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已经有人去了。”

“没关系，你也去吧。”

“......好吧。”

调查员略显困惑的看了顾修涯一眼，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快步跑走了。

顾修涯看着他的背影，看着他穿过走廊，坐上电梯，离开了地下空间，遂转身走进观察室，将门关上，反锁。

他站在门边，打量了会儿眼前不算宽敞的观察室，突然开口道。

“屋子里应该没有人了吧？”

这话像是在自言自语，又仿佛......是在问某个看不见的东西。

无人应答。

狭小的观察室内一片寂静，只有轻微的电流声滋滋作响。

顾修涯坐上了面前的椅子。

他抬起手，将手中握着的手机轻轻放到了桌面上，翻开。

黑色的屏幕亮起，散发出荧光。

顾修涯看着眼前的手机。

无论是手感还是外形，甚至于它散发光芒的样子，都再为正常不过。

但唯独有一点，很不正常。

顾修涯把手机拿了起来。

屏幕上显示的是一副平平无奇的桌面图，图中填满了各种APP的图标，顾修涯随便点了点，屏幕毫无反应，像是坏掉了一样。

他按下关机键，保持了两三秒，看到屏幕仍旧亮着，亮得格外显眼。

“看来，这东西超出了你的理解范围，对么？”

顾修涯轻声开口：“OLED屏幕的本质是由无数有机发光材料排列组成的像素点，在微电流的激发下显出红绿蓝三色，经由软件控制混合后，投射上显示屏，呈现图案。”

“它是能动的。不是一幅打了背光的画。”

“另外，这个被称为手机的东西还能打电话、办公、娱乐......只要用手点击这块屏幕，它就会立即予以反馈，转换不同的功能。”

“很神奇吧？”

“这就是科技的魅力。”

顾修涯说到这，笑了下：“我倒是忘了，你多半是不知道什么叫科技的。否则，你不至于将手机理解成一個发光的藏物匣子，进行这么拙劣的模仿......”

“不得不说，我一开始真的没有发现自己处于幻觉之中。你塑造的一切太真实了，灯光、地面、空间、人物，一切都找不出半点破绽。除了这个手机。”

顾修涯松开手。

手机啪嗒一声掉在地上，被他用脚碾碎。

他站了起来，环视周遭，脸色平静，目光深邃。

“如果你的目的，是打算通过这些幻觉，诱使我透露什么信息，或者验证什么猜想的话。那么，我只能很遗憾的告诉你，你失败了。”

“当然，我也承认，我虽然看破了这个幻境，却没有办法自行脱离。所以......”

“让我们各退一步如何？”

“你放我出去，我告诉你想知道的东西。”

“反正以你构建这片幻觉所表现出的能力来看，我即便脱离了幻觉，也不可能是你的对手......你总不至于只敢躲在暗处，连露出真容的胆子都没有吧？”

顾修涯没有说实话，事实上他还有最后一个办法，那就是借助颅中之眼的能力，解析幻觉中的能量流动轨迹，然后以暴力攻击能量的汇集点，将其打破，尝试脱离。

但他不敢贸然这么做，因为正如他刚才所说的一样，对方表现出的能力太过强悍，他担心自己脱离幻境后也跑不了，甚至可能还会因此不得不面对更麻烦的局面。

暂时的示以敌弱，不是服软放弃，而是为了麻痹对方，寻找反败为胜的时机。

也不知道是激将法生效，还是对方觉得再这样僵持下去没有意义。

突然。

顾修涯感觉眼前画面好似被大风吹过的水面。

墙壁、桌椅、甚至灯光，视线中的一切事物都如波纹般微微荡漾，继而褶皱层叠，缓缓升起，向高空汇聚，凝为一点。

紧接着，顾修涯看到了一只手。

那手大如山峰，从天而降，拇指和食指相触，捏住那凝为一点的各色事物，轻轻一掀。

刹那间，天旋地转。

顾修涯看见眼前的一切都如画布般被掀起，随手指的移动向上飞逝，没入一只墨色长袖之中，消失不见。

顾修涯抬起头，看到眼前站着一位顶天立地的巨人，其人面容俊朗，着一身墨色道袍，身形挺拔，气质飘然物外，观之叫人如见仙神。

百目真人？！！

顾修涯原本还以为，是铭星阁内那条大蛇，在获悉了知识窃走的记忆后反悔了，不愿放他离开。

他没有想到，把自己困在幻境中的人，居然是玄天大法师的高徒，百目真人。

他心里惊疑不定，视线扫过百目真人全身，随即发现对方似乎是显出了部分真身，其整体虽然仍旧保持着人形，但脖颈、手臂、脚踝等没有被道袍遮挡住的地方，却可以清楚看到大片大片的眼睛。

那些眼睛大小不一，神态各异，似乎都具有神智，此刻正齐刷刷的俯视着他，一眨不眨。

......这玩意是不是真理之主的远房儿子？

顾修涯苦中作乐，暗自吐槽，试图化解心里的紧张情绪。

他不用想也知道，对方突然出现在这里，多半和之前那番密谋有关。

他虽然不清楚百目真人具体在打着什么主意，但瞧这架势，必然不会是什么好事。

他想着，就发现自己的视角正在缓缓上升，视线中顶天立地的百目真人则随之缩小，眨眼间，二人的体型差距便恢复了正常。

顾修涯心中警惕，下意识左右观察了下，随即便发现，自己居然站在一张精致画卷之上。

那画布横铺十数米，前半部分楼台林立，水榭错落，一副华贵盛景，后半部分则画风骤变，现出一堆现代工业产物，阴暗的色调下，隐约能看到一片钢筋水泥搭建而成的地下建筑。

这是......归元教？还有爱尔顿？！！

顾修涯很快认出了画作中描绘的景色源自何处。

他脸色一时骤变。终于反应过来自己究竟遭遇了什么。

他不是在离开时陷入了幻境，他是一直在幻境中没有出来！

百目真人把他困在了这幅画中，他之前经历的一切，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假的！

什么时候，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顾修涯心头惊骇不已，这一刻，他才算是真正认识到了，何为云泥之别。

相较于归元教这种只修外丹真身，不通术法的蛮修......掌握各种玄妙术法，身怀仙家法宝的山巅四派，简直就像是另一个层次的物种。

他们就如真正的仙神一般，高高在上俯视着山下的一切，随手一术就能让底下这些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也就是顾修涯对幻境幻觉有着异于常人的熟悉，才侥幸堪破了百目真人的手段。

否则，今天但凡换个人过来，恐怕到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他想着，就听百目真人道：“我救了你。”

顾修涯心头一跳，匆匆回神。

他一时摸不准百目真人的想法，只得顺着话头道：“前辈此话怎讲？”

百目真人没有回答，只是举袖一挥。

一瞬间，卷轴转动，画作如水波荡漾，噗的一声吐出一个人来。

顾修涯侧目一撇，脸上顿时微怔。

“玄真？”

被画卷吐出来的人，赫然是前不久前差点让他阴沟里翻船的玄真。

顾修涯注意到，玄真此刻双目瞪得混圆，仿佛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脸色惨白一片，落地后一动不动，似乎是......死了。

“一刻之前，我寻踪而来，恰巧撞见你这师兄屠戮门人，食丹炼体。我本想将其一同摄入【黄粱绘】中，待到日后交给八首处置。怎料他竟突然暴起，要杀你灭口。我心有不喜，便随手将其打杀了。”

百目真人淡淡道。

顾修涯一时无言。

前一刻还不可一世嚷嚷着“蛰龙眠醒，啸动山林”的玄真，就这么被路过的百目真人给随手拍死了。

听对方的语气，似乎和拍死了一只苍蝇也差不多。

这一刻，顾修涯心里多少有种因果循环，天命难测的唏嘘。

百目真人没有关注顾修涯的反应。

他兀自继续道：“那时，你曾试图再度念出，那两句不知指向哪位淫祀外魔的拜神祝文，但当你开口的瞬间就被玄真察觉了。如果不是我出手打杀了他，你现在已经死了。”

“后面发生的一切，都是你在黄粱绘中做的一场大梦，你以为的临机应变、死里求生，皆是梦中情形，似假非真。”

原来在那时候，我就已经陷入幻觉了？

顾修涯脸色微变。

少顷，他定了定神，对百目真人拱手道:“多谢前辈出手相助。大恩不言谢，前辈到底想要从晚辈这知道什么，不妨直说吧，晚辈定知无不言。”

顾修涯认为自己的态度绝对可以说得上足够恭敬了。

不曾想，百目真人听得这话，竟轻笑一声，道：“我救你，与你何干？”

“我说这些，只为陈述发生了什么，留记天地，供高修大能们审读。至于你的感激，我根本不在乎。”

说话间，他眼眉微垂，面上流露出一丝毫不掩饰的蔑然，仿佛高高在上的仙佛，在俯视底下的凡夫俗子，甚至不愿以正眼看上顾修涯一眼。

“......”

顾修涯听得这话，心头一时颇为憋闷。

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前辈，都到这时候了，你又何必再装腔作势？你若不在乎我身上的秘密，又岂会专程救我？”

百目真人道:“救你是因为你不能死在这里，但你身上的秘密，对我来说早已经不是秘密了。”

顾修涯闻言，见百目真人的表情不似作伪，心头一时惊疑不定。

百目真人似乎知道顾修涯在想什么，淡淡道：“黄粱绘可将入画之人于梦中梦到的一切，同步传递给执画之人，换言之你刚才想到的，看到的，听到的，包括你说出来的话我都一清二楚......你觉得，你还有什么秘密是莪不知道的吗？”

“原本我只是觉着你那真身模样奇异，日后或有登仙得道之机，便想着早些拿你做个披甲，助我修行，故此才寻踪找来......不曾想，你倒是给了我一个大惊喜。”

说到这，他冷然一笑：“你所谓的手机、还有那劳什子科技，以及那与此方天地不啻天渊之别的番邦异国……你真以为我猜不出来？”

“你！就是此番降世的天魔！”

“我说得对吗？”

顾修涯沉默下去。

他原本还试图蒙混过关，没想到自己的一切都已经暴露。

瞧百目真人那凛冽冰冷的眼神，他明白此刻自己便是说破天去，也是无用了。

若此番撞破他身份的是其他门派之人，事情或许还有些许转机。但百目真人身为玄天大法师的亲传弟子，身份高贵，日后说不定还要执掌玄天宗，号令百派。

这等人物，本就是仙山中最顶尖那一小戳权贵，是最迫切想要解决天魔的人，因为天魔的出现会影响他们的权威，会打破他们对于此方世界的垄断统治。

除非百目真人得了失心疯，想要丢掉一切来陪他当人奸，否则双方之间的矛盾，绝无可能调和。

顾修涯感觉自己现在就像是一只踩在薄冰上的迷途者，背上是千斤重担，脚下冰层已然开裂，稍有不慎就得粉身碎骨。

如此九死一生的紧张局面，让他心头第一次有了忐忑情绪。

有那么一瞬，他有想过念出祷言，尝试借助列诡异箓的力量逃跑。

但这样的想法很快就被理智给否决了。

连玄真都能后发先至打断他的动作，一巴掌就拍死了玄真的百目真人岂会给他这样的机会？

他脑中思绪飞转，试图想到一个办法来破局，可思来想去，都想不出什么好主意。

怎么办？

“怎么，你莫非以为自己还有活路？”

就在顾修涯疯狂思考，意图死中求活的时候。

百目真人在一旁突然轻笑出声。

他道:“天魔降世，人人得而诛之。我救你，是为让所有人知道是我抓住了你，是为让师尊将你扒皮抽筋，寻踪定位你等天地所在。谋划反攻。”

“区区孵胎期，你今天便是想破脑袋，也别想从本座手里逃出去……乖乖束手就擒罢！”

言罢，百目真人也不听顾修涯作何回答，抬手就要将其拿下。

也就在他动作的瞬间。

一直一动不动的顾修涯，迅速从背包中抓出一把东西，朝百目真人猛地掷去。

百目真人浑不在意，只是冷笑一声。

“早料到你会不老实！”

“只可惜……蜉蝣撼树，螳臂当车，不过垂死挣扎！”

话音未落，大风骤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