,而是我的态度,我的忠心。
刘晔何等聪明?
马上便明白曹丕之意。
他既然已经决定为曹丕效命,自然是要将他当做主君了。
刘晔当即说道:“听说是平原侯与甄夫人...是故大王让平原侯迁去封地,让甄夫人出城入女观,名为祈福,实则是惩戒。”
“哼!”
曹丕冷哼一声,倒是没有继续纠缠下去了。
毕竟这件事再说下去,便要轮到他脸上无光了。
“先生辛苦了,我一路舟车劳顿,便不留先生一同宴饮了。”
刘晔知晓他在曹丕心中,已经是过关了。
他对着曹丕行了一礼,说道:“属下告退。”
待刘晔走远后,曹丕脸色越来越差。
“盖亚~”
他一声怒吼,将身前的坐榻掀翻,心中尤有怒气,又狠狠的踹了那倒地的坐榻一脚。
“嘶~”
桌塌坚硬,一脚踹上去,反而将他的脚磕得生痛,让他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痛!
实在是太痛了!
然而更痛的,却是他的心。
“贱人!”
他眼中含着杀气,他现在是恨不得冲入城外女观,将甄宓一刀杀了。
呼~
发泄了心中不满之后,曹丕缓缓的吐出一口浊气。
与其为一个女人生气,不如想这如何掌控局势。
但是...
一想到那贱人在别的男人身下承欢的模样,他心中还是忍不住升起怒火!
贱人!
贱人!
若不是看在你为我生了一个儿子的份上,我绝不留你性命!
...
夜幕降临,许都城中笼罩在一片沉寂之中。戒严的命令令整个城市变得紧张而严密。街道上,士兵们严阵以待,分布在各个关键位置,警惕地注视着周围的动静。
街道两旁的灯笼散发着微弱的黄光,映照出士兵们紧绷的面容。冷酷而坚毅的眼神扫视四周,随时准备应对任何突发状况。
夜风轻拂,掀起微微的尘埃,增添了一丝肃杀之气。
城墙上的哨兵目不转睛地守望着,身穿战甲,手持长枪。他们高举警戒的旗帜,铁青的面容透露出坚定而警惕的神情。
夜色中,他们宛如钢铁壁垒,守护着许都城的安全。
从城门到城内的街道上,行人绝迹,只有零星的灯光点缀其中。即便是行走的公人,都会受到士兵的仔细盘查,确保没有任何可疑人物进入城中。
这种紧张的氛围让整个城市弥漫着一股紧绷的气息。
许都城内的宫殿和官署也被戒严所笼罩。殿内的灯火较往常更昏暗,宫廷中的官员们低声交谈,谨言慎行。即便是皇帝的寝宫,也布满了侍卫和禁军,严密守护着皇帝的安全。
许都四遭,早已经戒严。
城东菜市场这几日一直可以观刑。
砍的头,估计有数百颗了,血流成河,场面可以用恐怖两个字来形容。
便是那些平日里喜欢看热闹的百姓,这几日都不敢去菜市场来凑。
实在是太惨了。
而比之行刑场,在许都百姓心中,更阴森的,无疑是城中的许都狱。
此刻的许都狱,牢房中散发着阵阵腐臭和潮湿的气味,让人不寒而栗。狭小的空间中堆满了凌乱的稻草和脏污的稻壳,显露出岁月的摧残和腐朽。
牢房的墙壁湿漉漉的,上面满是黑色的霉斑和脏污的痕迹。阴森的灯光在昏黄的光线中摇曳不定,投下诡异的阴影,让整个空间更加阴冷恐怖。
墙角处铁链嘎吱作响,锁链沾满了锈迹,寒冷的铁窗上结满了蜘蛛网,密密麻麻的蛛丝仿佛在宣告着绝望和孤独。
地面上散落着凌乱的骨骸和污秽的垃圾,发出一股令人作呕的恶臭。封闭的空间中充斥着沉闷的空气,几乎无法呼吸,让人感到窒息和压抑。
牢房中的囚犯们面容憔悴,衣衫破旧,他们的眼神失去了光彩,充满了绝望和无奈。
寂静的空气中弥漫着哀嚎和低声的呻吟,更加让人心生恐惧和悲凉。
“先生,今日的酒菜送来了。”
此时寂静的许都狱中,却是传来一声低语。
吴押狱乃是中年人模样,此刻身穿狱卒服饰,手上端着一个灰褐色的食盒。
吱吖~
他将牢门上的锁头打开,脑袋四探周遭,确定无人看到之后,便走入监牢之中。
近日魏王杀多了人,整个许都狱满了又空,他的差事轻松了不少,但是想到从狱吏中得到的消息,他心中不免沉重起来了。
“小兄弟又来了。”
在监牢中待了几日,华佗早不复之前道骨仙风的模样了。
多日未曾洗浴,身着的衣物邋遢,身上也有一股浓重的体味。
但好在他的精神头不错。
论起养生功夫来说,他华佗敢说第一,便没有人敢说第二!
哐哐~
食盒打开,见到其中酒菜,华佗眼中一亮。
“今日怎如此丰盛?”
平日里吴押狱虽有带酒菜来,但至多一菜少肉,如今三盘,具是肉食,这家伙莫非是发达了?
“看来小友近来生活不错。”
吴押狱张了张嘴,有些无奈的说道:“老先生,明日恐怕你我便不能再相见了。”
明日便不能再相见了?
刚拿起筷子,额头圆润的华佗便愣住了。
他轻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落寞,但很快便释怀了。
他夹起一片猪头肉,拿起小酒壶,便往嘴里灌了一大口进去。
“好酒,好菜!”
见华佗明知明日要死,居然还这么豁达,吴押狱心中感佩。
“老先生的当真神人,不惧死生。”
华佗却是摇了摇头。
“并非我不怕死,而是生死有命,逃也逃不了,我今岁六十有三,本来便是半身埋入黄土的人了,有何不能豁达的?”
“唉~”
这是这句话说完,华佗又是轻轻叹了一口气。
“可惜我这一身医术,来不及传授下去了。”
华佗看向吴押狱,这吴押狱每日送来酒食,看起来也是憨厚老实之人。
更何况明日他便要死,除将毕生所学传授于他,难道还有其他的选择?
华佗当即说道:“我今将死,恨有《青囊书》未传于世。感公厚意,无可为报;我修一书,公可遣人送与我家,取《青囊书》来赠公,以继吾术。”
吴押狱闻言大喜。
他当即拍着胸膛发誓:“我若得此书,弃了此役,医治天下病人,以传先生之德。”
在这个时代,有一门手艺都是了不得的事情,更何况这华佗乃是天下有数的名医。
他吴押狱若能学得其皮毛,日后传家的本事便有了。
他当即伏地而拜。
“去,取纸笔来罢。”
吴押狱重重点头,忙出牢门去找寻笔纸,不想在去狱中存有文书笔墨房间的路上,却是撞见了狱吏。
狱吏者,许都狱的一把手,相当于后世的典狱长。
“属下拜见狱尊。”
嗯?
狱吏见吴押狱低着头,一脸心虚的模样,他眉头微皱。
“今夜不是你值班,你来作甚?”
“我……莪……”
吴押狱结结巴巴,眼珠疯狂转动,似乎在想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可是要救那华佗?”
救华佗?
吴押狱直觉自己膝盖一软,当即跪伏下去,他说道:“便是狱尊借小人几个胆子,小人也不敢作出劫狱之事,还望狱尊明鉴。”
“哼!”
狱吏轻哼一声,说道:“谅你也没有这个胆子。”
他看向吴押狱,说道:“带我去见华佗罢。”
去见华佗?
吴押狱心中一惊,心中有些不情愿。
有了狱吏之后,那神医华佗,可会将他的青囊书传授给他?
“嗯?”
狱吏轻哼一声,吴押狱心中恐惧,只得说道:“那神医华佗感自己命不久矣,欲将毕生所学之《青囊书》传授于我,此番属下前来,也是为了找寻纸笔。”
“不想你吴押狱,还懂医术?”
他轻哼一声,言语之中已有不耐,道:“带路。”
“诺。”
心中再不情愿,吴押狱也只得带着狱吏前往华佗被关押的监牢之中。
见吴押狱脸有忧色,其后还跟着身着狱吏袍服的胥吏,华佗将酒壶中最后一口酒饮下,话也是缓缓说出来了。
“我这几日被这小友照顾,是故赠他机缘,你若是要争抢的话,恕我不送。”
“哈哈哈~”
那狱吏大笑一声,说道:“老先生误会了,我今日前来,非是要你青囊医书,而是要救你一命的。”
救我一命?
华佗愣住了。
在狱吏身后,顿感自己机缘不在的吴押狱还没来得及苦,听狱吏此言,整个人都愣住了。
救老先生?
他揉了揉耳朵,确定自己没有听错。
“狱尊,此言当真?”
狱吏哈哈一笑,说道:“真真切切,真的不能在真。”
华佗眼中有着异色。
“魏王要杀我,凭你个狱吏,能保住我?”
狱吏在许都狱中或许算个人物,但在许都中,连魏王府中的奴仆都不如。
“不是我保你,而是殿下要保你。”
殿下?
华佗愣住了。
许都,难道有贵人要保他?
但他并不认识有什么贵人啊!
“汉中王太子。”
见华佗疑惑的时候,那狱吏也是将刘禅的名号报出来了。
汉中王太子?
华佗脸上露出惊诧之色。
“他怎知我身陷牢狱之中?还派人你过来救援?”
那狱吏脸上露出高深莫测之色,他说道:“该知道的,你自然会知道,不该知道的,你也没有必要知道,天机不可泄露。”
听狱吏此言,在华佗心中,对刘禅便更加好奇了。
寻常人是看一步走一步,这汉中王太子刘公嗣,是看一步,走一百步?
甚至都算到他有牢狱之灾,并且能提前安排人过来。
此人...
当真恐怖如斯!
他自荆州游历而来,便听闻汉中王太子刘公嗣的名号,原本以为士卒对他多有吹嘘,但现在亲身体验,只觉得那些士卒口中之语,说不出那刘公嗣万中之一的神奇!
“阁下要如何救我?”
“狱中已经找好替死鬼了,待明日,你便会随尸体一道,运出城外乱葬岗,届时自有人前去接应。”
一环扣一环。
华佗心中更加佩服了。
“不知汉中王太子,如何知晓老朽的名号。”
他华佗虽然可称得上是天下名医,但说实话,名声并不太显露。
便是曹操,也是在华歆的引荐下,才得见到他的。
他未有为刘禅诊过病,他却知晓自己的名号。
奇也怪哉!
“此乃殿下书信,汝观之,心中便明白了。”
将书信递给华佗,狱吏的话继续说道:“殿下知你医术超绝,他欲在军中设立医馆,令先生传授医书,活命救人。”
看完刘禅手中信件,华佗心中更是感慨了。
“殿下待我如此,又救我性命,我如何不尽力?”
自古医者有藏私者,不愿自己的真本事外露于人。
但经此牢狱之灾,华佗已经是想明白了。
他钻研出来的医书,若是不能活命救人,那还有什么意义?
加之殿下对他有恩,他便是再想藏私,也得教出一批医书高超的学生出来!
吴押狱见两人已经达成共识,他心中却是发苦。
我的传家技艺啊!
没了!
那狱吏自然是看出吴押狱脸上的神色,他笑着说道:“吴押狱,你若是一路护卫华老先生前去荆州,或许可得殿下重视,这精湛的医术,让你学了,又能如何?”
吴押狱心中一喜,他已然是意动了。
但想到家中的婆娘,一时间又有些犹豫起来了。
“无妨,汝妻子吾养之。以殿下的雄才大略,这许都,迟早要被攻下来的,你的家眷,总有一日会再相见,况且,男人有了本事,三妻四妾,难道不可以?”
吴押狱显然被说动了。
他对着狱吏行了一礼,说道:“既然如此,那我家中亲眷,便请狱尊照顾了。”
....
“那魏王世子之妻甄夫人与其子便在这处坤道院中?”
一个络腮胡大汉,手上拿着一把大砍刀,此杯刀背放在右肩之上,只看一眼,便知晓他乃绿林人士,不好招惹。
“不错。”
在络腮胡大汉身后,这个衣衫不整的玉面公子眼中藏着恨意,死死的盯着山上的坤道院。
“我亲身听紫霄宫中的女冠所说的。”
这玉面公子名唤金叶,父亲乃是金祎,世为汉臣,为汉相金日磾之后,忠诚显著,名节累叶。
汉中之战时,他父亲金祎在许都起兵响应汉中王刘备,最终不敌,被镇压了叛乱。
叛乱自然是夷三族的大罪。
他改头换面,隐在许都豪强王兆家中,因王兆感佩其父忠义,遂收他为义子。
本来金叶是准备蛰伏下来,待汉中王太子刘禅攻到许都,再做响应的。
结果校事府发现王兆有不臣之心,直接将王兆抄家灭族了。
他金叶险死还生,这才逃过一劫。
但逃是逃了,两度家破人亡,让他如何不恨?
是故他当即裹挟许都游侠,号称小郭解的齐猛,请求他的帮助。
为报仇,他自然是选定好的报仇目标了。
如今隐在女观中的魏王世子曹丕的妻子!
曹贼!
你害我全家性命,便别怪我报复了!
齐猛点了点头,他观察周围的地形,说道:“这坤道院中,恐有侍卫在侧护卫,待深夜之时,再翻墙而入,擒住甄夫人以及其子。”
齐猛瞥了身侧的金叶,说道:“金家郎君,今夜,恐怕要你多做配合了。”
“放心,我会为你引走护卫的。”
既然想要报复了,他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了。
齐猛微微颔首,他眼神闪烁,心中却不知在想些什么。
...
是夜。
山中女观紫霄宫很是安静。
初冬之日,山上亦是有寒风凛冽,虫鸣之声,早就销声匿迹了。
可惜今晚的月亮,还是太亮了些。
呸~
齐猛将嘴中的草根吐出来,他将大砍刀握在手上,他走到紫霄宫前,犹如动作敏捷的猴子,几下便翻上房檐。
他对着道观门前的金叶比了个手势。
后者会意,当即开始敲门。
咚咚咚~
山中女观,又是深夜,这突兀的敲门声,让守卫在女观中的十余位王府护卫心生警惕。
他们当即手上拿起刀兵,朝着道观大门走去。
吱吖!
大门一开,却不见有人影。
嗖嗖嗖~
只听见箭矢破空之声。
“啊!”
当即便有一人身中三箭,倒地不起。
“有刺客,有刺客!”
观中王府护卫,当即鱼贯而出,只留下两人,还守在甄宓门前。
其余人,皆是奔出道观,前去追击暗处的金叶。
好机会!
齐猛不再迟疑,他当即从房檐上飞跃而下。
噗!
借着从高处而下的冲势,他竟直接将其中一位王府护卫劈成两片。
鲜血飞溅,内脏纷飞。
“有刺客!”
另一名王府护卫当即大喊,但这个喊声还未生起,齐猛大砍刀一转,便非常轻松的将他的头颅斩下。
杀完人之后,齐猛不再迟疑。
砰~
他用力一踹,将房门踹开,果然见这房中,有一美人。
甄宓此刻身穿一袭轻纱长裙,衣袂飘逸,如云般轻盈,衣服上绣着精美的花纹和图案。
她的脸庞白皙细腻,宛如羊脂玉般光洁。温润的肌肤散发着一种令人陶醉的光芒,如同白玉一般娇嫩。下巴修长而匀称,现如今手上握着短刃,眼中显露出坚定和决绝之色。
倒是个美人。
齐猛舔了舔嘴唇,说道:“那曹叡呢?”
曹叡我儿?
甄宓厉声说道:“他早去宫中了,观外便有护卫,识趣的话,快快退去,尚还能活命,否则只有死路一条!”
齐猛像未听她言一般,在房中翻找,确定甄宓所言并非虚妄之后,他眼中才露出失望之色。
可惜。
若加上那曹叡,这功劳便更大了。
“夫人还请放下刀兵,我并无恶意,此番前来,乃是受平原侯之命,前来救你的。”
平原侯?
小叔?
甄宓愣住了,手上的短刃,也不自觉的从白皙的脖颈上移下来。
她美目中闪着别样的光彩。
“子建,他怎么会?他怎么敢?”
“还请夫人配合一番,夜间一道奔去平原县,平原侯已待夫人多时了。”
甄宓咽了一口口水,心中犹有不信。
“你怎么知道...”
齐猛轻笑着说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尤其是叔嫂之事,一旦有传闻,坊间焉能不传?”
曹操确实是想将消息阻绝了。
奈何隔墙有耳。
这消息最终还是泄露出去了。
而且一传,便是闹得沸沸扬扬的,满城皆知。
“哎~”
甄宓叹了一口气,说道:“你替我传信与子建,我与他毕竟是叔嫂关系,是不可能成事的,还望他在封地中,莫要再有非分之想了。”
她终究是曹丕的妻子,而非他曹子建的妻子。
这孽缘,也该断了。
“我奉命而来,还请夫人莫要为难,若是有话,请夫人亲口对平原侯说去罢。”
说着,齐猛突然偷袭!
他一步上前,夺了甄宓手上短刃,然后用布团将她的嘴堵住,直接将其扛在肩上,朝着观外狂奔而去。
不一会儿,便循着白日里找好的道路,直接在山林中销声匿迹了。
而不久后,追击金叶而不得的王府护卫回到紫霄宫中,只见到门外的两具同僚尸体,却不见甄宓踪迹,一个个顿时慌乱起来了。
“不好了,不好了,甄夫人不见了!”
“怎会如此?大王将此任交于我等,若是甄夫人有恙,我等难逃一死!”
“找,掘地三尺,也要给我将甄夫人找出来!”
...
齐猛一路将甄宓背到山下,而在山下,早有一架马车等候了。
金叶喘着粗气,他只见到了甄宓,未见到曹叡,心中有些不悦。
“那曹叡呢?难道被你杀了?”
齐猛将甄宓丢入马车之中,他摇头说道:“曹叡并不在观中。”
可惜!
不过,杀一个甄宓,也算是报复了。
锵!
他直接将腰间宝剑拔了出来。
“你不能杀他。”
齐猛挡在马车之前。
“为何?”
金叶双目通红,他看着齐猛,眼中杀气四溢。
谁挡他复仇,他便要杀谁!
“杀一个女人,算什么复仇?此乃懦夫行径,不若将此女献与汉中王太子刘公嗣,你在他帐下效命,不更有报仇的机会?”
这...
齐猛此语,让金叶心中一动。
是啊!
杀一个女人算什么?
要杀,便将那曹贼亲手杀了!
那才算报仇!
“只是,仅凭一个甄夫人,可得汉中王太子信重?”
若是能够加上一个曹叡,那他心中还有些底气。
这投名状,才够格。
但只一个甄夫人?
这份量不足罢?
“你懂什么!”
见金叶将宝剑归于鞘中,齐猛人也放松了不少。
“这甄夫人乃美人也,我在许都,便闻那汉中王太子刘公嗣乃风流之人,将魏王世子之妻献上,他必有厚赏,对我等,必加重用!”
金叶将信将疑,但也只得是点头。
“听闻汉寿亭侯已攻入颍川,正好将此女献上,我为汉中王太子出谋划策,报得灭族之仇!”
两人很快达成共识。
而躲在马车中甄宓则是满脸骇然。
不是小叔派人救我吗?
怎将我送到荆州去?
汉中王太子刘公嗣?
她心中悲凉,但却无可奈何。
双目之中,只得是流下两行清泪。
做女人,太苦了。
尤其是在乱世之中,做绝食美人,那更是苦上加苦。
她自袁府流落,不想如今又要经他人之手了。
呜呜呜~
...
三日后。
定陵城外。
荆州兵攻打定陵城,战争的浴血场面让人心惊胆战。城墙上燃烧着熊熊烈火,烟雾弥漫,呛人的硝烟味弥漫在空气中。攻城器械嗡嗡作响,投石车轰鸣,撞击着城墙,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荆州兵利用云梯攀爬城墙,勇士们奋勇冲锋,用长枪、刀剑和弓箭展开激烈的搏斗。
激战中,刀光剑影交错,箭矢如雨,血花四溅。
士兵们在城墙上奋勇杀敌,与守军展开殊死搏斗。
城墙上的守军倾尽全力,用弓弩射击,用火油和滚木阻击进攻的敌军。
火焰燃烧着城墙,熊熊烈火肆虐,让人感到一片红光照亮了整个战场。
战斗的硝烟弥漫,阵亡士兵的尸体散落一地,血液染红了大地。
双方士兵你来我往,你死我活,战场上充斥着死亡和绝望的气息。
战鼓声催动士气,战旗飘扬,士兵们不顾一切地冲锋,奋力厮杀。尖锐的呐喊声、惨叫声、呻吟声混杂在一起,构成一幅惨烈的画面。
在城外土丘之上,关羽身穿青甲,此刻眉头却是微微皱起来了。
“不想这定陵守将,守得如此坚决?”
从叶县出发,到昆阳,舞阳,他大军兵锋所至,几乎都是畅通无阻的,结果到这定陵城外,却是遭受了强有力的阻拦。
这城中守军守城之念强劲,大军已经攻了三次,居然连城门都没有撞几次。
当然...
这其中自然也是有关羽准备不足的原因在里面的。
他本来以为这定陵城与之前的舞阳、昆阳一般,他大军挥师而上,城中守将,必然献城来迎。
如今事情出乎他所料,这定陵城反而攻不下来了。
“父亲,若要攻下这定陵城,恐怕要耗费些时日,打造攻城器具,便是一个麻烦事,我大军分散,如今在定陵城外,不过万余人,应当先退回昆阳,待攻城器具打造完成之后,再来攻城!”
关平在一边劝诫。
“不!”
关羽摇了摇头,说道:“我等入颍川,要求的便是兵贵神速!耽搁时间,岂不误事?定然是攻伐烈度不够,待定陵城中守将胆寒,此城自然便被攻下来了。”
见关平脸上还有犹豫之色,他说道:“无需忧虑,兵贵神速,今日分四部去攻城池,杀得他只轮不返。”
关羽意已决,关平也不好说什么了。
只得领命。
前几日,一日便可下一城。
如今颍川中,已经有六座城池在他们手上了。
城池多了,是好事,但在这个时候,却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无他。
兵力被分散了。
本来他们尽出南阳兵丁,有近三万人马,但是六座城池分润士卒,能带出来野战攻城的,便只万余人而已。
此刻又用这万余人攻城。
难啊!
一旦攻不下来,局势可就危险了!
大军连攻一日,直到夜幕降临,定陵城还是攻之不下。
关羽无奈,只得鸣金收兵。
城外军寨中军大帐中,关羽听着伤亡数字,眉头紧紧的皱起来了。
今日攻城,士卒损伤还远在他的预料之上。
但伤亡什么的,都无关轻重,最重要的是,这定陵城没打下来。
这定陵城并非是什么坚城,若说坚城,在他前面的襄城比他坚固得多。
此城都不攻不下,更别说打襄城,攻到许都去了。
“哎~”
关羽重重的叹了一口气,说道:“今日,乃我关某过错,明日不再攻城,全军围住定陵,打造攻城器具,三日之后,再来攻城!”
关平此刻却是起身说道:“父亲,我军不过万余人,围城的话,恐人数不够,最为稳妥的办法,应是退回昆阳,择日再战!”
其实在关平心中,还有话没有说出来。
已经在颍川打下了六座城池,军力明显不济了。
在这个时候,想着的应该不是继续攻城了。
而是想着如何守住这六座城池。
等殿下挥大军前来之时,再做攻伐许都的打算。
然而...
关羽明显不是这样想的。
“若我等撤军,则魏军必定驰援定陵,再想攻下,已无可能,许都中有我等内应,应速速破城,拿下许都!”
兵贵神速!
等殿下带兵过来,什么都迟了!
“撤军之事,不必再说,有我关云长在,我倒是想看看,哪一位不知死活,敢上前来送死?”
关平自知说服不了关羽,只得不再劝慰了。
“那孩儿带兵出去巡视,以防定陵城中出兵袭营。”
袭营?
关羽却是不置可否。
若他们敢来袭营,那更好!
他正愁消耗不了城中守军的兵力呢!
敢和我关云长野战?
你有这个能力吗?
...
而在定陵城北,在浓重的黑暗的掩映之下,一支军队悄然行军。
为首的,正是独眼夏侯惇。
听前面斥候探报,夏侯惇心中大悦。
“那关云长果真中计了,还敢逗留在定陵,哼!此战,我定要取下关云长的项上人头!”
在夏侯惇身后,一身儒袍的贾诩却是微眯着眼,对于关羽不退兵的举动,他早有预料。
汉寿亭侯确实是天下有数的猛将。
但他的缺点也同样明显。
太傲了。
今夜,便要你关云长,为你自己的傲气送命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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