拨云见日,阴霾渐散,鹧鸪岭的悠扬歌声重新回荡在山间,顾心恒轻轻合上眼,微仰起头,那淡淡的暖意,舒服得像是母亲的手轻抚着脸颊,连带着心灵,也一并得到治愈。
自知道哪边是南后,鹧鸪岭上的一男一女便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顾心恒倒是不急,他的高祖父,也就是他爷爷的爷爷顾枫有一句至理名言至今仍被做游戏的后辈们奉为圭臬。
他说:一名顶尖的游戏设计师至少也是半个心理学家。
受这句话的影响,各大学的游戏相关专业甚至都将心理学陆续纳入必修课程。
而作为顾家人,初心未来的接班人,顾心恒从小也学习过不少心理学相关知识。
就心理学而言,有一个处理人际交往问题最简单高效的技巧——换位思考。
顾心恒非常清楚,他越是表现得局促,越是难以启齿,便越是容易加深对方的尴尬。
所以他放松心情欣赏江景,又闭上眼睛感受阳光,为的就是让对方感受到他对刚才的事并不在意。
白纱下轻蹙的眉头又轻轻舒展,眉下如秋水般的盈盈眼眸重归平静,她学着他,闭上眼帘,微仰起头,任那春日的暖阳慢慢消融积月的疲惫。
良久,女子最后再贪婪地深吸了一口气,主动打破沉寂道:“该走了。”
“嗯。”顾心恒下意识环视一圈,留意到地上的尸体,问道,“这些尸体是不是得处理下?”
女子看向他,没说话。
顾心恒解释道:“就这么扔这,怕是会吓着人。”
女子想了想,似乎觉得他说得有道理。
“好。”
顾心恒想的是将尸体往林子里挪挪或者干脆往山下一丢,刚准备动手,就见女子竖起两指,指尖上空,凭空生出一颗虚无的火球。
随着火球慢慢变大,它的颜色也从暗红慢慢变为橘红,然后是金黄,最后如白炽一般。
这时她手腕一动,并拢的两指快速划了个圈,一半足球大小的白炽火球顿时分裂成一圈乒乓大小的小火球。
紧接着她侧头扫了眼尸体陈列的位置,两指如剑斜斩而下,火球犹如涤荡的剑气纵横飞出,精准命中每一具尸体。
顾心恒全程张大着嘴,他原以为自己的处理方式已经够粗暴了,谁成想和人家一比还是小巫见了大巫。
不得不说,对方新展示的这一手着实帅气,同时从中也看得出来,杀卢三刀那一下确实不是运气。
既然准头没问题,那方才剿灭残余时为何还要采用覆盖式打击,他猜测,人家可能只是嫌人多,单纯懒得挨个瞄而已。
火焰升腾,尸体在烈火中形变扭曲,有类似木材燃烧噼里啪啦的声音,还时不时有类似哭喊的声音。
“这是残存的怨念。”
顾心恒微微一愣,旋即明白过来对方这是怕他吓到。
笑话,他好歹也是接受过九年义务教育的男人,能被这玩意儿吓到?
人死后体内依旧存在大量气体,尸体在高温下急速膨胀,气体便会急促向外排出,所谓哭喊声其实就是气体受挤压急速运动所产生的,听着玄乎,其实就和掌心快速握合时会发出声音是类似的道理。
不过这种事也没必要较真,他装作松了口气:“原来如此。”
女子制造的火焰比他想象中还要恐怖。
他是眼睁睁看着尸体在火焰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前后最多不到五分钟,按这个世界的说法,就是不到一柱香的时间,偌大一个人便化为了一地灰,随着一阵风起,人在世间的最后一点痕迹也被无情抹除。
“走吧。”女子的声音再度响起,语气平静就仿佛风吹起的只是尘埃落叶一般,白纱在风中飘荡,更是为其平添了几分洒脱。
“嗯。”
顾心恒落后半步跟在女子侧边,继续沿着鹧鸪岭朝山外走去,一路向东,目标临邑。
芳草澹烟江上路,鹧鸪声里斜阳暮。
顾心恒是个多愁善感的人,这短短的一程在他看来就像是人生的缩影,总有人会渐渐走散,也总会再遇见新的人,而人心一旦被恶念侵吞,路也便走到头了。
边走边回忆被那女人骗的场景,他自认自己已经足够小心了,可对方的言语几乎挑不出任何毛病,表情和动作也没有丝毫撒谎的痕迹,对此,他也只能说,对方的演技确实精湛,精湛到堪比影帝。
通过这件事,他也得到了教训,一场精心演练过无数次的骗局是完全有可能不在动作表情上露出丝毫破绽的,他对微表情、微动作鉴谎的自信险些害他丧命。
这让他想起姑姑曾经告诫过他的一句话:懂得越多,越是要心存敬畏,什么都不怕,才最可怕。
他以前还不懂这句话的意思,现在终于有所感悟。
顾心恒想事情的时候,女子也没主动说话,都沉默一点虽然也没什么不好,可既然决定要一起去云苏,前路漫漫,总不能一直这样。
让对方主动开口显然也挺难为她,顾心恒没有这个时代的男人那所谓的矜持,便主动搭话道:“对了,还未请教恩人名讳呢,这一路同行去往云苏少说也还得五六日,总不好叫一路的恩人吧?”
女子犹疑了片刻,可能觉得他说得有些道理,便答道:“冯雨。”
“冯雨。”顾心恒复述了一遍。
“嗯,两个点的冯,四个点的雨。”
“噗!”顾心恒一时没忍住轻笑出了声,见对方扭头看来,连忙解释道,“你别误会,我不是笑你名字,我只是觉得你介绍名字的方法,唔……很可爱。”
“我没读过书。”她说出这句话的语气明显有些低落。
就连齐安一个生在农家的男子想读书都有姐姐教,堂堂天师想读书却没得读。
你在羡慕别人的同时别人也在羡慕你,天师也是人,也会路痴,也有求而不得的东西。
这一刻,顾心恒释然了,他用半认真半玩笑的语气说道:“你想读书?简单,我教你啊。”
见对方望着自己不说话。
“不信啊?看我给你证明一下。”顾心恒环顾四周,诶!有了!他臂指江水,朗声颂道,“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这里的历史没有三国,没有赤壁,更没有周郎,不过仅此一句足矣,顾心恒就此打住,扭头问道:“怎么样?我虽才疏学浅,但只是教你读书识字,肯定没问题的。”
冯雨似有些意动,但想想还是拒绝了。
“我交不起束脩。”
顾心恒听得一脸懵,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束脩说的是啥。
真是个傻姑娘啊,不仅傻,还实诚。
“你救我一命,我教你读书,要啥束脩啊?你就当我是报答救命之恩,不图任何东西。不然总不好以身相许吧,那我这不是恩将仇报吗?”
冯雨被他最后一句逗得忍俊不禁。
顾心恒之所以这么做自然不是想讨好或是觊觎对方什么,他只是觉得人家救他一命,还将护他一路,他理当做些什么回报对方,就这么简单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