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伯恩三人表现得对顺天教非常忠诚，但，在没弄清楚这种忠诚从何而来之前，顾修涯依旧是对他们抱有警惕的。

他不能就这么堂而皇之的打开信息。

他需要更为隐秘的手段。

原本顾修涯是没有这方面的能力的，但之前的会面给了他灵感。

——既然调查局方面将【真实界域】称之为隐秘状态，并且丝毫不担心在其中的交谈被人得知。这足以说明，在调查局现有的各种对策手段中，对真实界域的探查能力很少，甚至可能是全无。

他完全可以借鉴这个办法，来确保自己接下来的行为不被伯恩等人探知。

至于进入真实界域的途经......

顾修涯拿过背包，从里面翻出了一个玻璃小瓶。

粘稠而漆黑的液体顺着瓶身滑落，散发出让人理智躁乱的气息，彰显出祂强大的污染性。

神灵之血。

源自杰弗里。

顾修涯打开瓶盖，割破手指，朝里面滴了一滴自己的血。

几乎是瞬间。

源自痴愚地蟒的力量迅速和神血产生了剧烈反应，二者相互吞噬、相互侵蚀，眨眼间就滋生出大团大团的黑色生物组织。

顾修涯眉头一拧，松开手。

下一刻。

飞速生长的黑色物质瞬间挤爆瓶身，炸落满地。

它们看起来像是一条条触手，却比正常的触手要更加无序，更加诡异，外观上几乎脱离了生物的范畴，于蠕动中不断分裂成针刺般的黑色聚合物。

水泥灌注的地面迅速被其腐蚀，留下一道道散发青烟的凹痕。

无形的意识波动在青烟中荡漾，眼前开始有了一种朦胧感。

几乎是同时。

周围原本看似普普通通的雪白墙面上，突然亮起大片繁复铭文。

在明暗交替的微光之间，有某种意识力量浮现而出，迅速拖延住真实和虚幻的转换进程。

受其波及，神血和痴愚地蟒的争斗产物，那些正在地面上疯狂蔓延蠕动的黑色生物组织，也如同陷入泥沼的动物般，渐渐变得萎靡起来。

但这滴不知从何而来的神血似乎极为暴戾，即便处于下风，依旧疯狂冲击这股意识能量，试图脱困而出。

只可惜祂终究只是一滴血，是脱离了神灵之躯的无根之萍，力量有限，很快便被铭文投下的意识之力彻底压制住。

很显然，这座被称为【黑牢】的监狱，并不像它看起来那样普通。

这种由铭文产生的力量亦非寻常之物，其强度虽然不及太浩，却也远超中阶驻念神物，足以压制住绝大多数意识态力量。

顾修涯对此不太满意。

痴愚地蟒也就罢了，本身就不是什么厉害的东西。

但神血好歹沾個神字，如此轻易便被压制......是不是有些太掉价了？

莫非，二者是同级别的力量？

可我明明没有感觉到神灵特有的威压......

这念头刚起，顾修涯突然感觉到一阵强烈的心悸！

有某种强大的生命朝这里投来视线。那目光穿透水泥的阻隔，撕裂空间的界限，一路抵达地底，看向了地面上的神血。

顾修涯站在原地，仅仅遭受余威，亦觉浑身仿佛针刺。强烈的危机感让他心脏狂跳，脸色骤变。

这是......神灵的视线？！！

就在这念头闪过的转瞬间。

地面上的神血仿佛牛油入锅，骤然消失不见。那些不断增生的黑色物质也随之沉寂下去，缓缓化为黑灰飘散。

与此同时，铭文投下的力量，也在这不分敌我的无匹视线注目下，崩裂成微光陨灭。

神血的骤然消失，让真实界域的降临速度乍然一顿，隐隐有就此中断的架势。

但紧接着，神灵注视带来的现实扭曲，就再度激活了这一进程，并且较之刚才，速度反而愈发迅猛了几分。

不消片刻，真实界域就彻底降临了现实。

一瞬间，亮堂的房间仿佛坠入深渊，昏暗迅速成为了视线中的主色调。

原本规则的物体渐渐变得扭曲，半空中有细微如牛毛的黑色粉尘飘落。

属于物质的一切事物都开始向虚幻的层面跃进，目之所及的任何东西都变得如梦似幻，充满怪异的不真实感。

头顶的灯光突然变成了红色，于扭曲的视线中不断疯狂闪烁，警报随之响起，门外传来了迅速靠近的跑动声。

顾修涯脸色不变。

他抬起手，以指做笔，凌空书写，意识的力量将少量血液凝聚于空中，描绘出两个奇异甲骨文字。

“太浩。”

呼！

伴随一闪而逝的纯白，人声与身影同时陷入难以探知的隐秘之地，于人类五感中消失不见。

......

故地重游，总是让人不免生出感慨。

即便这【故地】实在不像是人类呆的地方也一样。

顾修涯看到沙发在眼前变成了蓬松的奶油状，灯光化作线条拉长飞舞，实木的沙发长到了墙壁里，正一点点扒拉着小短腿往外爬。

在真实界域的侵染下，一切物质构成的东西，都在逐渐变得扭曲、怪异。

这些熟悉又陌生的扭曲事物，让顾修涯突然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进入真实界域的情形。

那时候的他是弱小的，是无力的，是无数普通人在这个世界上的翻版，除了稍微聪明一些，和芸芸众生别无二致。

面对这超出人类理解的场景，他毫无办法，连控制身体活动都办不到，只能在恐惧中崩溃，直至昏厥。

第二次要稍微好些，那时，他依靠痴愚地蟒的力量，艰难抵御住了扭曲带来的躁乱，虽然仍旧很痛苦，但至少拥有活动能力。

第三次，他基本适应了真实降临后引发的各种感官过载，除了还是会听到絮乱人声，受到理智冲击外，已经可以做到行动自如。

而现在，他感觉已经不能用【适应】来形容自己的感受了。

曾让他备受折磨的躁乱感彻底消失了。

他没有感觉到任何理智上的冲击，也未曾感觉到半点噪音和耳鸣。

如果不是视线中依旧留有轻微的扭曲和怪诞感，他甚至怀疑自己根本就没有进入真实界域，而是一直呆在现实之中。

他就像是诞生于这里的生物，明明周围的一切都在扭曲，都在不断变得怪异，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生理上的不适。反倒有一种如鱼得水的畅快感。

......是太浩带来了这样的变化么？

还是我本身的思感器官，于力量的冲刷和躯体的重组中得到了进化，获得了更高的【污染抗性】？

或许，二者都有......

心念转动间，顾修涯抬起了头。

他的眼中散发纯白光芒，看见扭曲而阴暗的空间中，有无数知识在他眼前飘荡。

不同的知识颜色各异，形态万千，它们时而化作流光飞掠，时而化作蜉蝣缓行，迅速向他靠近过来。

这一刻，他突然想到了一些困扰他许久的问题。

【真实界域】和现实世界的关系是什么？

它具有何种性质，又是以什么样的形式存在？

这些问题如果放在一个月之前，顾修涯完全给不出答案。

因为他在人类社会生活两辈子，所获的经验和知识，根本无从解释这等超出人类理解范畴的东西。

但如今。

随着痴愚地蟒不断从这个世界获得力量，产生一次又一次的进化。

随着源于群体意识之海的太浩之力不断降临他人类的身躯。

随着不同驻念神物带来的幻觉越来越多；随着颅中之眼的生长越来越完整......

认知的高墙在无数次冲击中渐渐崩塌，孱弱的人类大脑获得了思感上的进化，身体的主人自然也就拥有了容纳【新知识】的资格。

顾修涯很快发现，自己在真实界域中看到的知识，较之之前，要更多了。

但和上一次不同是，这些知识虽然依旧在围着他打转，却不再如从前那样疯狂想要往他身体内钻。

而是规矩的围绕着在做圆周运动，像是开屏的孔雀一般，试图展现出自己最吸引人的一面，引起他的注意。

......又像是，在对他，表示欢迎。

如此反常的情况，让顾修涯眉头微皱。

他伸出手，尝试想要抓住眼前的知识。

让他没想到的是，这个普通的动作，居然引发了知识们的剧烈应激反应。

一瞬间，大片围绕他转动的知识忽然腾跃散开，仿佛被吓到的野猫般，迅速远离了他，停留在远处，不再靠近。

只有一条仿佛蠕虫般的知识，因为爬行速度太慢，拼命爬了半天也没爬出去多远，依旧处于他眼前。

这是......知识在抗拒我？

不，不对，如果它们抗拒和我进行接触，就不该在之前对我那般热切，试图引起我的注意了......

等等！

难道说，知识主动远离，是在向我传达某种信息？

它们......在以这样的方式，暗示现在的我还没有和它们接触的资格？

它们在以这种方式，避免伤害我？

这......

这是不是有些夸张了？

我也不是谦虚，我一个普通人，何德何能......

顾修涯不敢相信自己的想法，他找不到知识如此优待自己的理由。

但目前看来，这似乎已经是最合理的解释了。

受限于眼界和认知，他一时想不出个所以然来，知道再琢磨下去也是浪费时间，只得压下心里的困惑，专注于眼前的事情。

他很快再度伸手，抓住了那条从在眼前缓慢蠕动的知识。

一瞬间，他脑子里凭空多出来了大段冗繁复杂的信息。

顾修涯原本以为，自己能通过大脑直接将这些信息解析，毕竟他现在的大脑已经在痴愚地蟒的力量下进行了重组，远非正常人类可以比拟。

但很快他就发现自己想当然了。

当他尝试去理解这些信息的时候，大脑竟然再度开始发烫，额温迅速升高，思维瞬间就有一种陷入浆糊的迟滞感。就像是CUP过载了一般。

虽然程度上较之从前要好许多，但症状依旧一个不少的存在着。

顾修涯不免因此产生了一种怀疑。

或许，人类的大脑自诞生起，就不包括解析这些知识的功能。

在生命本质未有重大跃迁的前提下，无论多少次重组进化，属于人类的大脑都无法彻底僭越这道认知天堑。

它只是获得了容纳知识的资格，却不包括理解。

好在顾修涯和他的普通同类不同，他有一个新的思感器官，颅中之眼。

他闭上双目，颅中之眼随意念开阖。

意识的力量瞬间以全新的途经自脑海向外延展，脑电信号中蕴藏的信息被迅速解析，让他产生了接二连三的明悟。

原来，真实界域，才是这个世界的真容。

它和现实的关系，属层叠态。

如果将这个世界本质，看做一张无穷大、覆盖一切、包容一切的薄膜。

那么，现实世界就位于这张薄膜的上方。

而真实界域，则位于这张薄膜的下方。

二者以世界本质为界限，相互影响、又各自独立。

真实界域存在的意义，就是在一定程度上隔绝非常之物，容纳非常知识，让世界在保持物质基础上、遵循物质的规律运转，维持稳定。

至于现实世界存在的意义......顾修涯没有在知识中获悉。也可能是这部分知识，尚无法被如今的颅中之眼解析。

但顾修涯隐隐有一种猜测——或许，现实世界存在的意义，要比真实界域更加惊人！也更加可怕！

这是灵感给予他的冥冥启示，至于正确与否，也只有在获悉答案后，才能得出定论了。

他没有在这上面纠结太久，因为他还记得自己进入真实界域的目的。

顾修涯抬起手，银质的挂坠在掌心折射出微光。

他心念一动，纯白的光芒瞬间自双目中涌出，将挂坠笼罩。

咔嚓！

伴随一声轻响，前一刻还浑然一体的挂坠突然自中间断成两截。

一抹幽蓝的光芒从中空的挂坠中缓缓升腾而起。它像是具备某种定位能力，在离开挂坠后，立刻径直朝顾修涯扩撒而来。

顾修涯心头闪过一丝了然。

和他猜测的一样，挂坠的身份验证，正是基于太浩之力。

这幽蓝色的意识态能量，想必就是【顺天教教史】了。

他伸出手，与之相碰。

下一刻，庞杂的信息瞬间涌入脑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