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叫八首，倒真是人如其名。

顾修涯心里闪过这个念头。

这个突然出现的怪物，正是归元教如今的掌教，也即是顾修涯的便宜师父，八首真人。

在进入竹林后不久，顾修涯就将目前的情况告诉了玄真。

他没有提及和刀疤男的关系，只说自己因为天赋异禀，在山外险些遭到螯轼忠打杀，后来想尽办法才暂时稳住了对方，得入仙山。

玄真听过，觉得螯轼忠以大欺小实在可恶，加上对方意图针对归元教道胎种子的行为，已经算得上是极为严重的挑衅，当即就表示要告知师父，为顾修涯出头。

此举正中顾修涯下怀。

他故意在此刻透露这件事，就是为了让两虎相争，从中得利。

只要两人打起来，无论谁赢谁输，他都能借此机会将水搅浑，让局势的天平向自己倾斜。

但想要两人打生打死，仅仅只靠这点纷争，还远远不够。

在上一次旅途中，顾修涯和八首真人有过短暂接触，知道此人面善心狠，是個无利不起早的性子。

这样的人，即便为弟子出头，也不可能真把自己搭进去，打生打死。

充其量最多挫一挫螯轼忠的威风，争个面子，也就罢手了。

因此，为了保证事态朝他计划的方向发展。顾修涯又向玄真吐露，螯轼忠新收的弟子天赋绝顶，同样是道胎之才，并表示愿意留下来，替师门料理了这个未来的敌人。

玄真听罢大惊，不敢让顾修涯以身犯险。但顾修涯表示，此举是自己对之前偷偷下山的忤逆行为赎罪，说什么也要留下来。

玄真劝不过，只得以传讯术法紧忙通知了八首真人此间情况。

期间，顾修涯又表示可以伺机暗算螯轼忠，助其除掉大敌，对八首真人诱之以利，终于说动其快马加鞭敢来，埋伏于竹林中，伺机发难。

......

另一边，螯轼忠踉跄起身，嘴角渗血。

他低头看去，见胸膛留下一个碗口大洞，幽蓝的真元在体内疯狂攒动，极大抑制住了真身的恢复力，让伤势难以复原。

更要命的是，体内的黑液也在趁机大肆扩大感染范围，螯轼忠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肺部仿佛火烧，痛得他脸色都扭曲了起来。

八首真人见状，苍老的脸上露出一丝狞笑：“螯轼忠，你平日不是挺猖狂吗？怎地今日受了我一掌，就快不行了？”

八首真人心下畅快无比，他和螯轼忠算是老对头了，归元教和真定派的势力范围接壤，自建教伊始就摩擦不断，各有不少门下弟子因此陨落。

如今，经年的仇恨因为上一代掌权者的陨落而有所缓和，但也只是表面上保持了和谐共处，背地里两人谁都巴不得对方赶紧死，这正是螯轼忠之前想要杀了顾修涯的原因。

——没有人会愿意看到，竞争对手门下多出来个有机会飞升的道胎之才。

八首真人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他破例来到了这里。

他原本只是想在顾修涯杀掉螯轼忠的天才弟子后，出面将其救走便作罢。

但后来，八首真人潜藏在林中，见螯轼忠被黑色液体感染，一身功力十不存一，顿时改了念头，想要毕功于一役，直接趁机将其打杀。

只要杀了螯轼忠，真定派剩下的人根本不被八首放在眼中，到时候归元教大可以吞而并之，一举扩大自身势力。

想起顾修涯为自己描绘的诱人未来，八首眼中凶光更胜，一身真元也在随着他急切的心情，愈发鼓荡起来。

螯轼忠并不知道老对头在想什么。

听着八首真人阴阳怪气的嘲讽，螯轼忠破口大骂：“无耻老贼！暗中偷袭算什么本事！有能耐你就等我恢复好再战！老夫让你一只手都能打得你哭爹喊娘！”

八首真人大笑：“螯轼忠，你没机会了！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话音未落，八首真人跺地而起，整个人再度冲向螯轼忠！

他周身幽蓝真元滚荡，狭风而出气势如虹，行进间举臂抬手，布满鳞片的嶙峋利爪破风而出，直逼螯轼忠面门，出手便是杀招！

螯轼忠心头狂跳，他此刻伤势惨重，不敢硬拼，一时也顾不得仪态了，当场就地一滚。

轰！

千钧一发之际，八首真人的利爪擦着螯轼忠的背甲落地，真元轰然爆发，炸开一米见宽的大洞。

螯轼忠手脚并用的爬起来，一边疯狂催动真元恢复伤势，一边飞快后退。

八首真人一击不中，已经转身变招，抬手又是一掌拍来！

螯轼忠后退躲避，却没能完全躲开。

利爪裹挟真元擦过他的肩膀，伴随噗嗤一声轻响，碗口大一块血肉顿时被生生剜落，啪嗒掉在地上。

螯轼忠脸上见汗，明白在这样下去恐怕要遭，于是连忙喝道：“八首！你今日若是敢杀我，就是在坏我仙山千年基业！回头玄天大法师定让你满门死绝！”

呼！

八首真人原本已经再度出招，要将螯轼忠就此打杀。

此刻闻言，手上动作顿时一滞。

他抬头看了眼螯轼忠，眼中惊疑不定，一时阴沉着脸开口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八首真人已经通过弟子玄真得知了天魔降世的情况。

但玄真来得较晚，并没有见到玄天大法师借助百目真人的躯体莅临的那一幕，所以八首真人并不知道，螯轼忠已经领了律令使的活计，身负传令之职。

顾修涯倒是对此一清二楚，但他故意隐瞒了个中情况没有说，因为他担心八首真人知道这一消息，会被玄天大法师的名头吓住，不敢对螯轼忠出手。

螯轼忠也不是个傻子，他见八首真人眼中的狐疑不像是装的，顿时就猜到其中肯定是顾修涯在搞鬼。

他冷笑出声：“八首，看来你真是蛇虫入脑，练功练成条蠢蛇了！居然被你这毛都没长齐的徒弟耍得团团转！”

“听好了，老夫如今乃是玄天大法师亲选传令使！值此天魔降世之际，这山腰上的各门各派都在等我去传讯！你今日要是杀了我，坏了玄天大法师的大计，你就等着被处死罢！”

八首真人闻言，脸色登时就是一变。

他忍不住转头看向顾修涯，目光中流露出一丝杀意：“此等重要的消息，为何不告诉我？”

螯轼忠见状，心头顿松。

他知道八首真人生性优柔寡断，如今他有玄天大法师的名头护身，对方多半不敢再下死手。

不仅如此，他此刻叫破顾修涯的算盘，还能让这师徒二人陡生猜忌，说不定眼前就要上演一场师徒相杀的好戏。

想到这，螯轼忠心头也是大感痛快。

这一路来，他被顾修涯的连番算计弄得灰头土脸，跟条被牵着鼻子走的蠢牛也差不多。如今一言反制，让形式逆转，不免就有一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眼见八首真人的注意力转向顾修涯，螯轼忠一边暗中运转真元，抓住机会拔出体内的黑液。一边则抬头朝顾修涯看去，想要看看顾修涯此刻到底有多慌张。

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

在八首真人那想要杀人的目光下，顾修涯......居然依旧是一副平静模样，脸上不见丝毫慌张神色，整个人显得气定神闲。

紧接着，螯轼忠又看到顾修涯对自己笑了下，那笑容并不肆意，却充满了一种看蠢货的讥讽。

螯轼忠心头一时火起，正要说话，结果还没开口，就听八首真人冷声道：“你笑什么？”

“回禀师尊，徒儿并不是在笑。”

顾修涯轻声回答道：“徒儿是在为师尊马上就能获得的权势，感到高兴啊。”

八首真人短暂愣了下，下意识追问：“权势？什么权势？”

“天魔降世，即是劫难，也是机遇......权势，就藏在其中。”

顾修涯说着，看了眼螯轼忠。

八首真人能修成化形境界，自然不会是个蠢人。

他的眼神顺着顾修涯的目光落到螯轼忠身上，稍作思忖，顿时明白了顾修涯指的是什么。

“你是说，传令使？”

“师尊当真聪慧过人。”

顾修涯淡笑着恭维了一句，解释道：“传令使这一职位，说小可小，说大可大，哪怕只是暂时的，只要运用得当，也能获利无穷。”

“......此话怎讲？”

八首真人虽然不笨，但此刻听着顾修涯的话，一时间也没想出区区一个传令使具体有何好处可图。

归元教的修士多是宅男性格，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几十上百年的时间都用在了修炼上，交际时间屈指可数。

这样的人生经历，让八首真人并不擅长于心计。

加上不久前他刚刚铤而走险吞了八只痴愚地蟒外丹以求突破，受其反噬脑子被啃掉大半，只能以蛇头代行人头职能，经常会间接性发癫，思维混乱......

如此一来，对于组织里那套弯弯绕绕，就更难理解了。

面对八首真人的询问，顾修涯不慌不忙道：“信息通过个人理解后向下传递，中间出现点偏差，是太正常不过的事情了......不知道徒儿这么说，师父可明白？”

八首真人微微点头，脸色傲然：“区区三言两语，我岂会不明？你再详细讲讲。”

“......”

顾修涯沉默了片刻，决定说得更清楚些。否则以八首真人的理解能力，怕是根本抿不出他的暗示。

“师父，玄天宗既然设立有律令使一职，就一定明白中转传令的弊端。他们明知弊端而不改，非要弄出个律令使来多此一举，一方面是为了和下面的修士拉开距离，保持威严神秘，使我们感到畏惧。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们根本就不在乎。”

“他们不在乎信息在传递中会出现什么误差，因为他们知道，无论误差有多大，最终都不会彻底背离他们的意思。”

“掌握术法的修士，对蛮修有生杀予夺的压制力。在这样的情况下，底下的人再怎么放肆，最多也就是夹带些私货，不可能敢完全扭曲他们的意思。”

“换言之，只要传令之人，将天魔降世的传到各派掌门那里，并依照上门吩咐，组织起队伍入山围剿天魔，保证事情如计划的一样进行......上面，是不会其他乎旁枝末节的。”

八首真人闻言，眼神微动，似有所悟。

他想了下，开口问道：“你说的旁枝末节，是指......”

“那可就多了。”

顾修涯淡笑着道：“比如这围剿之中，谁为先锋，谁为策应。又比如，哪个门派要出死力负责堵截天魔，哪个门派只需从旁协助摇旗驱赶......上面的人只在乎结果，对于他们来说这些事谁做都可以。可对我们这些负责执行计划的人来说，那可是天壤之别！”

“立功心切的人必然想打头阵，怕死的肯定畏惧不前，一旦围剿开始，每个人都会有不同的想法，每个人都会想让事情往自己期待的方向发展。这时候，谁能帮他们实现想法，谁就能得到数之不尽的好处！”

顾修涯说到这，笑了下：“师父，我这样说，够清楚了吗？”

八首真人沉默不语，陷入思忖。

顾修涯也不急，说完话便耐心等待起来。

一旁。

相较于脑子不太灵光的八首真人，心思活泛的螯轼忠，已经听懂了顾修涯的意思。

这一刻，饶是螯轼忠还在遭受着黑液的折磨，依旧不免为顾修涯所描绘的情景而激动不已。

之前被指定为传令使时，螯轼忠一听玄天大法师要自己去叫重楼真人出来主持大局就慌了神。他担心被对方迁怒，满脑子都被忐忑塞满，根本没有心思想其他方面。

此刻听得顾修涯的解释，螯轼忠方才明白，这传令使一职，还真是代表着数不尽的好处！

别的不说......只要当上了传令使，自家门派肯定能在这次围剿天魔的行动中安然无恙。

到时候，再保几个相熟的门派，以此作为人情，换些实际的东西，远可充实门派底蕴，进可合纵连横扩大势力，如此种种......简直是天赐真定派崛起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