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长青没入了云雾之中。
上不知天,下不知地,前后左右皆是一片灰蒙蒙的,便连只在三尺之下的小舟,低头看去也不真切。
踏着小舟,在仿佛笼罩了整片世界的雾中飘荡,耳边只有轻微的波涛之声。
灵识无法穿过周围的雾气,他陷落在这迷雾之中,完全丧失了方位感,有一瞬间的茫然。
不知自己在天地间的何处,甚至连时间的流逝都变得模糊,仿佛要随着不系之舟,飘荡到永恒的尽头。
巨大的孤寂,然后是巨大的恐惧,本能在这一刻被放大了无数倍。
陈长青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走到如今,他已不至于被本能影响到迷失心智。
看着手上的地图,一艘小舟在一片迷雾中微微闪亮,惟妙惟肖,正是标示出了他的位置,让他心中一定。
地图有用,和预料的一样。
现在只要以地图做指引,往目标划出一条线就行了。
陈长青脚下一动,小舟微微转向,乘着涛声与潮鸣,往标示着洞府的地方行去。
大概又过去两日。
陈长青抬起地图,见上面小舟已离目的地极近。
“快了。”
他点了点头。
若是没有指引,在这完全不知方位的大雾中,别说能不能抵达目的地,便是对人的精神也是极大的考验。
他怀疑以往陷落在这云梦海的修士,不少恐怕在体力与灵力耗尽前,便因精神崩溃而亡了。
这里便如身处一场云中之梦,让人根本什么都分不清,只能渐渐的迷失。
“不知是此地特殊所以选此为洞府,还是洞府选在这之后外面才有了特殊。只能说化神洞府的凶险,从外面就开始了。”
只有来过之后,才有了深切的体会,怪不得这里是乱海几处最大的绝地之一。
“还有小半天。”
陈长青看了看地图,估算着到第一个标识的航程,精神振奋了一些。
第一个不是的话,第二個亦不远,最多再要半天的时间便到……
心里正在思忖着,他突然觉得周围有些异样。
抬头看去,周围仍是一片云雾,看似什么变化都没有。
但他莫名觉得,这云雾仿佛突然间又厚重了三分……
不,不是错觉,能让他直观感受到,雾气的确更重了,周围的色彩都加深了一些,变得灰黑起来。
陈长青心中莫名有些紧张。
寂静,周围突然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永不停歇的涛声停了,这里似乎无风无浪,万籁俱静。
正惊疑不定间,一道阴影蔓延了过来,笼罩了陈长青。
他浑身一僵,感受到了什么,缓缓抬头。
朦朦胧胧中,一颗巨大的龙首从雾气里慢慢浮现。
陈长青彻底呆住了。
角似鹿,头似驼,眼似兔,项似蛇,庞大的身躯隐藏在云雾之后,看不真切,只有一片看不到尽头的阴影在其中扭动。
这是传说中的龙!
一双巨眼如同灯笼,散发出明黄色的亮光,里面倒映出陈长青的身影。
这双眼睛,单独一只就大过他整个人。
巨硕的龙首从空中慢慢垂下,足以一口将整艘小舟吞下的头颅俯视着陈长青,无与伦比的威压让陈长青根本动弹不得,大脑更是近乎凝滞。
龙?!
怎么会有龙?
即使在修仙界,龙也是几乎绝迹的神话生物,已千百年未有人见过其踪影!
陈长青正在发懵间,巨龙突然动了。
它微微转头,竟然无视了陈长青,从小舟旁边慢慢飞过。
雾气中庞大的阴影时隐时现,巨蛇般蜿蜒的身躯,腹下巨大的爪子,皆在陈长青眼中浮现,然后缓缓从旁划过。
陈长青屏住呼吸,不敢有分毫异动,生怕惊动了这头神兽。
等它的尾巴也划过,他终于松了口气,逃过一劫了。
周围雾气重又变薄,涛声也一层一层的响起,世界恢复了生动。
正当他准备赶紧离开之时,突然,听到了扑咚一声巨响。
这声音,仿佛什么拍击到水面上,只是比陈长青听过的所有类似声音都大千百倍。
不妙的念头刚刚浮起,一股沛然大力猛地从脚下传来,小舟与上面的陈长青被陡然袭来的巨浪完全掀起。
一阵天旋地转,他心中最后只有一个念头:
“完了。”
……
啪嗒。
啪嗒。
唔……有水滴落到脸上……
我,在哪儿?
陈长青眉头紧皱,想要睁开眼睛,却感到脑子一阵晕眩。
又是几滴水滴了下来,他额头一凉,更清醒了三分,总算勉强醒了过来。
眼前一片幽暗,什么也看不清。
他悄然凝聚灵力于双目,面前世界陡然亮起,入目之处,是一片吊挂着钟乳石的石顶。
陈长青微微撑起身子,左右一看,发现这里是一个宽广的溶洞。
怎么会到这里来的?
我记得,最后是被蕴含着灵力的巨浪拍晕坠海……
这是一个海底溶洞?
他环顾四周,有些不解。
站起身来,他前后各看了一眼,发现都是不见尽头的洞穴,便凭直觉挑了一个方向,谨慎的踱步前行。
走了一炷香的功夫,目之所及没有任何变化,除了潮湿的石壁,就是千奇百怪的钟乳石。
正当陈长青犹豫是否该换另一个方向时,他眼神一凝,似乎看到前方墙壁有什么东西。
他脚步更缓,一步一步的靠过去,发现前面有了尽头。
而在那尽头之处,似乎有两扇对开的石门。
陈长青抿了抿嘴,悄然施展了《暗月隐》的身法,将身形敛去,缓慢靠近了尽头。
走近几步,景象更清晰了。
那里是明显人工开凿的痕迹,一个小小月洞,镶着两扇粗糙石门。
石门紧闭,和周围墙壁同样颜色,显然是就地取材。如果不是陈长青眼力惊人,恐怕就会忽略过去。
走到近前,看石门附近什么特异也没有,陈长青皱起眉头。
既无标识,又无牌匾,这是什么地方……
刚这样想着,月洞上突然亮起金光,如同有人当空挥毫,用烫金的笔勾勒出了一块牌匾,上书几个古拙大字。
如果不是陈长青跟着周墨儿看了几本古书,恐怕都认不出来。
“万万玄宗?”
陈长青念了出来,心中顿时一动。
还未及反应,他袖中突然一阵跳动,宝鼎发热,跃出了袖袍。
陈长青一惊,这还是自得到这个宝鼎之后,它头一次出现如此异样,完全脱离了他的掌控!
宝鼎浮在空中,周身亮起紫色光华,一闪一熄,蕴含着玄妙的规律。
这般光亮,这般神秘,一看便是了不得的神物,再也不像那个不起眼的丹炉。
陈长青隐含激动,看样子,难道是误打误撞,直接到万玄真君的洞府来了?
他看向宝鼎,只见宝鼎闪烁九次,然后浑身一震,似乎也引动了面前的石门。
石门随之一震,缓缓向外打开,露出里面一片幽暗,什么也看不见。
陈长青凝目而望,然而不管他把灵力使的再足,灵识运的再强,面前的幽暗中,仍然什么也没透出来。
比云梦海的云雾更能遮蔽感知,又或者那里根本就是一片虚无。
见宝鼎浮在门口,一半在外面,一半在幽暗,陈长青沉吟了片刻。
这鼎,一闪一闪的,似乎十分希望我进去……
这宝鼎今天仿佛活了,不再是那个朴素的砸人暗器了。
他看了半天,只犹豫了片刻,便踏步入门,走进了那片幽暗。
毕竟,来都来了。
一进石门,陈长青似乎又回到了云梦海,感知全被压抑,什么也感受不到。
而不同于云梦海中,这里仿佛是真的什么也没有。
无上无下,无前无后,无知无识,连雾气都没有,陈长青处在一片幽暗虚无之中。
石门不见了,小鼎也不见了,他飘荡在虚空当中,陷入了无法解开的疑惑。
这是哪里?我为什么在这?
我来这里寻找机缘……
可这是哪里?我在哪?
我在,我在……
对了,我在云梦海底的一个溶洞……
这个溶洞,似乎是大能的洞府。
呼,想起来了,原来这里似是万玄真君的洞府,我来这里寻找机缘。
可是……可是……
我,是谁?
他心中泛起一阵巨大的恐惧,似乎忘掉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如果想不起来这个问题的答案,他便会永远陷入这片幽暗,成为虚无。
脑中刹那产生了千般念头,万种回忆。
有神龙摆尾掀起巨浪,有金丹宴会鏖战妖兽,有蓝砚岛的香艳格斗,有青云山的漫天飞鸟,有白龙湖的灭世神符……
所有深刻的回忆历历在目,景象清晰无比,每一个人他都认识,却唯独想不起来自己是谁。
他一片茫然,只得继续回忆。
一路向着以前回忆,他的灵识足够强大,大多数事情都记得清清楚楚,可是却仍是记不起自己。
他眉头越皱越深,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脸色挣扎至极。
白龙湖,白龙灵鱼;卧龙山,炼丹工坊……
湖心岛,湖心岛的婚礼……
洞房花烛夜……炼丹……
他微微一怔,近乎本能般的调出了那个面板。
【姓名:陈长青】
【修为:金丹一层】
……
如同迷雾突然被大风驱散,陈长青心头骤然一明:
“我是陈长青,我来云梦海万玄真君洞府探索,希望能获得修炼功法!”
长长出了一口气,他往四周望去,发现周围仍是一片幽暗。
“怎么回事?我不是想起了自己,不应该看到周围的景象了吗?”
“这里是万玄真君的洞府,当有起居之所,炼丹房、修炼静室,还有藏着无数功法秘籍的书房才对……”
陈长青正自疑惑,周围突然一亮。
他抬头四顾,发现自己站在一个清幽的小院之中,小院一角是一颗歪脖矮松,院门便是那个月洞石门。
石门紧闭,而宝鼎飘在门内,仍然一闪一闪。
“差点把我害死了。”
陈长青吐了口气,摇了摇头,又往前看去。
几间小屋,简朴雅致,正似高人居所。
中间是会客厅,右侧门半开着,看起来是书房。
透过木门,陈长青看到里面的书架,满满当当。
怦然心动间,他向着正屋施了一礼:
“晚辈偶然得到前辈宝鼎,得其指引前来此处,实是际遇难料。今欲借前辈书册一观,若有唐突,还望恕罪。”
又诚诚恳恳行了一礼,他走上前去,进了书房。
既然跨过幽暗进来了,宝鼎又未有异动,这里面应当没有什么危险了。而且……
来都来了。
陈长青在书房门口环顾一圈,见看不出什么异样,便直奔那个大书架之前。
抬头扫过一眼,他顿时屏住呼吸,手都有些抖起来。
入目第一本册子,上书四个大字:
《五灵神功》!
上古时期,凭五属天灵根成道的大能所留神功,《阴阳四象心法》的灵感来源,五属杂灵根修士的无上真经!
他手一伸,便要去取,却见眼前一花,那本册子自行移位,让他抓了个空。
陈长青一怔,侧过头去,发现《五灵神功》竟已不见,入目之处是另一本:
《天机》。
他浑身一震,竟是这本号称所有卜算之学源头的术书!
据传《天机》乃上古之时,神龙从天裂之处驮来的算书,自此以后天地间始有气运卜算之说。
怎么会有这等神书?就算万玄真君是化神大能,也不应该……
陈长青定睛一看,发现果然不是原本,只是几张残页。
他心道原来如此,但仍然振奋。
这种神书,哪怕只学皮毛,也可趋利避害,算无遗策。
若是拿来对敌,也可杀人于无形之中。
他连忙伸出手去,想要将其取下。
然而刚要拿到,和之前一样,《天机》便突然移位,消失不见。
陈长青心中不甘,连忙又看,果然又发现几本名声在外的绝顶功法,哪怕不如前两册,也是远远超过他的预期。
只是,不管他怎么拿,怎么抓,那些册子就如同泥鳅,让他无论如何也取不下来。
过了一会儿,陈长青几乎有些气喘吁吁,心生无奈。
难道这些都和我没有缘分?
看得着,摸不着,太折磨人了……
罢了,累了。
来一本和我有缘的功法吧,我不挑了,别玩我了……
陈长青叹了口气,闭上眼睛,随手一薅,手中竟真的抓住了一本书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