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齐家三姐弟起了个大早,正用着早食呢,便听见院外传来一声呼喊。
“奉仙姐!起床啦!”
三人同时扭头,二哥齐平一声不吭起身去开院门,齐安拿筷子轻敲两下碗沿,笑道:“姐,瞅瞅人秀秀姐这精气神。”
齐佑回过头闭眼打了个哈欠,声音懒洋洋地说道:“应该的嘛,第一年参加科考就连过县试、郡试,放眼整个云中都是凤毛麟角的存在,像我这种用了三年才走到这一步的笨蛋自然是比不了的。”说完筷子精准地从菜碟中加起一片腌菜扔进嘴里,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且全程未曾睁眼。
不愧是你。齐安腹诽道。
不过齐佑越是咸鱼,齐安越是想要戳她起来蹦跶蹦跶:“姐,你得往好了想,这考秀才啊,中了就是中了,不中就是不中,又不是说进了州试就封你个半步秀才,那不还是个童生吗?什么时候进州试不要紧,只要你今年中,她连续三年不中,就算是凤毛麟角别人也会觉得你更厉害。”
齐佑努力睁开两条缝斜瞥了齐安一眼,一点也不上当:“你姐我是笨,但不傻,人家中的几率是抛币见字,我中的几率是抛币不倒。”说完又合上眼,端起热乎的米粥小心翼翼嘬了一口。
这时一名样貌清纯可人的女子一个小跨步动作轻巧地落入屋内,如同一只灵动俏皮的狐狸。
进屋后,瞧见齐安正看着自己,女子微微一愣,旋即露出个稍显拘谨却意外可爱的笑容主动打起招呼:“安哥儿早啊!”
女子姓王名娟,秀秀听着像是乳名、小名,其实不是,这是她的表字。
王家和齐家离得很近,相距不到十丈远,王家同样有三个儿女,王娟排行老二,上面有个大姐,叫做王霞,表字红红,下面有个弟弟,叫王子。
不得不说,海山村这边的人取名叫字着实有些飘逸,相较之下,自家老姐这表字虽同样槽点满满,但比“秀秀”、“红红”总归还是要有逼格不少的。
齐安轻抬筷子笑着回了句:“同早同早。”
王娟被逗得抿嘴直乐:“听过同喜同喜,还是头一回听同早同早的。”说话间,齐平回屋,默默从她身后经过,又默默坐回到自己的位置。
“快点奉仙姐,咱可别让俞婆婆久等了。”在礼教中,打扰他人用膳用食其实是不合礼数的行为,但生活中,人不可能做事完全一板一眼,以王齐两家的关系,平日稍有跃矩的举动根本没人在意。
俞婆婆估计早麻木了,齐安默默喝粥不做拆穿。
这位俞婆婆是海山村最老的童生,现今已67岁高龄,近五十年来年年参加科考,不曾中断,今年正好是她第三十次进州试,俗话说得好,一回生二回熟,啥事来个三十回,那该麻都已经麻了。
虽同是头回进州试,齐佑的心态可比王娟咸鱼多了,王娟一个劲催她快走,她一个劲吹着米粥,到头来齐佑是一点影响没受,反倒是齐平齐安两兄弟不知不觉就加快了速度。
好不容易盼到齐佑终于放下碗筷,一番收拾,两家八口人连带着两头驮行李的工具驴终于是在一刻钟后踏上了行程,朝着东边村口方向行去。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当一行人走到村口时,这里已经有几十上百人等候在此,一见到她们的到来,人群顿时爆发出欢呼声,与此同时,鼓声锣声亦是齐声大作。
热闹瞬间刺破了清晨的宁静,屋檐下不明所以的燕子也被吓得飞上了天。
齐安一行人皆是一脸懵,全然不知村里为何还整出这阵仗来,以前有人去州试也没整这些啊。
走近一问才知道,村长说这是海山村百年来头回一年三人参加州试,故而才私下悄悄号召了其他村里乡亲整出这么一出隆重的送行仪式来。
让齐安颇有好感的是,送行仪式中并没有安排任何领导讲废话的环节。
俞婆婆那边大都是叮嘱她保重身体要紧的。
齐佑王娟这边也挺热闹,有以前也参加过科考的婶婶婆婆们苦口婆心叮嘱些老生常谈的东西,比如……认真读题;有相熟的好友击拳送上祝福;甚至还有或暗恋或明恋她们的年轻小伙羞答答送上代表他们心意的东西,路边随手摘来的三五野花,编得五颜六色的花环,亲手绣制而成的精美荷包,林林总总,不一而足,不过用心程度却是高下立判,层次分明。
这一切看得齐安是感慨万分,换个人来看到的可能是这时候人们表达爱情的美好单纯,然而他却看到了别的东西。
现实里人们总说真正的爱情已经越来越少,可事实上,古人在某种层面上还要更加现实。
对男人而言,同样两个二十岁的女人,一个是长得美的粗人,一个是长得丑的读书人,九成九的男人会毫不犹豫选择嫁给后者。
对女人而言,同样两个二十岁的男人,一个是长得美的穷人,一个是长得丑的富家少爷或官家公子,但凡有可能,九成九的女人会希望能娶后者,即便是入赘。只有在有机会纳小的时候,她们才会考虑能在眼缘和生理上满足她们喜好的男人。
齐安看得透彻,但他明白,仅凭择偶观就批判他们现实、毫无人情味着实是有失偏颇,毕竟他此刻正亲身经历着全村人敲锣打鼓十里相送的场景,这一幕,他以前只在书中见过。
但他心里也清楚,这几十百来号人里面,必然有人是真心将三人视作海山村的骄傲,有人则纯粹是混在其中凑个热闹,甚至有人表面说着祝福心里却巴不得你一辈子不中。
眼看着三人三驴绕过一棵歪脖子树彻底消失在径头转角的岩壁之后,齐安这才放下挥得有些发酸的手,折身同大部队一道回村。
……
两兄弟回到家中,对于家中骤然少了一人,齐平倒也并没有多少不习惯,赶考嘛,又不是一次两次了,前年的县试,去年的县试、郡试,今年的县试、郡试,他早就习惯了,州试唯一的不同也只是距离更远一点,往返时间更长一点罢了。
可齐平没想到的是,二人世界仅维持了还不到一天,他就成了孤家寡人。
“齐二哥!”
正在田间为春耕提前做准备的齐平闻声抬头,见一个个子娇小,样貌平平无奇的男子正顺着田埂小道朝他这边跑来。
齐平一眼认出这是隔壁老王家的三儿子王子,见对方一脸急色匆匆的模样,他心头顿时涌现不好的感觉,忙问道:“出啥事了?”
王子停下后,也不卖关子:“那个……齐安……齐安……他……跑去追……我姐……她们了。”
他连喘带说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齐平听着都替他急,听明白整句话后便更急了。
“什么?他疯了吗他!一年轻帅小伙一个人跑外头多危险呐!你怎么不拦着他呀!”
眼见齐平迈着大步往外跨,王子一脸无奈和委屈道:“我拦了呀,可他说奉仙姐有很重要的东西落家里了,他必须在考试前追上去给她。”
“什么东西?”齐平有着这个时代男人特有的细腻,齐佑的行李是她和齐安昨儿白天一起收拾的,但他晚上回家后不放心还特意再检查过一遍,不应该会落东西啊,他很是纳闷。
王子摊手:“我也不知道,他就跟我说是很重要的东西,等东西送到就立马回来,说完他就跑了,我追不上他,就来找你了。”
齐平低头琢磨,琢磨了一会儿愣住了,他都不知道自己在琢磨个什么玩意儿。
“多谢。”他朝对方道了声谢,说完便顺着对方来时的路跑了,速度之快,等王子回过神来,人都已经窜出去八丈远了。
齐平想得很简单,趁齐安走的时间还不算久,以他的体力说不定还能追上,届时若齐佑真是落下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哪怕麻烦一个村里的婶婶骑驴去追也行啊,哪用得着一个男孩子家家独自去追?何况还是步行。
就齐安这姿色,万一真要碰上什么山贼强盗,那后果他想都不敢想。
可惜齐平一直追到昨天送行的那棵歪脖子树都没寻见人,这一路追了这么远,他也冷静了不少。
考虑到家中需留人照看,田里的事也耽误不得,纠结许久之后,齐平终究还是放弃了继续追寻,折道而返。
“应该不会有事的,这些年剿匪剿得这么厉害,就算有强人应该也早被吓得挪窝了吧……”齐平忧心忡忡,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安慰自己,而在担心齐安安危的同时,还有个问题始终困扰着他,“到底落了个啥啊……”
齐安从径旁一棵老松树后无声探出半个脑袋,他静静注视着齐平的背影缓缓消失在视野之中,松了口气的同时,心里也满是愧疚。
“对不起……”他呢喃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