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尧也闭上眼睛,任凭自己顶着郁璐颖,开始在心里数羊。
“一只羊……两只羊……三只羊……”
“你在数羊,对不对?”郁璐颖忽然说。
“你感觉到了?”肖尧也觉得自己的声音沉重起来。
“你在数我,我就是羊啊……”郁璐颖说。
“啊?”
“在家族里,他们都叫我……”郁璐颖的声音渐渐远去了:“郁大羊……”
……
……
……
肖尧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这样搂着郁璐颖到底睡了多久,一个小时?还是两个小时?
其实只过去了45分钟,但是对于他来说,却有着一個世纪般的漫长——主要是因为,他根本没能睡着。
既然郁璐颖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而他也已经庄严承诺了,自然就不能再辜负,眼前这个女孩在他怀里酣睡,所需要的那份信任。
和沈婕不一样,郁璐颖睡着以后显得非常宁静——没有鼾声,没有磨牙,更没有那些如小老虎般张牙舞爪的扭动。她只是头顶着肖尧的下巴,双腿微微蜷起,一动不动的安静睡着。
房间里非常安静,光线也已经很暗了,肖尧能听到的唯有秒针“嘀嗒”“嘀嗒”的声音,还有女孩子非常匀称而又轻柔的呼吸声。
小肖尧紧紧贴着郁璐颖,催促着肖尧为什么还不行动,这样肖尧又觉得有点蛋疼。
消停点!肖尧在内心呵斥他。
渐渐地,肖尧找到了一点点规律。
每两声“嘀嗒”之后,便是一声女孩的吸气声,再两声“嘀嗒”后,便是呼气声。
也太精确了吧——真好玩。
肖尧的手再次摸到了郁璐颖背后的那条凸起,那里总是有一根凸起的带子,在衣服里面。
沈婕睡觉的时候从来不戴那东西,她说那东西只会勒得人难受,郁璐颖倒是穿着那件淡绿色的连衣裙就上了床,也不知道她会不会难受。
肖尧体味了一下,应该是会难受的。
要是爸爸妈妈还在,看到自己两人穿着外面的衣服——还是奔波+打扫了一天后的外衣,睡在床上,定然要大声呵斥。
谢天谢地——呃,天主真是保佑郁璐颖,家里这空调竟然还能用,而且声音比奶奶家那破空调来得轻。
抛开地理位置纯看居住条件的话,其实还是乡下更惬意一些,肖尧想。
如若不是沈婕过几天就要“出狱”了,家里这水管子再多修十天半个月也无妨。
当然,没人会信水管子要修那么久,也许可以和郁丽华谎称修屋顶。
噗……修屋顶。
肖尧被自己戳中莫名的笑点,偷偷地笑了一下。
说起来,要是能把沈婕也接回来,三个人一起住在这里,岂不是一件“幸甚至哉,歌以咏志”的事情?
不知道大小姐能否住得惯?
一定可以的,这里的居住条件,稍微弄弄,不比奶奶家高到哪里去了?
奶奶家沈大小姐都住得,她的适应能力很强的。
咱们这还有抽水马桶。
喂,抽水马桶哎!
……还是算了,到时候她俩准会合伙霸占大卧室,把我一个人赶去小卧室睡。
这两个女人做得出的……
而且爸妈这张床看着就不像挤得下三个人的模样。
等等,我到底在想些什么啊?
肖尧因为自己的无耻念头,耳根子微微红了一下——虽然他自己并看不到。
再怎么样……那种事情也是……不可以的。
而且她爸爸又不会允许她在外面过夜,自己倒是躺在这里,一本正经地痴心妄想些什么啊?
……不过办法总是人想出来的,对不对?
打个比方说——打个比方说啊,如果谎称去参加某个夏令营,或者干脆和闺蜜同学一起去旅行,有没有可能糊弄得过去?
对了,郁璐颖说的那个教区夏令营到底什么时候去?我都不知道教区还会有什么夏令营,到底会有哪些内容呢?
听着就不好玩,该不会是每天坐在一起,围成一个圈手拉手念经吧。
想到这里,肖尧的眉头略微有些痛苦地皱了起来。
话又说回来了,这好歹是自己和郁璐颖第一次同床共枕,如果一直想着沈婕的话,郁璐颖知道了,会觉得伤心的吧?
……
在静谧的房间中,肖尧紧紧抱着酣睡的郁璐颖,两个人的身体紧密贴合在一起。
他感受着她的柔软与温暖,仿佛这一刻时间凝固,只属于他们两个人。
郁璐颖在他的怀里安详地入睡,没有一丝的骚动。她的脸轻靠在他的下巴上,双腿微微蜷起,散发出一种纯净的宁静。
肖尧静静地抱着郁璐颖,他能感受到她柔软的身体在他的怀中,仿佛是一个宝贝般的存在。她的呼吸如同最柔和的晨风,轻轻吹拂着他的脸颊。
少女在沉睡中展现出一种无忧无虑的表情,脸上洋溢着宁静和安详。她的眉梢微微舒展,唇角微微上翘,仿佛在梦中追逐着快乐。
肖尧感受着她身体的温度,感受着她的存在,他的心里充满了柔软而温暖的情感。
他的脑海里想起了在高一开学军训时,第一次见到的,穿着迷彩服的郁璐颖。那天她的长发被束成一个高高的马尾,头戴迷彩帽,她的青春气息扑面而来,即使在一干同龄女生中,依然是那么出众。
他想起了在学校文艺演出活动上,穿着纯黑色演出服长裙,表演《梅瑟在埃及》大提琴曲时的样子。
想起了自己给她写信告白时,被王明和班上男生扔来扔去的信。
想起了自己尾随纠缠她时,她的白眼和恶言相向,想起了她踢向自己小腿的圆鞋头。
想起了平安夜晚上,她勉强回答自己的“圣诞快乐”。
接着,肖尧又莫名其妙地想起了自己第一次在市七女中门口,见到沈婕时的情形。
想起了自己在“荣福旅店”第一次与沈婕同床共枕的夜晚。
从自己第一次见沈婕的面,到与她共枕,总共才花了多少时间呢?总共才见过几次面呢?
而,比起那样的“快餐式爱情”(当然,是要打引号的)来,自己和郁璐颖之间,似乎早已沉淀了更多、更厚的东西。
也正是由于这些“更厚的东西”,才让肖尧格外能感受到,这初次的,“千年修来共枕眠”的来之不易。
进而,生出更大的心满意足来。
五月,郁璐颖第一次和姚老师主动提出帮自己补课;
在发现共生时,二人所立下的“君子协定”;
在战争影都门口,郁璐颖第一次和自己所作的告白;
在奶奶家的卧房里,郁璐颖和自己听《纯真年代》,读《诗刊》,第二次告白+逼宫,结果被拎着黑色大塑料垃圾袋闯进来的沈婕所打断。肖尧清楚地记得,那天她还特意为自己穿了Lolita,自己却让她哭着回去了;
在纳瓦拉婚纱,与她不小心被拍下的“结婚证照片”;
在去舟莊的大巴上,初次拉住彼此的手,所立下的“做一辈子好朋友”的诺言;
在宋海建的殿堂里,奋不顾身地跳进铁笼子,提着裙摆在一片汪洋火海中朝自己跑来的精灵……
肖尧像一头老牛一样,不断反刍着这些记忆的碎片。
他觉得自己的爱意被激发了。
曾经被“对沈婕的爱意”所压制,乃至快要被遗忘的爱情。
在这个特殊的环境里,特殊的场合下,一下子被激活了。
他好像穿越了镜子里的时光通道,回到了初中时代一般。
而郁璐颖就好像是那个,在情窦初开时,偷偷喜欢的隔壁班女生。
也许在这里偷走她的初吻,会是一个具有纪念意义的场合。
但如果不经过对方同意的话……?
“我爱你。”肖尧对熟睡的少女,偷偷地,轻轻地说。
“你不睡觉干嘛呢?”郁璐颖口齿伶俐地回答他说。
“我靠,你没睡着啊!吓死我了!”肖尧吓了一大跳。
“我有那么可怕吗?”郁璐颖把自己的右手臂从肖尧的脖子下面抽了出来:“你不也没睡着吗?”
肖尧还真是担心这小胳膊被自己给压断了:“第一次跟你一起……睡不着,很正常。”
“嗯。”郁璐颖嗯了一声,不言语了。
“不对啊,”肖尧侧着身子,把头抬起来了一点:“我看你睡得呼啦呼啦的啊,你一直在演戏?”
“没有,”郁璐颖小声道:“中间应该是睡着了,就是睡得迷迷糊糊的,睡不深。醒过来也就几分钟吧?”
“醒了怎么不跟我说啊,别说是怕吵醒我,”肖尧问:“我这都睁着眼睛的,可没装睡啊。”
“嗯。”郁璐颖又嗯了一声:“就想看看你这个人,到底有没有诚信。”
“我可老实了吧?”肖尧有点后怕,还好刚刚没贸然亲上去:“请叫我肖下惠。”
肖尧的自我夸耀+请功遭到了无情的驳斥。
“要不是我可以自己感觉到你,”郁璐颖闭上眼睛说:“我还就真信了。”
“呃,”肖尧有些尴尬地表示:“大脑不能控制的部分,我不担责。”
“行吧,就原谅你了。”郁璐颖用调皮的语气说道。
……
“话说那个,饿了吗?”短暂的沉默之后,肖尧开口了:“既然醒了,要不,我们起来?”
“嗯嗯~”郁璐颖用鼻音发出表否定的声音:“你饿了吗?”
“你都不饿我当然不饿了,”肖尧笑道:“这种问题还用问。”
“那你还问我?”郁璐颖说:“莪觉得,这样黑灯瞎火的,就,光,一起躺着,说说话,很……放松?很轻松,很舒服。”
“深有同感!”肖尧高兴地说。
这种两个人都好像对方肚子里的蛔虫一样的恋爱体验,简直太棒了,肖尧想。
“也未必见得吧?”郁璐颖回答说:“要是最后都感觉,像是自己跟自己在谈恋爱一样,不就没什么意思了吗?要是对方的每一个想法,每一句说出来的话,都在你的预判里,就跟照镜子一样,那还有什么期待感?”
“不至于,不至于,”肖尧摇头道:“而且就算是镜子里的,自己内心的影子,你也不知道它的全部想法的。”
“这倒也是,”郁璐颖显然没什么太大兴趣继续探讨这一题:“不过,感同身受的另一个坏处,就是我知道,你抱着我的时候,心里还在想她。”
肖尧一惊,刚要下意识地否定三连,郁璐颖却把手指放在了少年的嘴唇上:“不要撒谎,我是不会故意套你话的,我既然感觉到了,我说有那就是有。”
“……”肖尧陷入了沉默。
“而且,想就想了呗,”郁璐颖语气轻快地说:“你要是现在就已经忘了姐姐了,那我才要瞧不起你咧。”
这话说得高风亮节,肖尧却一点都不信她没犯酸水:“你既然能读我的心,那你应该也能感觉到,我刚才说‘我爱你’的时候,情感有多充沛,情绪有多真实了吧?”
郁璐颖没有说话,只是把头重新迈进肖尧的胸膛里,手中抱他抱得更紧了。
“那,”肖尧像带幼儿园的小朋友一样,继续提示她说:“男朋友说‘我爱你’的时候,女朋友应该怎么回答他?”
郁璐颖还是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肖尧却高兴地差点从床上跳起来:“真的吗?真的是真心话吗?”
“你十三点啊,”郁璐颖说:“你自己听到别人心里的话,还问她是不是真心话?”
肖尧伸手抬起了姑娘的下巴,在黑暗中凝视着她嘴唇的弧线。
可以吗?他在心里问她。
……最好找个更有纪念意义的时机和场合吧?郁璐颖松开了肖尧的胳膊,两只手交叉捂住自己的嘴巴,这样回答他说。
“这场合不好吗?”肖尧环顾了一圈周围的黑暗,说:“没有纪念意义吗?”
“啊?啊?”郁璐颖说。
“首先,这里现在是我们共同的家了,一个属于我们俩的私密场合,心灵空间,”肖尧试图说服郁璐颖:“其次,这里是我出生的地点,你正躺在我出生的地方,她都没这个荣幸。”
“啊?”郁璐颖说:“原来你不是去医院里生的啊?”
“哦,对哦,”肖尧笑道:“那这张床就是我爹妈造我的地方,是不是很有特殊纪念意义?”
“你好讨厌,”郁璐颖嗔道:“你放开,我不想再躺在这张床上了。”
“不是,你想啊,”肖尧拉了她一把:“等以后我们俩……”
他本想说“等以后我们俩结婚了,就在这里交换彼此的第一次,然后再造一个Baby,岂不是很有仪式感”,转念一想,前提就不成立,赶紧闭上了嘴。
肖尧忽然有一些悲哀——普通情侣之间可以随便画大饼、畅享未来的小小权利,自己竟然也没办法给予眼前的这个少女。
一想到这里,他就不忍心继续耽误对方。
“不要总是跟我以后以后的,”郁璐颖柔声道:“我们应该把目光放到现在。”
“嗯?”肖尧说。
“至少现在,是我们两个人在一起啊,是我们两个人在这个空间里一起啊,”郁璐颖说:“不管有多短暂,它始终是属于我们两个人的‘现在’。”
“嗯……”肖尧说。
“你始终不明白,”郁璐颖轻哼着说:“一万个美丽的未来,抵不上一个温暖的现在;每一个真实的现在,都曾经是你幻想的未来。”
“……要是我那房间里的镜子,可以随时随地,返回每一个想要重温的时间点,那该有多好啊。”肖尧感叹道:“哎,我们要不要到这里面的镜子里去看看?”
“不要啦……”郁璐颖说:“无事生非。”
“郁大羊,”肖尧拉长了自己的音调问道:“你们那个教会夏令营,几号开始啊?去哪里到底定了没?教会夏令营都干点什么呀?”
“定了,去东启,也在你们苏江,”郁璐颖说:“你不是一直想去海边吗?我们这次定的地方好像就靠海。”
“那,夏令营每天都干点什么呀?”肖尧问:“肯定不是每天玩海滨浴场吧?”
“你讨厌死了,”郁璐颖嗔道:“非得在这种场合下面谈信仰的事情吗?”
“?”肖尧看了看自己两个人身上完整的外衣外裤:“什么场合啊?”
“反正就是……”郁璐颖翻转过身去,给肖尧留下一个背:“不怎么合适的场合。”
“兹兹,兹兹,兹兹,兹兹……”手机振动的声音在玻璃台板上发出巨响。
“哎哟,谁啊。”肖尧嘀咕着,翻身下了床,拿起手机。
“老婆大人”?
老婆大人一般不会在这个点打电话过来的,出什么事了?
“喂,沈婕?”肖尧接起了电话。
“我靠,肖尧你在干什么啊,”沈婕在电话那头大声说:“我跟你说,我对你很不爽。”
虽然没有误触免提,可是沈婕的声音在这环境下依然很大,肖尧怀疑郁璐颖能够听到。
“怎么啦怎么啦?”肖尧能感觉到郁璐颖投来的目光,顾不上找拖鞋,赤着足在黑暗中摸索着,出了爸妈的卧室门:“我又怎么了?”
“你没怎么,”沈婕在电话那头发出了清脆的,咬水果的声音:“我就是很不爽。”
“?”肖尧一头雾水。
“你为什么整整一个下午不回我信息?”沈婕义愤填膺地说:“六个小时!整整六个——六个半小时了!”
肖尧好气又好笑道:“你别故意学我说话行不行?再说我不是中午刚给你拍了炒文蛤?”
“你也知道是中午啊!”沈婕说:“什么叫故意学你说话,你这不双重标准吗?你拿来要求我遵守的标准,你自己不遵守?”
肖尧想了一下,认为对方所言极是:“娘子批评得对,虚心认错,坚决悔改。”
“写五百字检查给我寄过来啊。”沈婕气哼哼地说。
“五百字太没诚意了,一千字吧。”反正自己也没她家地址。
“你说,”沈婕又咬了一口什么:“你一个下午都在干什么?我给你发了那么多信息,还给你发了我的晚饭,你都不回。”
“你的四个家庭教师集体请假了?”肖尧笑道:“中午吃饭,给你拍了,然后坐黄包车回了家,然后找人修水管,弄完了以后大扫除,大扫除以后累到爆,直接就睡了一会,这不,刚接到你的电话才醒。”
“2004年还有黄包车?”沈婕难以置信地问道:“等等,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不对劲!”
“啊,我有怎么不对——”
“正常来说,你坐黄包车,然后到家,然后修水管,然后大扫除,然后开始睡觉,肯定会一直发QQ跟我直播的,一直哔哔哔哔哔,还会发很多彩信来,今天下午竟然一点动静都没有?”
“我不是已经认错了吗?”肖尧苦笑道:“你说,你不是最讨厌我这样了,怎么今天……今天还来劲了啊?”
“我就是要来劲,”沈婕说:“我也要让你品尝一下这种讨厌的感觉,否则你都感觉不到。”
“我忽然觉得你这样一点都不讨厌了,”肖尧赶紧说:“检查我写2000字吧。”
“不要逃避问题!你会大扫除?肯定又是使傻妹替你干苦力吧?”沈婕说:“你说,你是不是跟她一起去东如,太快活了,就顾不上给我发消息了?你半天才接我电话——你俩抱着一起睡呢吧?”
在?能把我家摄像头拆掉?
肖尧在客厅的博古架前打着转:“你想到哪去了——修水管和大扫除的时候她确实跟我在一块,然后她就回她妈妈订的宾馆去放行李了,这不,我俩正要找地方汇合,准备吃大排档去呢。”
“你不是说刚被我的电话给叫醒吗?”沈婕说。
“啧,”肖尧说:“个么睡觉之前肯定就订好行程了呀。”
“行吧,”沈婕嘟哝了一声道:“反正我还是觉得你在哄鬼。”
“哎呀老婆……”肖尧越说越心虚:“她那么保守的人,对吧?她那种家庭,你还不了解她吗?”
“确实不怎么了解,没有你们认识的时间长,”沈婕硬杠道:“行了,我也不跟你多说了,我家庭老师要来了,没那么多闲工夫管你俩的事——反正肖尧你记住,有些事情我可以眼开眼闭,但是你记得我走那天,你答应我的事情。”
哪件事情啊?“把第一次留给你”这件事吗?
“莫不敢忘。”肖尧承诺道。
“对了,我下午发的信息你记得看,记得给我回——”
门外响起了“咚咚咚”的敲门声,周叔叔的声音随即响起:“小肖?肖尧?来叔叔家吃饭吧,菜烧好了。”
“有人敲你家的门?”沈婕也听到了什么。
“啊——”肖尧刚要去开门,却听到里屋传来一声“哎,来了!”顿时眼前一黑。
郁璐颖一把拧开了卧室通向饭厅的门:“来了来了!”
然后给周叔叔开了门,站在门口和他客气寒暄起来。
肖尧只觉得浑身都跌进了冰窟冷水里。
“不是,没人敲门,”肖尧艰难地说:“是隔壁有人在敲门——我门是开着的,刚,刚才起开的时候开的,通通风,这老房子里长久没人住,一股子味。”
肖尧一边说,一边窜到了阳台上,生怕郁璐颖又跑来喊自己,顺手别上了门的插鞘。
随口撒一个谎,就要撒更多的谎去圆,肖尧内心后悔不已。
所幸,沈婕并未继续发难,而是说:“那就这样吧,你去吃晚饭吧,我要挂了。”
肖尧不知道她是信了还是看破不说破,试探道:“那……你睡前再给我打过来?”
沈婕沉默了三秒:“好的。”
肖尧放下电话,两腿抖个不停,心脏剧烈地狂跳。
比起后怕,他还有一种对自己的,道德不适感。
他甚至有一种冲动,立刻打电话回去,对沈婕坦诚事实,真心痛悔。
也许这样,还能让沈婕高看自己一眼。
“大兔,”此时,肖尧身后靠着的阳台门被郁璐颖敲响了:“你躲那里面干嘛?周叔叔叫咱们去他家吃饭呢。”
“来了,”肖尧定了定神说:“大羊。”
两个人在隔壁周叔叔家用了晚餐。
周叔叔名唤“周卫东”,75年生人,比肖尧大13岁,如今已近而立之年。
而墙上新贴上去的“囍”字则表明了他新婚燕尔的状态。
新娘子姓“宋”,是一个看起来颇为温柔贤惠的女人。
“我们这里的菜,可还吃得惯?”宋阿姨热情地给郁璐颖夹了一筷子菜。
“吃得惯吃得惯,”郁璐颖忙不迭地回答说:“阿姨做饭非常好吃。”
“菜是我做的,”周卫东笑眯眯地说:“知道你从魔都来的,我特意每道菜都多加了两大勺白糖。”
呃……
郁璐颖本想解释说,周叔叔,我们魔都也不是做菜都要死命放糖的,想了想还是说:“有劳周叔叔费心了。”
饭吃得高兴,又有两杯白酒下肚,在打听了一堆魔都生活趣闻之后,周卫东又打趣地问起两个人有没有给将来的小孩取好名字起来。
“你有屏(病)啊你,”宋阿姨用东如方言骂道:“切你的饭,人噶还高中生。”
“周叔叔,”肖尧不动声色地问道:“您取好了没有啊?”
周卫东露出了一脸“我可就等你来问了”的表情:“我们两个也不着急,我们都还年轻,事业上也要多打拼,东如县是计划生育模范县,我们两个都是体制内的,肯定只会要一个小孩,所以不着急,不着急。
“不过名字嘛,我倒是起了一个。”周卫东接着说道。
“你喝多了,跟外人说这些干嘛?”宋阿姨嗔道。
“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单名一个‘嵩’字如何?”周卫东道。
“周嵩?”肖尧恭维道:“好名字,周叔叔喜欢嵩树啊。”
“不错,”周卫东道:“嵩树象征着坚强、勇敢和不屈不挠的品质。嵩树是一种经受住风雨考验的大树,它的生长速度缓慢但稳定,寓意着耐心和毅力。嵩树也代表着智慧和长寿,因为它的枝叶茂盛,可以提供庇荫和庇护……”
肖尧用右手捂住了自己的嘴,慢慢摩挲着,掩护着自己偷偷打了个哈欠。
用完晚餐之后,肖尧本想带郁璐颖出去浪,却被郁璐颖以“太累”为由婉拒了。
“而且这外面好黑啊,”郁璐颖站在肖尧家的阳台上,双手撑着阳台的栏杆:“连灯都没有几盏,看起来好吓人啊。”
“有什么好吓人的啊,”肖尧不以为然道:“只是党校里面省电不开灯而已,外面还是很热闹的——你别真把我们这当乡下地方了?”
“那出去有什么好玩的?”郁璐颖噘嘴问道。
肖尧想来想去,好像也没什么好玩的。
起码一时半会找不出什么,魔都没有的东西。
“不然去湖边露台跳广场舞?”肖尧提议道:“挺热闹的,年轻人也多,蛮好玩的。不像魔都,都是老头老太在跳。”
“大兔纸,你随你女儿啊?”郁璐颖转过身来笑道,用两肘顶着阳台的扶杆,背靠在上面。
“什么话,我女儿随我。”肖尧蹿撮她道:“怎么样,去不去,去不去?”
“可算了吧,”郁璐颖笑道:“就算去,也是我看着你跳——大庭广众在外面跳舞,我是跳不出来,多难为情啊。”
听到“大庭广众在外面跳舞”九个字,肖尧又面露不安的神色。
“怎么了?”郁璐颖问他。
“没啥,”肖尧说:“下午你姐发消息来,说,前阵子我和她在T大的桥上跳舞,被人拍下来了放网上,现在好像有点小火?”
“啊?”郁璐颖怔了一下:“你俩啥时候到T大去了?”
“就那次,咱们不是测试共生极限距离来着嘛……”
“哦哦哦,对对对,”郁璐颖说:“怎么啦?走红网络不是蛮好的,明天去网吧,给我也看看。”
“啧,”肖尧说:“我是没什么啦,这不是你姐担心被她爸妈看到吗?”
“不会的啦,”郁璐颖道:“国际互联网这么大,哪儿就那么巧。”
“是说也没错啦。”肖尧有点没底气地说。
“哎,大兔纸,”郁璐颖忽然摇了摇肖尧的胳膊:“我想吃西瓜。”
“吃。”肖尧伸手去拉阳台的门:“我去给你买。”
“要冰的。”郁璐颖说。
“好好好。”肖尧说:“冰的。”
结果,郁璐颖又说她一个人待在这房子里会害怕,两个人一起穿上鞋出了门。
“你这里外面到晚上真的好黑啊……”郁璐颖紧紧扒拉着肖尧,左顾右盼道。
“怕人还是怕鬼?”肖尧笑着问她。
“鬼有什么好怕的?”
“人也不用怕,”肖尧说:“这党校里面啊,他是有门卫的,一般来路不明的人进不来。”
“我看你白天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进来了。”郁璐颖指出。
“那是刷脸认证,门卫都认识我。”肖尧告诉郁璐颖。
“哦……”郁璐颖说。
两人走进党校的操场时,总算有了一盏颜色惨白的路灯。
这路灯把他俩手拉着手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站在操场的入口,两个人巨化的影子却能一直盖到花坛上。
郁璐颖紧紧扒拉着肖尧的手臂,眼睛注视着地面上的两个黑色身影,好像是无限延伸的线条。
影子伸展在地面上,宛如黑色的细长绳索,相互交织、错综复杂。肖尧的影子高大笔直,仿佛一个庇护的遮蔽物,而郁璐颖的影子纤细柔弱,与他的影子相互交错。
郁璐颖望着两个影子的延伸,放松了紧握的手臂,将手温柔地放在肖尧的手上,两人的影子交织成一个联结的图案。
要是未来也能像这影子一样好长好长,该有多好,肖尧想。
郁璐颖戳了戳肖尧的胳膊,肖尧配合着她,用两个人的臂弯摆成了一个爱心的形状。
接着,他们又一次用手指摆出了兔子、羊、狗和猫的形状。
肖尧真是佩服郁璐颖的想象力,还有她的动手能力。
“对了,有个事情和你说。”肖尧说。
“嗯。”
“刚才吃晚饭之前,沈婕不是打电话来吗?”肖尧说。
“嗯。”
肖尧把电话里的内容大致说了一通,叮嘱郁璐颖到处别说穿帮。
“什么呀,”郁璐颖一下子不高兴了:“你干嘛跟她撒这种谎,那样我岂不是成了,成了……”
“唉,我也觉得这样不好,”肖尧挠了挠自己的头,又挠了挠郁璐颖的胳膊:“当时就是嘴一秃噜,下意识地,怕她生气嘛。”
“她要打翻醋坛子,当初就不该跟我提这种要求,”郁璐颖生气地说:“当时我们两个人就说好的,以公开、透明为原则,那时候我在土耳其浴室还帮她讲,不要弄到最后我跟她连朋友都做不了了,她还口口声声说,不会的不会的……”
“哎呀,你别怪沈婕,”肖尧说:“要怪,要怪就怪我好了。”
“本来就怪你!”郁璐颖嗔道:“撒谎的小孩!”
肖尧本想说“要不是你连我给她拍个文蛤都要吃醋,我也不至于一下午没怎么回她,被她作成这样,才下意识撒了谎”,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他既然看出郁璐颖并不是真的生气,遂笑嘻嘻地去搂她,准备说几句逗她的话。
郁璐颖的手机就在此时,响了起来。
“喂,姆妈?”
……
“嗯,吃好了。”
……
“我没跟他在一起呀?准备回宾馆了。”
……
“没有,晚饭去他邻居家吃了,吃好饭我就走了。”
……
“他那个水管子,好像一两天弄不好——好像屋顶也有点漏。嗯,一点点。”
肖尧匪夷所思地看向了郁璐颖。
“吃的,吃的炒文蛤呀,姆妈你吃过吗?天下第一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