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过对过往经验进行回忆对比，顾修涯很快明白了，那些引起他异样感受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是知识。

山君传道，知识以幻象的形式留存，又随幻象复现，于此刻进入了他的脑海。

他下意识启动了颅中之眼，想要提高思感能力，对突然出现在脑海中的知识予以解析。

但不知为何，一向如臂驱使的颅中之眼，却在此刻破天荒的罢工了。

没等顾修涯想明白是怎么回事，脑海中的知识突然自发性组合，化为了一篇文字。

“五胎化龙法......”

顾修涯喃喃出声，脸色一时变换不止。

这一刻，他突然发现，自己一直渴望的东西，似乎......并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倒不是说五胎化龙法太次，事实上这篇外丹法开题大气磅礴，通篇讲求以人为炉，以真元为焰，练胎化龙，身合五行，号称功行极致，可身融万物，万法归一，立意可称超绝。

只是粗粗一眼扫过，顾修涯就能肯定，这绝对不是一般货色。

但问题是......他懂得太快了。

没有任何的思考过程，没有半点的理解时间，在文字组合成型的瞬间，他就彻底明白了它的含义！

甚至于文字本身，还贴心的变成了，他最熟悉的文体。

汉语。

这代表什么，不言而喻。

——这代表知识在进入他脑海的瞬间，就彻底搜刮干净了他的所有记忆！

包括前世！

知识解析了他的全部记忆，并参照他记忆中最为熟悉的语言，变化成了他所能理解的形式！

顾修涯的眼神阴沉不定，这种被人扒干净打量的感觉，让他想起了案板上的猪肉。

......山君啊山君，你到底，死没死？

顾修涯现在只能期待山君已经死了，死透了。

否则，要是让知识把他脑海的记忆传递出去，传给山君......等待他的必然是无法承受的结果。

......不，等等。

或许情况没有我想的这么遭。

顾修涯心念转动间，突然想起来一个关键点。

——幻象是因巨蛇的注视产生的，这其中可能还有真菌粉末的致幻作用辅助，但多半不包括山君的意志。

若是这位已经飞升的祖师爷，在幻象中留有一丝本体神念的话，大蛇就不可能成为归元教的传道者。

二者的位格差距太大了。

堂堂山君，怎么可能容忍一头畜生操纵他的神念？

这样一想，顾修涯总算稍微松了口气。

这方天地目前为止还没出现过飞升上界之人下凡的情况发生，换言之只要山君下不来，又没有留下神念的话，即便知识窃走了他的记忆，对方也无从知晓。

不过，还是不能大意。

知识藏于幻象，幻象由大蛇操控。山君无从知晓知识窃走的记忆，不代表那条大蛇也办不到。

他想着，突然发现眼前的画面在由浓转淡。

仿佛一副褪色的画作，目之所及的一切幻象，都在扭曲中缓缓消散，逐渐隐没不见。

视线回归现实，顾修涯再度看到了面前的庞大蛇头。

等等，面前？

顾修涯脸色一变，兀地反应过来......就在他陷入幻象的这段时间里，大蛇居然脱离石碑，游到了他面前。

这一刻，双方的距离不足一米。顾修涯甚至闻到了真菌特有的腐朽气味。

他听到了大蛇肺腔中传出的沉闷呼吸声，那声音像是一台破风箱被暴力拉动，低沉如闷雷。

他看到大蛇布满真菌的脊背微微起伏，细密的触手随风摇摆，连绵如山的身躯盘绕转动，一点点将他缠绕、包围。

顾修涯眼角微颤，他抬起头，视线中瞬间跳入大蛇近在咫尺的狰狞头颅。

三角状的头颅几乎贴到他脸上，顾修涯看见巨蛇转动竖瞳，真菌覆盖的透明眼膜睁开，一双恐怖的巨大眼珠缓缓聚焦在他身上。

不知道是错觉还是什么，这一刻，顾修涯隐隐感觉巨蛇的目光过于锐利，锐利到不像是动物，而像是......一个人。

这念头升起的瞬间，顾修涯心里立刻涌现出了一种无法形容的危机感。

他毫不犹豫，握紧手中的列诡异箓，立刻就要念出那句话。

“有......”

“多谢，蛇君赐法！”

突然间，玄宫掀袍拜倒，大声高呼，语气中一片欣喜。

紧接着，一众从幻象中脱离的修士，也跟着他山呼起来。

“多谢蛇君赐法！”

“多谢蛇君赐法！”

顾修涯的思维被打断，他短暂怔了下，突然福至心灵，当即也有样学样，抱拳低头道：“多谢蛇君赐法！”

在玄宫等人高声感谢的时候，大蛇没有任何反应。

但在顾修涯依样画葫芦的时候，大蛇却眨了眨眼。

说眨眼其实不准确，事实上这条堪比小山的大蛇并没有眼皮这种东西，只是那覆盖在它眼球上的真菌薄膜微微开阖，才给人一种它在眨眼的错觉。

大蛇微微静止了片刻，突然压低头颅，从顾修涯的臂弯下绕了过来，自下朝上的看着他。

四目相对的瞬间，顾修涯看到大蛇竖立的额瞳孔中，有细微触手一闪而过。

他心念一动，体内痴愚地蟒萦转，眼中异彩闪烁，一片由微小触手构建的透明薄膜顿时缓缓生出，覆盖在了眼球上。

大蛇呼吸一顿，眼中流露出人一般的诧异。

顾修涯低眉垂眼，装作什么都没有看到的样子。

场面就这样诡异的安静了片刻。

少顷。

大蛇像是做出了某种决定，突然抽回头颅，调转身躯，越过一众弟子，顺着墙壁向来处游去。

也就在它动作的瞬间。

石壁后的木桌突然咔嚓一声向两边分开，露出了地下内凹的空间。

顾修涯下意识瞥了眼，就见到那凹陷之中，赫然摆放着三本古朴书册。

“这是......术法拓本？！！”

玄宫一眼就认出了突然出现的书册代表着什么，他一时欣喜若狂，双脚一踏直接飞跃而起，伸手就要去拿。

谁料他人尚在半空，还没落地，游动中的大蛇突然一甩尾，啪的一声就抽在了他身上。

玄宫明显是玄字辈弟子中最强的几人之一，其真身无论是体型还是力量强度，都远超玄定等人。

但就是这位归元教数一数二的筑基修士，却被大蛇一尾巴，直接抽飞了出去。

顾修涯看见玄宫整個人仿佛炮弹一样呼啸飞出，倒跌出大门，砸入池塘，撞上池底。

咚！

水花伴随撞击声溅起，哗啦啦如雨落下。

一切发生得太快，快到玄宫甚至连半点声音都没发出来，就已经不见了。

前一刻还打算跟着玄宫上前的一干修士，顿时僵立当场，一动也不敢动。

顾修涯也没动，这条大蛇看起来有些喜怒无常，他担心自己一动，就得步玄宫的后尘。

不曾想，这念头刚起，顾修涯就感觉脑袋被什么东西敲了下。

他下意识抬头，余光瞥见一条长尾从眼前划过，尾尖如手指般点了下一旁的木桌。

这是......叫我去拿？

顾修涯略感错愕，他本以为大蛇放过自己就是网开一面了，没想到对方居然还如此提点自己。

我也不是谦虚，我一个普普通通的孵胎期，怎么就......

“师弟，别发愣了。蛇君的意思是让你去拿。”

玄定在一旁道。

他只是脑子出了些差错，导致思维有时候不太灵光，人却不蠢。

眼见大蛇表现得这么明显，区别对待的意味一览无余，他哪里还不知道对方的意思？

他以为顾修涯发呆，是没懂各中真味，故此提醒了一声。

顾修涯回过神来，点点头，上前将三本书册取了出来。

随即，他转过身，再度对大蛇拱手而拜。

大蛇没有什么反应，只是缓缓朝上游去。

玄定见状，不知道是脑袋抽风，一时嘴快；还是见顾修涯被大蛇看重，自顾自想要结个善缘。

他开口道：“蛇君，这位小师弟可是十息悟道的道胎种子。您就放心吧，有他在，绝对不会埋没这几本术法的。”

话音未落。

大蛇蠕动的身躯微微一顿。

顾修涯很想回头给玄定一巴掌，这脑袋缺根弦的东西简直是个自爆卡车，哪壶不开提哪壶。

眼见玄定道出了他的底细，顾修涯心念急转，当即只得顺着话头，硬着头皮道：“祖师放心，弟子必不负所托，将归元教发扬光大！”

此言一出，大蛇的动作登时彻底顿住。

“师弟，你可别乱喊啊。这是蛇君，不是什么祖师。”

玄定不明就里，在一旁低声道。

顾修涯没有搭理他，只是保持着抱拳作辑的动作，脑袋微垂，一边留意大蛇的反应，一边准备好了随时离开。

但大蛇也不知道是在思考，还是被这一声祖师喊得破了防。

顾修涯看到大蛇静静的趴在墙壁上，呼吸都停止了，像是死了一样一动不动。

直到玄宫从池塘里把自己拽出来，飞身上岸返回铭心阁，大蛇才仿佛回过神来一样，转头看了看顾修涯。

它竖状的瞳孔中流露出一丝复杂意味，目光逐渐扫过在场所有人，最终缓缓回过头去，顺势一甩长尾。

一瞬间，在场众人只觉巨力临身，相继不受控制的倒飞而起，落至门外。

顾修涯在倒飞中看到大蛇飞快的游回原处，盘恒落头趴在了房梁上，身躯如同一座雕塑般静止下去，只有蛇头上的一双巨眼仍旧一眨不眨的看着他。

哗啦啦。

池水泄流，水位骤降。

门轴轰隆隆转动，石门在众人身后缓缓合拢，自来石随之倾斜，咚的一声倒回卡槽，将大门死死抵住。

眨眼间，一切回归原位，不见分毫异常。

月光撒落，照得眼前的浑天石门白茫茫一片，恍惚中仿佛之前发生的事情，只是一场大梦。

玄宫站在顾修涯身旁，目光不住往顾修涯手中的术法拓本上瞟，脸色一时变换不止。

顾修涯静静看了会儿面前的石门。

不知道为何，厚重的浑天石门明明遮挡住了一切，可他仍旧有一种感觉。他感觉门后的大蛇正注视着他，那目光幽幽，仿佛两盏大灯，穿透石门的阻隔，审视着他的一切，意味深长。

“师兄，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

顾修涯突然开口，对一旁的玄宫道：“外丹法讲求练物为我，炼真身成己身，可若是练功者突发奇想，把二者反过来练......会怎么样？”

玄宫闻言微怔，明显被这句话问懵了。

好一会，他才道：“我没听说过这种事情，你问这个干什么？”

“......没什么，只是突发奇想罢了。”

顾修涯随口道。脑子里想的却是“双蛇相食，和合归元。”这句话。

在见过了铭心阁里的大蛇后。

在看到了幻象中山君聚五龙成真身的玄妙法门后。

他突然怀疑，这句话，可能不是八首自己悟出来的。

而是大蛇告诉了他。

至于大蛇这么做的理由......很可能和它现在的情况有关。

顾修涯没有细想，现在这些事情对他来说还是太早了。

他收回视线，低头翻开了手里的拓本。

玄宫见状，装作不甚在意的样子将头撇开，眼角余光却偷偷看了过来。

顾修涯恍若不觉，只是专心翻看着了下三本术法。

他很快发现这三本术法效用各异，分别乃是《传讯术》、《渡厄功》、《轻身法》。

光看名字，就知道是差到不能再差的大路货。

这也正常，毕竟归元教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出过山君的顶尖大派了，加上如今山巅四派对术法的高度管控，能有这三本小术留存下来，已是相当不易。

三本术法，前后二者一听便知是何作用，至于《渡厄功》，顾修涯猜测多半就是八首用来压制走火入魔的法门了。

之所以是猜测，是因为顾修涯并不能完全理解其上文字的意思。

他到底是个现代人的灵魂，拽两句半文不白的话糊弄糊弄玄宫等人还行，让他逐字逐句去解析一种全新学科的理论，那真是强人所难了。

更何况，这些术法论述深奥，字里行间连个标点符号也无，他便是想理解，也没个头绪。

他只能结合上下文中他能看懂的地方，进行大致推断。并且还不敢保证推断的准确度。

顾修涯对此并不意外。事实上在来之前他就料到了可能会遇到这样的状况发生。

也正是因此，他才没有选择拿到东西立刻就走。

否则，要是回头自己瞎折腾出错，那可真是亏到姥姥家了。

他想着，目光撇过一旁的玄宫，见其盯着自己手里的术法，看得双眼放光，嘴里一度念念有词，就知道自己等待的机会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