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弟子很快呈上来一枚玉简。

玄羽接过，灵识一扫，往最上面看去。

他最先关注的，自然是乱海诸大势力、各位金丹的动静。

扫了一圈，无甚特殊，只有姬家内定的继承人姬冰海在自家地盘被袭击，而姬玄龙毫无动静，稍稍引起了他的注意。

“看来姬玄龙是闭了死关，准备突破到金丹后期了。若是成功，雷音商会是否也要来冀州分一杯羹……”

玄羽默默思索，若有金丹后期坐镇，那雷音商会就可以算作顶尖势力，再加上天星岛姬家本身就实力雄厚，说不定能整合乱海，把几大势力凝成一股，也想掺和到血月教的事情中来。

乱海修士虽然强者众多，能人辈出，但一向纷争不休，是一盘散沙，在真正的大宗门眼里不足为虑。

几家商会、宗门虽然触角伸得很远，在陆上的商贸影响力十足，但从来涉及不了核心资源。

如青阳门和血月教全面战争这种大事，乱海的势力就只能打打边角，无法参与到瓜分冀州地盘的利益分配中来了。

那是大陆北地真正的霸主，如青阳门、太一剑道、圣兽宗等等的舞台。

但若是姬玄龙突破到金丹后期，再凭借实力，收拢乱海几大势力，或是结成同盟，那他们到陆上来，即使不能和几大宗门平起平坐，至少也有一席之地。

玄羽，乃至整个青阳门，近几年的重心都在冀州，在血月教，在周围几大宗门，对乱海关注不多；此时一看，顿时觉得这是个值得注意的苗头。

在金丹，特别是兼具大宗门长老身份的这些真人眼中，所思所想，都不会局限于一时一地，眼界之开阔，自与寻常修士不同。

默默思虑半天，玄羽决定分给乱海几分注意力，以观察后续，早做准备。

随后，他灵识下扫，不甚在意的看起次一级的消息，那些金丹以下的事情。

若是往常，他也就一扫而过。

不到金丹，哪有什么值得注意的？

只不过这次，玄羽反常的在剩下的消息上停顿了很久，一动不动，花的时间，甚至比之前更长。

良久之后，他才仿佛从定身法中解脱，脸上恢复了生动，轻轻一叹：

“没想到啊……”

玄羽转头，微笑着吩咐伺候的弟子：

“去把这個乱海地榜新榜首的信息，都给我找来。”

很快，弟子将情报递了过来，玄羽再次仔仔细细的浏览，将陈长青到乱海之后可查的事迹反复看了几遍，才点点头：

“真是个人杰。厉害，厉害。”

那名弟子忍不住问道：

“真人，这陈长青，可是之前剑石峰上那个？不愧是我青阳门出去的能人，的确是一时之选，到了那边就如游龙入海……”

他忍不住夸赞了几句，本以为是附和了真人，突然发现气氛不对。

玄羽定定盯着他，嘴角虽然微微翘起，似在赞扬，但眼神里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笑意。

弟子一个激灵，连忙低下了头，不敢再多说一句。

玄羽挥退了弟子，闭目沉思片刻，一向云淡风轻的脸上罕见的出现了犹豫。

过了一会儿，他似是下定了决心，缓缓睁开了深邃的双眼。

站在万丈崖边，玄羽俯视着下面的云雾。纵然以金丹的眼力，他也无法穿透那些厚重的雾霭，看不到崖底的模样。

他把手上的拂尘一挥，稍稍挥退面前的烟云，整了整衣衫，然后踏前一步，下了悬崖。

玄羽不施灵力，不用术法，任由自己越坠越快，直往谷底砸去。

他于心底静静默数，到了时机之后，浑身灵力涌动，迅疾减速。

到得下坠的速度刚好抑制住，玄羽也稳稳的踩在了谷底的地上。

这里已不知有多深多远，天上只能看见一线白光，眼前尽是灰暗的瘴气，连视物都很困难。

这般沉重的灵谷瘴气，普通修士多吸两口，便会直接毒发身亡。

玄羽往前走了数步，走到谷底一个一人多高的洞口之前，缓缓站定。

“师兄，玄羽来看你了。”

洞里没有动静，玄羽也不着急，静静等待。

突然，洞里亮起一对灯笼，明亮迫人，伴随着铁链贴地拖曳的声音，缓缓向外飘来。

一个身长九尺的巨人弯腰走出，一人多高的洞口，对他来说需要弯腰才需通过；而那对明晃晃的灯笼，竟然是他的一双眼睛！

他长须长发，已不知多少年没有修剪过，如同一直住在深山老林里的野人。

野人裸着上身，肌肉虬结，好似猛虎；下身只着一条破破烂烂的兽皮裙，在腰间草草一围。

他浑身脏兮兮的，但一双眼睛亮得逼人，远超常人的体型蕴藏着爆炸性的力量，给人无与伦比的压迫。

只不过他锁骨上穿插着足有常人手臂粗细的锁链，铁链上还有灵纹刻印，稍稍让人有些安全感。

玄羽看着巨人，巨人亦俯视着他，咧嘴一笑，声如洪钟，在谷底形成了层层叠叠的回音：

“你没事可不会来。说吧，有什么事情找我？”

玄羽看着他，一时不答，似在回忆往事。

突然，他一挥手，锁住巨人的铁链啪得一声断开。

巨人一怔，看着困住自己不知多少年的枷锁骤然解除，有些意外。

过了会儿，他盯着玄羽，眼中大有深意：

“看来不是小事，你竟连师父的遗命都敢违抗。”

“师父早已逝去，时移世易，过去的决定亦该变通。”

玄羽淡淡道。

巨人接过玄羽递来的小刀，三两下刮除了长发与胡须，露出的面容竟然英武不凡。

只是极佳的五官，配合迫人的眼睛，组合在一起却透露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暴戾。

“你小子，从来都是满肚子诡计，也没人说得过你。”

巨人摇摇头，蓦地哈哈大笑道：

“让我出手，我可又会忍不住杀很多男人、睡很多女人的，师父要是活着，又要说我是宗门败类。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玄羽平淡道：

“做了你那么多年的师弟，青古巨人族的习性我自然知道。外门有几个小家族上来的弟子，你可随意处置。”

巨人看了看他，呵呵一笑：

“先说什么事吧。”

“乱海有个地榜第一，未来对我宗是个威胁，还请师兄出手。”

玄羽递过去一个玉简，上面记录了陈长青的事迹，包括一刀斩杀黑影。

巨人扫了一眼，也不问缘由，只是随意道：

“乱海金丹那么多，要是有人护他，我不能保证得手。”

“师兄过谦了。当年若不是你道心有缺，难止杀意，定能成就金丹，实力远胜于师弟。但即使是假丹，亦是只差一线，再配上青古巨人的天赋，想必初入金丹的修者，也不会是你对手。”

玄羽语气悠然，说起了过往。

“收起你的马屁吧。”巨人无所谓的笑笑，“不过若真是为宗门讨敌，你自己为何不去……罢了，当初师兄弟几个，你虽然最小，但城府最深，最会使唤人，我也懒得问了。”

“我只问你，这小子当真会威胁宗门？”

玄羽坚定的点了点头。

巨人颔首道：

“那就成。”

他仰首看天，尽管悬崖幽深，上面只看得到一线微光：

“师父当初最喜欢你，咱们同门几个兄弟姐妹，现在也只有你还活着了，便最后再给你使唤一次。此后，玉岐真人一脉，只剩你一人，自求多福吧。”

“这么多年，师兄早已受够惩罚，乱海凯旋之后，自可重归自由，何出此言？”

巨人淡淡看着玄羽，道：

“若不是你知我大限将至，岂会放我出来？小师弟，你还是那么虚伪。”

玄羽沉默一下，又道：

“师兄何时出发？我这便将那几个弟子唤到峰上来……”

他话还没说完，巨人的目光陡然凌厉，发出慑人的光芒：

“玄羽！我玄霆纵然杀人无算，除了那一次失控，从未对同门动过手！师父将我从野外捡来，养我长大，教我练功，从不嫌弃我是个野人！是我心智不坚，难以自制，误伤同门，还连累了师父……”

“师父一生心系宗门，我也决计不会做对不起宗门之事，更不可能加害同门！”

“玄羽，我还不像你这样没有底线！你这样做，不怕师父在天之灵都不得安歇吗？”

玄霆一阵咆哮，充满着怒意的声音让整个山谷都震颤起来。

玄羽静静站立，听玄霆吼完，才道：

“我只是为师兄着想。若是请动师兄要付出代价，那为了宗门，也只得牺牲几个弟子了。”

玄霆重重呸了一声：

“莫与莪说这些歪理，我百年前便听你讲腻了，懒得听。”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足以让炼气修士直接毙命的瘴气进了他的鼻腔，却全无一点反应。

“青云山外面，现在不知是何光景？”

玄霆咧开了嘴，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

他迈开大步，顺着谷底，往外走去。

被锁在瘴气弥漫、不见天日的谷底数十年，玄霆却仍步履如飞，气势直冲天际。

玄羽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瘴气之中，独自站立良久。

……

天星城外的园林中，姬冰海的小院。

刚刚帮姬冰海检查完身体，陈长青动作十分缓慢的给她系上衣襟的扣子。

这是正经检查，身为炼丹宗师，医术造诣自不必说，他每日都要仔仔细细、来来回回的给姬冰海好好瞧瞧。

初时，姬冰海问道：

“检查伤势而已，至于脱这么多吗？”

“这样才看得清楚……不，这样才检查得清楚。放心，医者心中无性别，此时你只是我一个病人罢了。”

陈长青的回答十分正经。

“可是，我伤在肩上，为什么连裙子也要褪下？”

“万一伤势转移了呢？来，看看脚。”

姬冰海只得不情不愿的将衣衫褪去，结果陈长青还指挥上了：

“慢一点，一件一件来。对，就是这样，真是优雅……”

看这自称医师的家伙坐在一旁，眼中露出欣赏，姬冰海觉得自己有一股莫名的羞耻，却又有一股强烈的兴奋，双腿不由悄悄绞紧。

结果等她豁出去了，全部脱完，陈长青竟然真的只是检查她的伤势，然后便恋恋不舍得亲手给她把衣衫穿好，遮住了那颤巍巍。

只不过他的动作笨手笨脚，老是碰到这儿那儿的，仿佛是一个不知所措的新手，而且穿衣的动作十分缓慢。

姬冰海咬着唇，这色魔怎么可能是新手？分明就是故意的。

她实在忍耐不住，声音有些发颤的道：

“你要给就给，别折腾人……”

陈长青面露不解：

“仙子在说什么？我只是一个医生，治病救人是我的天职，哪里折腾你了？”

姬冰海面色红润，恶狠狠道：

“无耻下流，卑鄙恶贼，就会欺负我。”

陈长青呵呵笑道：

“冷漠无情、横行霸道的冰海仙子居然也会受欺负吗？”

他笑了笑，然后正色道：

“你这伤势还没好，需要慢慢将养，这期间不可以泄了元气。”

“怎么这么久还没好？”

姬冰海抱怨道：

“你是不是骗我？我看你要么是不行，要么是医术不行，你自己选一个吧！”

“呵。”

陈长青不屑的笑了一声：

“等你恢复了，有你好果子吃。”

“是么？希望你不止是嘴硬。”

姬冰海表情魅惑，舔了舔嘴唇。

陈长青见她如此神情，顿时热血上头。

不过大头终究战胜了小头，姬冰海伤势颇重，修为又是将甄圆满的阶段，马虎不得，还是按捺住了自己的心情。

两人嬉戏一阵，姬冰海道：

“真想赶快养好伤……别乱想，我是想去月灵宗修行了。若没有祭坛，等我圆满之后，少说要花数年之功，初步打磨，才能窥得金丹之妙，这还只是初窥。要想以后走得更远，这时便得耐得住性子，舍得下本钱，不断修行，直到再无法有一丝一毫的进步。”

陈长青若有所思，有些迟疑的问道：

“冰海，你即将晋升金丹这等大事，你大伯都没有只言片语交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