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修涯说着，伸手从背包中翻出纸笔，当着玄宫的面就在纸上写了起来。

玄宫见状，一时摸不准顾修涯到底想干什么，忍不住瞥眼朝纸上看来。

“檄恶义贴......吾曾闻，自古师道以恩立之，上怀德，下体恩，亲亲而尊尊，则一派井然，一教昌盛。然，今归元教主八首，不遵祖训，废坏纲常，暴戾无端，致失人心。吾虽实力微末，亦有匡扶归元之坚心，遂招同志，以谋大计......玄宫、顾修涯？！！”

玄宫从头到尾将顾修涯写出来的东西念了个遍，脸色一时相当精彩。

“师兄，这便是师弟投名状了。”

顾修涯以墨做泥，在名字上摁了个手印，随即将薄纸交还回去：“你拿着这個，到时候让所有人都落个印记。如此一来，你不但能抓住我的把柄，其他人的忠诚度，也将得到充足保证。”

“只要签了字，落了款，就算是同一条船上的人了。到时候哪怕有人想中途退出，也得掂量下你把这东西交到师父面前的后果。”

“......小师弟，你有心了。”

听着顾修涯的话，玄宫眼神微动，连连点头。

他早就有想过，用这种类似的法子来提高众人的凝聚力，防止出现意外。只是一直碍于师兄弟之间的患难之情，不好自己提出来，担心坏了关系。

顾修涯这篇檄贴，算是帮了他一个大忙。

“你的投名状我很满意。”

玄宫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你放心，我回头就把这消息传下去，届时大家都会配合你制定计划的。”

“这个先不急。”

顾修涯心说我就是糊弄糊弄你，你居然还当真了？

他想着，嘴上却道：“师兄，我认为当务之急，还是要趁八首离开后的这段时间，尽快取得【五胎化龙法】全本，以及归元教掌握的所有术法。哪怕是传讯术这等小术，能拿也尽量得拿到。”

“毕竟外丹一经选定，就难再更改。一旦我们叛逃下山，日后就没了稳定的功法来源，如果不提前准备好，实力恐怕再难有进步......师兄，你也不想一辈子困于筑基期，仙道无期吧？”

顾修涯这番话算是图穷匕见了，他铺垫了这么久，就是为了借助玄宫等人的力量，达成自己的目的。

他原本的目标很小，只希望拿到够自己现阶段使用的部分功法秘籍就行。但玄宫等人既然撞到了他手里，他自然得抓住这个机会，顺势而为，图谋更大的好处。

玄宫闻言，微微点头：“师弟此言在理，此事确实是重中之重......唔，归元教的藏功地点，我不太清楚。八首对这方面很重视，从未将原本秘籍视于人前，哪怕是传功也只由他口述，估计就是防着我们盗法叛门。”

“不过，我记得之前好像听谁提起过，八首每次传功前，都喜欢去一趟驻地中央的铭心阁，这么看来此地或许别有玄机......回头我想一想，把人叫来问问，咱们再做打算，你看如何？”

顾修涯闻言，正要说话，结果还没开口，就听到远处传来一声凄厉至极的尖吼。

“八首！！！”

二人齐齐转头，循声望去，就见到百米开外处，一尊龟形巨兽轰然倒地，再起不能。

竹林化为叶海，山丘夷为平地，遍地狼藉之间，但见一人首怪蛇浑身血流不止，踉跄而立。

在其身边，还有十多只同样体态狰狞，只是体型要小上许多的人首怪物，皆负伤不轻。

玄宫对顾修涯对使了个眼色，当场高声喊道：“恭喜师父，得胜强敌！”

“恭喜师父，得胜强敌！”

山呼此起彼伏，一干弟子纷纷拜倒。

八首环视一圈，见强敌俯首，门人拜服，一时间不免意气风发，喜现言表。

他仰天大笑：“至今日始，归元当兴！”

......

对于八首能够取胜，顾修涯没有半点意外。

他已经把能做的都做了，不但下毒削弱了螯轼忠的实力，还给八首拉了十多个筑基期的帮手，这要是再打不过，八首真人也不用混了。

只不过因为他的故意拖延，八首胜则胜矣，却是惨胜。在击毙螯轼忠后，八首甚至没来得及显摆多久，就因为秘法的副作用，陷入了虚弱状态。

不得已，八首只能就地运功，开始疗伤。

在此期间，顾修涯跟着玄宫上前准备觐见，顺道听几位师兄说了下战斗的过程。

一番龙争虎斗不作赘述，倒是战斗中发生的一件小事，让顾修涯颇有喜感。

“师弟，螯轼忠在山穷水尽时，曾大喊你有不臣之心，欲倒行逆施，以下弑上，还试图拿出什么东西来证明。”

“师父当时都信了，还让我们都停下手来等他自证。”

“只不过，螯轼忠在翻找了一阵后，只拿出来了一个被打烂的黑匣子，除此以外没有拿出任何能证明你有不臣之心的东西。”

“师父见状，就断定他是在挑拨离间，于是不再留手，一鼓作气将其击毙。”

负责讲述的师兄颇有说书天分，短短几句话说得眉飞色舞。

玄宫在一旁听着，忍不住看了眼顾修涯，一副“原来你早就有叛门之心”的表情。

顾修涯也没解释，只是回以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趁机加深了二人之间的信任。

很快，八首真人便结束运功站了起来。

众人连忙屏息垂首，做威伏状。

八首真人环视一圈，目光划过众弟子，见场中众人唯缺玄真，一时眉头微皱，道：“玄真何在？”

顾修涯上前一步，开口道：“回禀师尊，玄真师兄担心众位师兄倾巢而出，致使门派空虚，恐生不测，便主动留在了驻地，以防万一。”

“唔......”

八首真人闻言，微微颔首，倒是没有多想。

在他看来，顾修涯一番谋划呕心沥血，期间甚至还多次以身犯险，只为助他夺得传令使之位......他此刻便是怀疑任何人，也不会怀疑顾修涯的耿耿忠心。

“既如此，玄宫，你且上前听令。”

八首真人淡淡道。

“是。”

玄宫连忙应下，垂首上前。

......

许是为顾修涯描绘的好处所诱，又或是害怕拖下去再有变故。

八首真人没有等到伤势痊愈，只是运功勉强恢复了些真元，稍作休整后，就亟不可待的准备启程去往隐神宗，布告天魔降世一事。

临走的时候，他没有带走任何一人，只是留下吩咐，让众人暂尊玄真为首，驻守教派，维持现状，不得随意出入，一切都等他回来再说。

众人自然满口答应。

八首真人还不知道面前的一众弟子早有叛逃之心，见状满意颔首，便自去了。

众人躬身目送，等到八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山林间后，才起身回了驻地。

进得门来，玄宫先是传达了八首真人的命令，打发一众三代弟子续持往日司职。又问了下玄真的动向，得知其已重返悟道楼，至今一直闭门未出后，便让玄定召集一众二代弟子，于讲经殿会面。

等众人处理完伤势过来，玄宫将之前顾修涯献投名状的事情讲了一下。

众人已经见识过了顾修涯的过人聪慧，此刻听闻他也改邪归正，为叛逃队伍平添一份助力，自是一番喜悦不表。

接着，玄宫又拿出了顾修涯所书檄逆义贴，让众人挨个落款留印。

玄定当即带头签了名，还满口叫好，言说如此一来，大家就算是真个同仇敌忾了。

余下众人见状，哪怕心头略有顾虑，此刻也只能从众而为，纷纷落款。

等到最后一人签下姓名，玄宫将薄纸收入袖中，开始和顾修涯说起了，众人之所以要叛逃的前因后果。

原来，八首真人虽然在修行上天赋平平，却是个动手能力极强的人。在其继承归元教掌教之位后不久，曾独辟蹊径，试图以人工干预的方式，异化外丹，来提升【痴愚地蟒】的阶位和成长极限。

所谓的人工干预，简单来说，就是往身体里塞各种各样的东西。

因为仙山中一切物象都具有真虚两面，将其塞入体内，与痴愚地蟒发生接触，佐以月华照射，即可使痴愚地蟒产生异变。

【悟道楼】，就是八首真人平日里用来进行这方面实验的地方。

只不过……因为没有详细的理论依据进行参考，八首真人的研究方向一直飘忽不定，基本上是想到哪儿搞到哪儿，从不死磕到底，主打的就是一个条条大路通罗马，大力出奇迹。

虽然科学发现绝大多数时候都是在巧合中诞生，但八首真人这种门外汉级别的选手，显然不具备撞大运的资格。

这么多年折腾下来，他不但没能完成自身的夙愿，提升外丹强度，还反倒把自己给折腾得够呛，经常会不受控制的间歇性发疯。

按照玄宫的说法，八首真人从前虽然脾气也不太好，但到底还算有个师父的样子。

只是随着实验的不断进行，他往自己体内塞的东西越来越多，越来越奇怪，理智受到各种物象轮番侵蚀影响，性格也越来越阴沉，最终才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这在之后，估计是知道再这样折腾下去活不了多久，又或者是理智的丧失让他再无任何道德底线。

八首真人不再和自己较劲，转而把目光放在了自己的这些个弟子身上。

他强迫弟子们吞食各种仙山中诞生的东西，观察不同人对不同物象的排异反应，总结规律，记录特征……靠着一个又一个弟子的以身试险，八首真人渐渐找出了一些相对安全的、可以促使痴愚地蟒异变，又不至于危及宿主性命的物象。

八首真人将这样的物象，称之为药引。

而吞服了物象的弟子，则按照实力高低，被他划分为【人丹】、【大药】。

八首真人会将这样的弟子豢养在门派内，令其日夜修炼，直至其体内痴愚地蟒彻底完成异变，状态稳定后，便行破腹取丹之举，将对方的外丹取出，吞进自己的肚子。

经过一段时间的消化，这些异变后的外丹会被他体内的痴愚地蟒彻底吸收，并带来相应的异化。

他那七个奇形怪状的蛇头，就是这样来的。

“同种外丹的不同个体之间具有强大的交融性，下位者在失去宿主后，会自发与上位者融合。这是八首真人通过不断试验得出得到结论。”

“后来，八首真人又通过总结自身吞食人丹后发生的变化，得出了更进一步的结论。”

“那就是:只要上位者的宿主体质够强，能扛过诸如噬脑、断脊、脏器缺失等反噬，融合就能不断继续下去，而不断的融合又将反过来提升宿主的体质，拔升融合之极限……”

玄宫说到这，顿了顿。

“虽然我对八首恨之入骨，但我也不得不承认，在某些方面，他确实是个天才。”

“他总结出的结论很可怕，这是一个完美的修行逻辑，完美到甚至契合天道，契合归元教的……教派理念。”

玄宫站了起来，他张开双臂，对顾修涯展示了下自己身上的道袍:“就像这上面绣的一样......看到了吗？”

顾修涯的目光在他身上划过，看到了道袍上那副显眼的刺绣。

褐色的纹路自袖口向上，途径肩头，于胸口处相交，勾勒出两条首尾向衔的大蛇。

“双龙相交，衔尾成圆？”

顾修涯问。

玄宫点点头，又摇了摇头：“这是从前的叫法，现在，八首称它为：双蛇相食，和合归元！”

双蛇相食，和合归元......

顾修涯咀嚼着这句话，脸色一时变换不止。

他想起了自己之前的经历。

无论是吞噬来自龙公遗蜕的血肉之兽，还是接纳法比安体内的特殊分体......二者在本质上，似乎都恰好与这句话不谋而合！

这究竟是一种巧合，

还是......某种冥冥之中的注定？

顾修涯脑海中闪过了伯恩的话。

同源者必定发生交互......

难道说，调查局总结出来的异常定律，在观仙世界也适用？！！

念及于此，顾修涯脸色骤变。

他忍不住抬头看了眼天。

穹顶之上，皓月正盛，仿佛一张择人而噬的大口。

这可......不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