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支撑着身体站起来,在铃声中向着那条小巷走去。
那条小巷中,警长缓缓从中倒退着走出来。
她身边的那个小警员想要冲过去支援,但是被老警长抬手制止了。
老警长眉头凝重,盯着巷子中对小警员说。
“快去找艾耶格,告诉他……恶魔出现了。”
小警员腿一软,几乎要跌倒。
但他用尽浑身力气,扶正自己的警帽。
“是!”
他一弯腰将雅菟从地上捞起来抱在怀中,转身向着小巷出口奔去。
劳和他冲向相反的方向,奔向警长。
“这位小姐!快离开这里!”
“我是杀死过恶魔的探险家!巷子里的人是我的朋友!”
劳拨开警长阻拦的手,站在了偏巷面前。
这条僻巷严格来说不算路,而是两栋房屋之间的夹缝,两壁狭窄而高深,巷中阴暗生满苔藓。
她见到了巷子中的那一幕。
“如果那就是你朋友,那么……我很抱歉。”
劳的嘴唇微微颤抖,眼神中露出迷茫。
那个红发的女人死了。
她低垂着头,双脚悬空,凌乱的头发散落下来遮住了面容。
胸口被洞穿了一个大洞。
一只羊角缓缓从那洞中退出去。
她胸前没有了支撑只剩一个空洞,从空中坠落下来,倒在地上。
在她的身后,站立着一只漆黑的山羊。
脖间系着一枚铜铃,高高仰着头,从正面望过去,仿佛有四只耳朵。
它没有动。
只是看着巷子口的两人。
警长一手拎着秘纹警棍,一手将手指放在胸前的警徽上,缓缓摩挲那光滑的铜面,死死盯着眼前的山羊。
“如果这一切没有发生在我的眼前,我绝对不会相信真的有人能够死而复生……而现在,她再一次被恶魔杀死,这个神秘的、北国的、名叫林寂的女人。”
劳心中再次茫然。
她的真名,应该是瑞拉才对。林寂,也是她的名字?
什么样的人,拥有两个名字。
如果是教会的成员,也许会拥有一个教名,同样具有法典效力,可以当做真名。
因为在不同教派的教义中,教名象征着体内的神格,神格与凡格不能共名,为了表示区别,所以立下双重真名,但依然遵守了一人一名的规则。
这个世界上,名字是极其重要的。
一样事物只能拥有一个名字。
如果有两个名字,那就代表着那可能并不是一样事物,而是有着另一种事物,与本来的那样事物同时存在。
那么,那个即名为瑞拉,又名为林寂的女人,是谁与谁同时存在?
当她希望被称作瑞拉时,她是一种什么样的身份?
而当人们以林寂之名呼唤她,她又是什么样的身份?
可惜这个问题,她不能得到回答了。
林寂已经死了。
她的尸体横陈在巷子中,皮夹克上沾满了污迹。
黑色的山羊望着劳和警长两人,两人都提起120%的警戒,但山羊似乎并没有在意他们。
它向身旁转头望去,在那狭窄的墙上,有一道白色的石灰石字迹。
——我能否重生
一个圆润优雅的问号打在问题的末尾。
山羊张开它有着胡须的羊嘴,一种颤抖近似于羊叫,但又像腐烂的沼泽气泡破裂的声音传出。
——你能。
劳即便从没见过眼前这个刚刚认识的女人写字,但她清楚地意识到,这是她的字迹。
她在一条偏僻的小巷墙壁上留下了一个问题。
并确信恶魔会在在她死后看见。
——恶魔回答了一具尸体的问题。
当献给死人的答案被吐出之后,山羊的浑身羊毛一瞬间凌乱,劳的发威被卷上半空,嘶鸣般的鸣叫与凄厉的黑猫叫声在风中响起,这条狭窄僻巷中凭空掀起一股气流,带着阴寒而潮湿的冰凉,吹过皮肤就像被青蛙的舌头舔过。
咯吱咯吱的声音闷闷的响起。
劳和警长警惕地作出应战的姿态,在这股不详的气流中互相紧紧贴近了对方的后背,因为谁也不知道,下一刻会有什么东西冲出来。
但他们很快发现了那股咯吱咯吱声音的来源。
是那只漆黑的山羊。
它垂下了头,微微拧动着脖子,向前伸着,幅度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咯吱咯吱的声音随之越来越想,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它的脑后。
达到一种难以想象的角度后,终于响起清脆的嘎嘣一声。
山羊自己拧断了自己的头。
劳被这股诡异的景象震撼地说不出话。
但她忽然一下子想了起来。
这一幕与她在捡到祭祀刀的失落部落里遇见的如出一辙。
这是牲祭。
而且已经在他们的眼前完成了。
祭品是山羊。
林寂的死,让这场恶魔仪式宛如齿轮的层层转动一般,使恶魔降临的三重祭祀,最隐秘的降魔秘仪,在这一刻全部同时达成了。
人们也许会知道,召唤恶魔需要三重祭祀。
但是使用三重祭祀召唤时,恶魔并不是总会出现。
每一种恶魔都需要一种特殊的呼唤。
并不是所有人都知道该如何呼唤一只恶魔。
就像几乎没人知道,呼唤死兆的办法,是一个来自死人的问题。
山羊的头皮忽然裂开,露出羊头的骸骨。
它的羊皮下传出骨骼咯吱咯吱的声音,那已经不像是一具羊的身体,而是一个包裹着异物的麻袋,有什么东西正在那其中诞生。
“恶魔要现身了……”劳缓缓后退两步。
警长手持警棍手臂上青筋暴起,他咬起牙关正想做出伟大的牺牲,身后一只手忽然拉住他。
“你快去安全的地方。”劳的发尾快要被风扯散,但她眼神坚定地望着他说。
警长表情有些难堪,他当警长这么多年,还没有遇到过被人保护的时候。
“恶魔不是普通的手段能对付的,只能交给我……”
劳说着说着,忽然戛然而止。
“没想到,穿上警服反而被小看了啊。”
警长摘下帽子,露出那颗光头,他抬手解开衣扣,将衣服随手一丢,被风带远。
他那具布满狰狞疤痕而肌肉隆起的躯体上,有一副让人不得不注意到的秘纹。
他左肩胛上有一把气派威武的斧刃,巨大而厚重的斧刃劈在那肌肉虬劲的肩膀上。
当他高举手肘时,斧刃随之扬起。手肘凶狠坠下时,肌肉猛地收紧,那把凶蛮斧刃随之一同劈下。
——象征派秘纹【斩斧】
“自我介绍一下,警长施泰德,三痕受纹者。”警长维持着那个展示肌肉的姿势,向劳投来自信的视线。
“喔……劳,伟大的探险家,三痕【听到危险来临的风声】”劳撩起头发,回应相同的礼节——展示自己的秘纹真名。
“你或者我应该都没有办法单独应对这家伙,只能一起上,怎么说?”
“那还等什么呢!”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点了下头,而后同时冲进那条小巷。
警长侧身,将肩膀斩斧冲向那团低伏着的山羊身体,几个大踏步已经冲出数米,地动山摇,仿佛一头凶狠的公牛。
劳轻巧地在地上迈出几步,忽然凌空跃起,在警长的背上足尖一点,耳后张开翅膀,身影笼罩在山羊头顶的高处。
就趁现在,恶魔还没有完全现身……将祭品撕碎!
但他们忽然注意到,山羊背上有什么动静。
有一猫趴在羊的背上。
因为毛色太过相近,黑猫一直没有动,两人都没有发现它的存在。
而此时,它动了。
那只趴在山羊背上的黑猫张开嘴巴,露出粉红的舌头。
一阵绵软的,像是清晨起床时爱人发出的微哼般的猫叫传入两人的耳朵。
两人分别听到脑海中传来一个问题。
警长听到的是:请问“你好,世界”用古莺歌语怎么说?
劳听到的是:“一位神明带着一只恶魔,一只普通人和一只狗过河,河边有一条小船,神明划船每次只能载恶魔、人、狗三者中的一个过河。神明不在旁边时,恶魔会吃掉普通人,普通人会杀掉狗。请问神明该如何过河?”
在听到问题的一瞬间,两个人的身体凝滞下来,仿佛陷入泥沙组成的沼泽。
这种感觉让劳一下子回想起来,受纹仪式时,被恶魔附身的那种感觉。
现在她仍然清醒,但却一点也动弹不得,只能任凭身体向下坠落。
与此同时。
她看到身下的那只羊。
向着她抬起了头。
张开那张只有白骨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