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修涯并未目睹那个人人有仙修，个個是异形的年代。

他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数百仙山已因一场天地巨变，倒塌得所剩无几。

如今仅剩的九座仙山，也因顶尖大能的陨落，失去了绝大部分效用。

后继者只是堪堪维持着它的运转，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分崩离析。

顾修涯并不期待那一天的到来，因为据他的便宜师父所说，山外的世界，比山中要可怕得多。

那是一片混沌扭曲的天地，是埋葬了无数高修大能的恐怖界域。

不怕死的前辈们，已经用自身的死亡，证明了出山的结果只有死路一条。

如今，仙山之间的交流活动，都是依靠山与山之间架设的传送法阵来进行，没有人敢涉足山外，以身犯险。

这些自诩为修真者的人们，就像是鸵鸟一样，把仙山当成最后的屏障，困守其中，不敢越雷池半步，只期能苟延残喘下去。

只可惜，世界万物的运转，从不由人说了算。混沌才是宇宙的本质，规则只是漫长时间中一闪而逝的巧合。

即便留在山中，做一只鸵鸟，也阻止不了一切的到来。

仙山最终还是会塌的。

天地巨变造成的损伤难以修复，后继者竭尽全力，也不过是在延缓这一天的到来罢了。

顾修涯知道自己多半是能有幸见证仙山陨落的，虽然他并不想有这等荣幸，也并不知道那一天会在何时来临。

因为【瞻神】第二页的开启，已经向他揭露了【列诡异箓】的部分本质。

——故事与故事，是衔接的。

除非他放弃长生的诱惑，不再进入观仙。转头去另一个世界，当一个被束缚在星球之内的虚假神明。

否则持续的穿越下，他终将亲眼目睹那一天的到来。

当然，即便仙山陨落，修行之法还是能用的。

无论是【交感法】还是【外丹法】，说到底都是这个世界的人总结天地规律，形成的应用理论，仙山在与不在，不会影响到它的作用。

所以，如果不介意自己变成一个非人生物，最好的选择还是尽快踏入修行，提升实力，才有机会在未来的巨变中活下去。

这也正是顾修涯此行的目的之一。

——这次穿越，他除了想拿到救治言樱的办法外，还希望获得一部外丹法，作为立身之本。

“外丹法不看悟性，不挑天赋，任何人只要找到适合自己的外丹，与之交合，即可共攀大道。”

顾修涯回忆起了便宜师父的说法。第一次来到观仙时，因为【十息悟道】的超强天赋，他被慷慨赐予了外丹——痴愚地蟒。

仙山之中门派众多，资源争夺剧烈，便宜师父又不是顶尖修士，一条痴愚地蟒几乎是整个门派数年积攒下来的老底。

如果不去深究把一只怪物放进人体会带来多大的危险的话。

如果站在这个世界修行者们的角度来看的话。

这种赐予无疑是一种极大的优待。

更难得的是，便宜师父并没有对这次赐予索求什么回报。他只要求顾修涯尽快完成外丹【孵化】，获得修行之资。

单就这一点来看，顾修涯对于便宜师父是抱有感激的。

他如今获得的一切力量，除了他的自身努力之外，归根结底都和痴愚地蟒的助力密切相关。

可以说没有痴愚地蟒的帮助，就没有他现在的一切。

但同时，他也因为痴愚地蟒带来的影响，遭受了各种心理和生理上的折磨。

特别是刚刚接纳痴愚地蟒的那段时间，他差点就死在了痴愚地蟒带来的躯体异变、和理智冲击之中。

那段时间，便宜师父并没有关注他是死是活，只是告诉守门的师兄:“静待三日，以观其变。死则扒皮做羹，活则收入门墙。”

因此，他既感激于对方的慷慨，让他获得了掌握真正力量的资格。同时也反感于对方的霸道，不告而为就往他身体里塞了个怪物。

这种复杂的情绪，让他不太想和对方发生直接冲突。也不想留下来，做什么关门弟子。

他在观仙没有势力基础，留在这边按部就班的修行太过危险。这个世界的修真者可不是什么道德之士，他们奉行的是弱肉强食，越是天赋绝佳之人，越是逃不过成为血食的命运。

顾修涯甚至怀疑，他的便宜师父之所以对他如此优待，就有这方面的原因在。

因此，他打算达成目的就立刻离开，在自身实力强到足够保证安全前绝不再来。

只要拿到了外丹法，他大可以回到瞻神世界，依靠顺天教的力量，迅速壮大自己。

等到他三花聚顶，位列仙班那一天，便是仙山崩塌，也不过尔尔小事罢了。

……

当顾修涯从纷乱念头中回过神来，时间只过去了数十秒。

他没有去看发生异变的蜻蜓男，也没有关注一旁呆立不动的长舌女。

【成真】之人，会扩散【见真】的效果。长舌女长时间注视蜻蜓男，已经没救了。

他拿出伯恩交给他的钥匙，打开了刀疤男手上的天体钛金镣铐。

一瞬间，刀疤男的模样迅速发生了变化。

他的耳朵上长出灰色绒毛，耳廓向外延展，变大了一倍，鼻梁向前微凸，嘴唇朝后裂开，露出一排细密尖牙。

他身上的肌肉缓缓蠕动，手臂变得修长，臂弯内侧长出一片透明翼膜，一路延展到腋下，与脊背相连。

他的手指指甲弯曲成勾状，双腿出现了明显的前倾，脚上也长出了抓地的钩爪。

这种剧烈的外形变化，让他整个人的气势也变得阴沉起来。

“谢谢。”

刀疤男活动了下身体，脸上露出一种压抑过后的放松神色。

他主动将镣铐扯下来，递给了顾修涯，开口道：“但愿我现在的样子没有吓到你。”

或许是因为身体内在发生了改变的缘故，他的声音显得有些尖锐，说话时獠牙外翻，神色很是狰狞。

“不用担心，我见过很多比你更吓人的东西。”

顾修涯淡淡道。

刀疤男的样子让他想到了雷震子。

格兰联邦的基因改造技术似乎并不是以人类基因作为主体，这种兽化程度放在观仙世界居然格外的融洽。现在的刀疤男看上去就像是一只修炼成精的蝙蝠。

顾修涯对此很满意，这样一来就不用担心刀疤男的异族相貌带来麻烦了。

“走吧，现在只剩我们两个人了。”

他说着，抬脚朝面前的蜿蜒小路走去。

“......他们呢？”

刀疤男有些犹豫的问了一句，说话间脚下却是跟了上来。

“他们已经没救了。”

顾修涯头也不回的道：“你如果实在好奇，可以看一眼。记住，最多只能看一眼。”

刀疤男原本确有此意。

他和长舌女、高瘦男是同一批实验者，彼此之间虽然没什么感情，但多少也有几分同生共死的情谊在，就这么把他俩扔在这不管，他有些过意不去。

但不知道为什么，此刻听着顾修涯的话，他心里突然觉得，自己要是真回头看了，恐怕就活不下来了。

“......我还是不看了。”

刀疤男最终还是决定相信自己的直觉。

他抓住脑后的系扣紧了紧，将眼罩死死固定在了双眼上。

随着天体钛金镣铐被解开，他体内的异种基因正在迅速恢复活性，属于蝙蝠的超强听力和嗅觉逐渐生效，现在的他已经完全不需要眼睛来看路了。

“你掌握了在这个世界存活最重要的东西。”

顾修涯道。

刀疤男原本正闷头跟着他往前走，听到这句话时脚步突然一顿。

顾修涯恍若不觉。

他抬头看了眼面前的仙山，观察了下方位，又迅速将视线移开，边走边道：“这座山的面积比整个白星国还要大，接下来记得跟紧我。我们的目的地是半山腰的问仙亭，如果路上遇到人或者其他什么，你就扮成哑巴，不要说话。一切交给我来解决。”

刀疤男低眉顺眼，嗯了一声。

顾修涯看了眼表，不急不慢的朝前走去，刀疤男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乖得像是一条狗。

......

另一边。

长舌女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身上逐渐有细密鳞片滋生。

她的眼仁拉长竖立，化为一双竖瞳，鼻梁陷入脸颊，只余两点气孔，看起来就像是一条蒙着人脸的蛇。

她抬着头，表情呆滞，与蜻蜓男遥相对望，寂静无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

突然，蜻蜓男的身体猛地向下一沉。

紧接着，长舌女的双腿也跟着坠入泥土。

平整的地面如潮水般荡开波纹，土壤之下仿佛有一双大手，将二人的双脚拽住，缓缓拖拽向下。

仅仅一分钟不到，泥土就漫过了两人的腿弯。

紧接着是腰间、脖颈......

这期间，长舌女和蜻蜓男没有进行任何反抗。

他们歪着头，神色僵硬的咧嘴笑着，看着自己的身体被土壤吞噬，表现得无动于衷。

就仿佛......被土壤吞噬，是他们期待的结果一样。

当二人的头颅被泥土覆盖，彻底消失，土壤也像是结束了饱餐的怪物，缓缓归于平静。

地面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除了被泥土吞噬的本人，谁也不会知道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

又过了一阵子。

突然。

无数花草破土而出，它们以极快的速度生长，眨眼便覆盖了曾经的死地，带来阵阵怡人花香。

其中，有两颗向日葵般的花朵，长得格外茁壮。

微风吹过，花盘微微摇曳，露出妖艳的花蕊。

一颗像人，另一颗，也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