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知之神感觉自己仿佛变成了一个怀胎十月的女人。腹中那些蠕动的东西，正在挤压祂的身躯，一点点，吃掉祂。

它们挥舞着利爪，挤轧推攘。

它们磋磨着口器，争先恐后。

它们正在啖食一切意识之力，它们正在迅速摧毁祂的神性。

全知之神很快感觉到了剧痛。

那是神灵也难以忍受的极致痛苦。

它代表消亡。

巨大的恐惧让全知之神陷入了疯狂之中。

祂踉跄着伸出爬满虫豸的手，想要不顾一切冲入神殿，却在触碰到门扉的瞬间，迎来了一片辉光。

于无声之中，辉光荡漾。

秩序降临，将邪魔诛灭。

全知之神的身躯倏然僵直，继而嘭的一声爆裂开来，化为淡淡光斑消散不见。

目睹了一切的顾修涯侧头问赫菲斯：“祂陨落了吗？”

“全知之神陨落了，但【全知】并未陨落。”赫菲斯回答道。

顾修涯听懂了赫菲斯的意思——掌控权柄的灵智体，死在了天地之力和秩序的共同影响下，但权柄本身并未受到摧毁。

考虑到全知之神是天父分裂出来掌控【全知】的人格，说不定【全知】很快就将以某种形式重回天父的掌控。

这让他感到遗憾的同时，也松了口气。

【皓月】并不是无敌的，祂的力量虽然能够轻易堙灭神灵，却无法摧毁权柄本身。

这对顾修涯而言是一件好事。

至少，他暂时不用担心兔死狗烹的情况发生了。

......不知道，天父需要多久才能重新掌握【全知】权柄？

顾修涯的眼神微动，虽然全知之神在天地之力面前显得不堪一击，但【全知】本身却是非常可怕的东西，即便是有限的全知，也足以让天父在凡世的斗争中彻底立于不败之地。

顾修涯甚至怀疑，或许正是因为【全知】之能，才让天父教在上一次历史中，在面对终末之王及无数教派的同时围攻下，依旧取得了最终的胜利。

......如果能阻止【全知】重归天父的掌控就好了。

再不济，给祂找点麻烦，延长这一过程的时间，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顾修涯在心里暗自思忖。

局势即将恶化，等天父获悉了在梦境中发生的事情，顺天教恐怕很快就将迎来天父教的疯狂打压。

顾修涯对此并不后悔。

这本就是双方命中注定该有的对决，即便没有全知之神陨落一事也一样。信仰上的冲突迟早会导致战争，区别只是早晚罢了。

他不可能因为害怕竞争对手报复，而选择畏惧退让。

先出手才能占据先机。你死我活的局面下容不得他迟疑。更何况先动手的还是天父，他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现在每削弱天父一分，都将使胜利的天平在未来发生倾斜。

只是，具体要怎么做呢？

顾修涯决定待会咨询一下赫菲斯和祂的朋友们。

他相信古老圣灵们肯定有过类似的经历。

毕竟，那可是一个万神打架、纷争不断的年代。

至于现在......

顾修涯抬起头来。

随着全知之神的陨落，密密麻麻的虫群瞬间飞舞而出。

它们汇成洪流，欲冲入神殿，但秩序之神仅仅只是朝门外看了一眼，便有无形伟力降临，瞬间将所有虫豸挤压成了碎屑。

黑沙般的虫尸铺落满地。

顾修涯看向殿外。

不知道是梦境带来的影响，还是他如今的意识态躯体导致的变化，顾修涯发现自己突然就能看见赫菲斯口中的【虫子】了。

那些在他眼中原本人畜无害的天地之力光斑，如今俱变为了让人毛骨悚然的怪物。

甲虫、线虫、蠕虫、蜉蝣......虫子的种类多到数不胜数，有长翅膀的，有浑身长毛的，有些看上去像是变异的飞蚂蚁，有些又如蜘蛛和蜈蚣一样，形如节肢动物。

它们不光吞噬神灵，它们吞噬一切。

笼罩山巅的云雾在虫群的吞噬下急速消散，万神殿散发出的神光也被它们馋食殆尽。

顾修涯甚至感觉到视线出现了水平变化。

他一开始还以为是光线影响导致的错觉，但很快，周围众神那惊变的脸色，就告诉了他这种感觉并非虚妄。

神山正在被啃食！

虫群将山峦蛀空了！

万神殿即将坠落！

神灵们开始变得慌乱，谁也没想到虫群居然有这样的智慧。

难怪虫群没有直接进攻万神殿！

原来是找到了更加有效的办法！

它们要吃掉这座山，不费吹灰之力让万神殿崩塌！

局面瞬成浮寄孤悬之势！

想要阻止虫群只能离开万神殿，但离开了万神殿就等于是送死。

怎么办？

就在众神束手无策的时候。

米修斯突然冷哼出声。

“痴愚无智之物，岂知提坦之伟大。”

话音未落。

山体轰然剧震，巍峨山峦相继倾斜坠落，恍惚间好似天塌。

但在这天塌地陷的恐怖崩毁中，万神殿却未因失去支撑而破灭。

它立于高空，完整不缺，如同寂寂黑夜中的一点明光，将方圆千米照成白昼。

这并非简单的神力作用，这是规则的力量。规则让万神殿不惧山崩，不惧地陷，始终存在于这里。

哪怕没有支撑物也一样。

虫群很快发现了这個情况。

梦境的一切都是由意识之力演化而成，泥土是意识，山体是意识，就连空间也是意识。

于虫子们而言，吃什么都是吃。

但某个操控虫群的意识显然不这么认为。

祂来到这里可不是来吃土的。

富含神性和信仰之力的圣灵，毋庸置疑要比泥土美味得多。

眼见蛀山的办法没有效果，虫群迅速改变了策略。

它们自四面八方升起，汇聚成遮天蔽日的洪流，向万神殿涌来。

几乎是同时。

神殿之中，迷雾涌动，化为一张朦胧面孔，看向了神殿之外。

秩序以从容之态，迎接了虫群的攻击。

祂看向何处，何处便有辉光顿生。

那光芒并不刺眼，甚至可称温和，却神威无匹。

其所过之处，虫群大片大片的消失不见，原本完整的黑色洪流不断崩出一块又一块缺口，一眼看去如同被橡皮擦去的笔迹，于无声中呈现出凛凛神威。

虫群的反应也很快。

它们分化出数十道阵列，欲以饱和式攻击，冲垮秩序的力量。

在进行了长达五分钟的死亡冲锋且无果后，虫群又扩散开来，化为大范围的虫潮，试图拉长战线，寻找薄弱点，突破封锁。

但一切都是徒劳。

无论虫群以怎样的方式进攻，无论它们从哪个方向发起进攻，都没有任何效果。

秩序即是铜墙铁壁。

祂甚至都没有让米修斯关上神殿的石门，祂只是保持着视线上的凝视，就以绝对的威能，抵挡住了无尽的虫海。

目睹这一幕的圣灵，无不为秩序的强大而震撼。

顾修涯也一样。

他怀疑秩序至少是深空级的圣灵，甚至更强。否则不可能如此举重若轻，就抵挡住了天地之力的进攻。

“这就是【秩序】的伟力。”

赫菲斯在一旁面露感慨:“无论是多么可怕的东西，只要不涉及【终极权柄】，对祂而言，都只是平平无奇的蝼蚁。”

“因为祂承载秩序，亦界定秩序。”

“祂可以让强大的变得弱小，亦能让弱小的变得强大。”

“祂不但能改写已经存在的规则，祂甚至能将绝大部分意识层面的东西，以祂无上的权柄将之【抹去】。”

“就像祂此刻做的这样。”

“以意识锁定目标，以权柄抹去其【存在秩序】，虫群自陨。”

顾修涯感到震撼：“这么说，祂岂不是无敌的？”

“那倒……咳。”

赫菲斯顺嘴欲言，话到一半才想起大佬就在身边，一时连忙改口。

“当然，我的冕下，秩序是当之无愧的众神最强者。”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顾修涯总感觉赫菲斯这一声马屁落下后，周围的迷雾对二人明显亲近了一分。

他心头微动。

......这就是秩序选择出手保护众神的原因么？

人类越是相信神灵的强大，神灵即越强大。

相信神灵强大的人越多，神灵则更强大。

同理，在亲眼目睹了秩序的神威后，在场众神所产生的各种折服、震撼、畏惧等念头，必然也能为其带来力量上的增长。

毕竟，这可是属于神灵的【相信】，其强度必然要比区区人类能提供的意识力量多得多。

顾修涯想到这，整个人陡然一怔。

他缓缓抬头，看向神殿之外，目光穿过虫潮，落在了漆黑的月亮上。

这一刻，他突然明白，皓月为什么会如此配合的应召而来，降临梦境了。

进食只是顺带的行为，祂的真正目的远非这般简单。

祂是在布畏。

顾修涯感觉到了一丝寒意。

本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恐怖之物，已经洞悉了这个世界最至关重要的规则。

祂在窃取神灵们的念头，祂在窃取恐惧、窃取惊怖、窃取一切可以窃取的【另类信仰】。

这正是祂一开始明明抢占了先机，明明可以将众神一网打尽，却故意放任众神们逃回万神殿的真正原因！

祂要以神灵们的恐惧，凝聚祂的灵智体！稳固祂在此世的存在性！

不，等等......！！

顾修涯突然想起了另一个问题。

......强大到足以独自抵挡虫潮连绵不断进攻的秩序，真的，没有发现皓月的降临吗？

这究竟是大意之下的疏忽，还是，一种默契的放任？

顾修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眼神划过半空中那张巨大的无面脸庞，继而落到了会场中央。

在那里，有两尊和秩序同级别的存在，从头到尾都没有离开过神座。

祂们就像是闹剧的旁观者，又仿佛看台上俯察舞台的编剧，沉定，无声。

顾修涯相信秩序或许会出现疏忽，但他不相信在场三位圣灵会同时出现疏忽。

念及于此。答案，已然明晰。

皓月的出现是一场意外。

但这场意外，却被秩序三神趁势而为，已化作了一场适逢其会的表演。

包括始作俑者在内，此刻神殿中的所有受害者，都成为了上位者攉取力量的旗子。

顾修涯对此并不感到意外，一群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鬼东西，有些手段是很正常的事情。

他只为一件事感到忐忑。

——在这场突然又默契的演出开始前，双方，到底有没有进行交流？

如果三神已经联系上了皓月，乃至从皓月那里获悉了一切的始末。

那他现在就等于是在敌人的包围圈里。

一旦秘密被昭示，他将被愤怒的众神撕成碎片。

顺天教也将遭受无妄之灾，为他陪葬。

他的一切计划和布置，都将付之东流。

“冕下，怎么了？”

赫菲斯注意到了顾修涯的表情变化，遂出言问道。

“......没什么。”

顾修涯回过神来，深吸一口气，抑制住了心里的紧张情绪。

他担心自己再想下去，会露出端倪，引发怀疑。

恰好就是这时。

一道惊喜的呼喊声响起。

“虫子变少了！”

顾修涯闻声抬头，随即便发现，神殿外原本遮天蔽日的虫群，正在飞快减少。

不仅如此，天上原本清晰可见的皓月，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变得透明。

“伟大的秩序击溃了虫群！”

“这些鬼东西折服在了秩序的伟力之下！”

“它们吓跑了！”

“我们安全了！”

众神发出欢呼，喜溢言表。

米修斯也是一副神色微松的样子。

秩序保持着视线上的凝视，直到虫群一只不剩飞离神殿，飞向高空消失不见，祂才收回了视线。

石门转动，缓缓合拢。

迷雾翻涌，化为灰色帘幕覆盖在了门扉之上。

巨大的人脸消失不见，秩序以人形现身，回归神座左侧。

神殿恢复了原本的星空模样，众神相继归位，山呼秩序之尊名，向其致以真挚感谢。

秩序不言不语，以威严无声之态缓缓落座。

一切似乎已然尘埃落定。

危机俨然就要变成一场劫后余生的庆功宴。

然而就在这时。

就在众神最放松的时候。

神殿之内，一颗璀璨星辰骤然熄灭，留下一抹深黑。

刹那间，虫群自黑暗中呼啸而出，席卷大殿！

众神为之怔神。

继而惊惧而起，仓皇逃窜。

但已经迟了。

虫群呼啸而过，瞬间便吞噬了数十名神灵。

于此同时，一道尖锐虫鸣自黑暗中响起。

那声音诡谲骇人，入耳便引发了理智的沸腾，即便以神灵的意识强度，都无法完全抵御它所带来的混乱感。

但偏偏，在那无法言喻的混乱中，又夹杂着一个极为完整的念头。

那念头的意思是。

“感谢祢提供的通道，潜伏者。正因有祢的存在，吾才得以突破祂的封锁，得享这场盛宴。”

顾修涯瞬间怔住。

......吗的！

于惊怒交加之中，他在心里爆了句粗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