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长青看着向氏父子的表情，微微一笑：

“向真人，这宴席，可还入得了尊目？”

适才双方以灵识缠斗许久，以术法交锋一合，前者陈长青小胜，后者则算平分秋色。

光论灵力，向问道比陈长青浑厚许多。他卡在金丹前期的关隘已有很久，距离金丹中期只有一层纸的距离——

虽然这层纸可能一生也捅不破，但确实是货真价实的金丹三层之巅，修为比初入金丹三层的陈长青仍要高出不少。

刚才那一道血影枪阵，他用了七八分力，毫不容情；陈长青亦是以七八分力的冰魄箭雨回应。

力不用尽，凡人武夫皆知的道理，一击中用八分力，已等于是全力出手。

全力对拼一记，按理说修为远逊的陈长青应当一击即溃，然而结果却是势均力敌。

向问道看出他是金丹三层，亦看出他只是刚刚突破，那能有此结果，只能说明陈长青的灵力品质，远胜于己。

陈长青化神功法转修完毕，有此结果是他自己意料之中。

但在旁人看来，却是不可思议。

不，最关键的还是，他怎么可能是金丹三层？

向问道陷入恍惚，甚至一刹之间怀疑自己是中了幻术。

他倒是宁愿相信陈长青有不知不觉间让他入幻境的灵识水平，毕竟他灵识本就很强；也不愿相信他真是有这等修为。

可惜，让他失望的是，陈长青灵识并未有那等成就，眼前的一切真实不虚。

听了陈长青的问话，向问道沉默良久，既无继续动手的打算，一时却也一言不发。

“向真人，别发呆了，不如吃点菜。”

陈长青悠悠道，率先夹了一整条鱼到自己碗里。

向问道如梦初醒，看了看面前，忽然也拿起筷子，挑起菜来。

两人箸出如风，以金丹的食量与速度，不一会儿便将一大桌的菜送入肚里，只留最中间一条足有臂长的云梦海龙虾。

云梦海雾散之后，许多前所未见的物产流入外界，个个灵气四溢，对修行与身体皆有好处。但好处还是其次，许多贵人都以能第一时间享用到其中特产为傲，为此不惜花天价购买。

这大虾便是其中翘楚，价比上品灵石，特别是这种個头，换几件法器不成问题。

等到这时，两人才终于开始说话。

“依向真人看，这道菜怎么分比较好？”

陈长青微笑道。

向问道上上下下打量着陈长青，语气和缓，再无那股前辈的自矜：

“陈真人有何意见？”

金丹三层，不管怎么看，都能和他同辈论交。

陈长青笑眯眯道：

“这虾是姬真人出钱买的，我准备给她留着。这本应是她的。”

向问道盯着陈长青，慢慢说道：

“如果你再早点有这等实力，确实是有资格来分这虾。只要你站在她身后，想来就没有今天这些事了。”

陈长青挑眉，呵呵一笑道：

“现在难道不行？”

“晚了。”

向问道站起身来，从向少羽手上接过了那杆血色长枪。

长枪在手，他的气势陡然变得更为肃杀，显然此时的他才是全幅实力。

陈长青骤然感受到一股扑面而来的压力，眯了眯眼，手拢入袖中，悄悄准备好镇海鼎。

谁知向问道抖了个枪花，又把枪往背后一背，便往外走去：

“我知你还有底牌，但我又何尝用了全力？会有机会的。”

“今日多谢款待。”

向问道站着墙壁空处，轻轻一跃，便化作一道长虹离开。

向少羽紧跟其后，但从来处离去时，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眼色复杂。

这真是同龄人么？

陈长青的信息，都是他收集了呈给父亲的。

本以为以后会是自己大敌，没成想还未等到交集，一转眼的功夫，他却能和在自己心中如同天神般的父亲对垒。

而他只能望其背影，连同桌吃饭的资格也没有。

陈长青目送父子俩在天边化作黑点，挑了挑眉。

“晚了？”

他有些不解，一边慢条斯理的将大龙虾剥开，露出里面白嫩鲜香的肉，一边思索：

“奇奇怪怪，不知藏着什么机锋，又或是缓兵之计？罢了，让冰海去头疼吧，我的任务已完成。”

他边嚼着虾肉，边用灵力传了讯息给姬冰海。

阴谋诡计又如何？最后靠的还是实力。

之前姬冰海高明手段连绵不断，等向问道一出关，还不是力不从心，再多布置也无奈。

拿着枪的向问道很强，完全不像天赋不济、不得突破的平庸之士。早年间他和姬玄龙并肩作战、互交脊背，想来亦不弱于人。

但他还是退了，今天只作文斗。不是他浅尝辄止，若不是他亦感觉到了陈长青带来的压力，这试探性的交锋顷刻间会变成分生死的血战。光看他前面出手，便知他可没半点容情之意。

镇海鼎还未出，向问道却已隐隐感觉到了那股厚重与压抑，想到陈长青已带给他连连惊讶，才将这场金丹宴留在这里，作老成之举。

但不管怎样，这亦算退了一步，而这全是陈长青实力使然，毫无花巧之处，亦半点做不得虚假。

最后还靠实力。

陈长青懒得再想这些家伙心里装着什么，局势到这渐趋明朗，多得他也猜不出了，等等便知。

他只需抓住主要矛盾，提高自身实力，做好姬冰海背后的男人。

将最后一口虾肉吃掉，陈长青看着杯盘尽空，满意的点点头。

吃得很尽兴，也没浪费，今日圆满。

再扭头看了看远方海景，他一步之间，跨出墙壁，在天星酒楼前浮空而立。

见酒楼上下、以及周围几条街的人皆抬眼望着自己，他含笑道：

“感谢诸位今日前来见证陈某的金丹之宴。今日天星酒楼全场消费，由陈某买单！”

他哈哈一笑，亦离开此间，向着自家方向掠去。

成百上千双眼睛目送着陈长青远去，随后面面相觑，奇异的陷入了默契的寂静。

向问道当先离去，一言不发，许多人的脑子便已有些转不过来了，只等陈长青露面；

真等他出现了，见他神完气足，意气风发——此世无人能接得上陈长青的幽默，便当他是意气风发，所以要请所有人喝酒。

但这般表现，前后对比，特别哪怕是只看陈长青的状态：

完好如初，一点也没有被金丹三层教训的样子，和所有人的想象都不一样。

众人心里便有了那个难以置信的答案。

“诸位贵客，要吃什么喝什么，随便点！我们陈首席说了，今日全场免单！”

掌柜兴奋的满脸通红，扯开了嗓子亲自做那小二吆喝，惊醒了这片寂静。

满堂这时哗然，不少人同样激动的议论起来。

陈长青难道真的金丹二层了？不然怎么会没吃亏、甚至、甚至似是赢下了这局？

但更多的人直接起身离开，面目震动。大多数人本就是来观望局势的，他们需要立即汇报给背后的人，并且传讯不够，须得当面描绘。

九成九的势力，预案只作了胜负已分、向家掌握雷音商会之后，该当如何应对。

至于陈长青赢了，姬家重占大势？

他们想了一想，笑了一笑，然后无了。

陈长青给了所有人一个大大的意外，足以让他们把一切设想推翻重来。

涟漪以天星酒楼为中心，荡漾开来，渐渐变成了搅乱整片乱海的狂潮。

真龙入海，该当如此。

……

陈长青回到家中，将自己关进修炼室，开始复盘。

头一次面对如此强大的对手，并且亦有灵识秘法，让他惯常依赖的优势不复存在。

不过以灵识为主的交锋亦让他收获良多，往常都如同在欺负小朋友，对面都是单方面挨打，对他并无太大助益；

而这次交手，他便对《凌月七箭》更为熟练。这箭式本不必是非要连珠齐发，虽然连珠而射之后，前后形成箭阵，威力大增，但单发胜在灵活迅速，足以应对各式情况，威力小些，战力却算得上更强。

领悟了《凌月七箭》的新用法，从必杀绝招可转换为普通绝技，当是他最大的收获。

不过说起来《凌月七箭》的品级应当是高过向问道所掌握的秘法，不然打不出如此效果，甚至一箭伤到了他。

以向问道的身家积累，积年金丹的人脉与资源，灵识秘法都比不过他，陈长青不由觉得白鸟这小侍女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用。

也不知道她回冀州之后天天忙些什么，从来都是神神秘秘。

至于灵力交锋，没有灵识这般花巧，便是硬碰硬。简略的说，他数量不足，质量远胜，才让他刚突破三天便能和同级巅峰斗个旗鼓相当，化神功法之威初现。

虽只是一击，细细思索，又有收获。

一次一次的复盘、苦修，让陈长青一步一步的前行。

此后一月，任外界风波翻涌，陈长青甚至一步未出门，修行术法，习练真经，便已占据了他全部的时间。

《太华玄经》转换完毕，虽然他再无之前那般踩飞剑升天般的提升速度，但正常修行，化神功法亦是增速不少，让他沉迷。

女人只会影响他打坐的速度，独居家中，每日白天黑夜都可修行，让他怡然自乐，领会了几分山中老修闭关的感觉。

修行是十分充实的，但时间久了，却总觉有些寂寞。

这样快则快矣，但没有道侣来提升资质，便没有加速度，后面会如同其他修士一般，越来越慢。

更何况，没有佳人作伴，总觉得生活差了点什么。

便连姬冰海也在云梦海忙碌，趁势带着属下四处奔波，收拢势力，连回一趟天星岛也实是没空闲。

还是有些思念道侣了啊。

几度月夜，陈长青望着北方，在屋顶自斟自饮。

这一夜，他依然在屋顶赏月，算是修行之余的消解。

突然，朦胧月色中有一道气势极盛的身影踏月前来，无视天星城的禁空限制，直冲向陈长青的小院。

陈长青眼睛一眯，酒壶一收，正要迎上，忽然步伐一顿。

来者白衣胜雪，裙裾飘飘，如月下仙子，乘风而至。

然而她气势犀利，直如划破夜空的长剑，顷刻间便落了下来。

“苏真人？”

陈长青有些意外，笑道：

“怎的突然前来，也不提前招呼一声？”

“得知你一夜之间足以与金丹三层交锋，心有感慨，提笔忘言，不如直接前来，与你共饮一杯。”

苏离落在屋顶，四顾一看：

“赏月无酒？”

“自是有的。”

陈长青哈哈一笑，又将酒壶取出，斟了两杯，其一递于苏离。

苏离酒杯和他一碰，发出叮的一声，然后仰头饮尽。

仰头的动作让短发也随风荡起，月辉洒在她的侧脸上，发出朦胧的光。

陈长青看得微微呆住，一时分不清她到底是从青云而来，还是广寒宫上。

“只知看不知饮？”

苏离忽的转头。

陈长青额了一声，下意识问：

“这能饮吗？不好吧……”

苏离眼睛一眯，剑光闪烁。

陈长青啊了一声，赶忙转头，将杯中酒饮尽。

苏离转回头去，静了一会儿，平淡的说道：

“玄羽让掌教对付你。掌教犹豫，召开真人会议，才让我得知。”

“我劝了劝玄羽，并告知掌教，若青阳上下有人欲谋你，需先问过我。”

“掌教答应了，你以后不必担心。”

陈长青沉默，苏离说得简略，但对同门进行“劝说”，对掌教太微，几乎可称威逼，其中压力与难处，实不是言语可说得清的。

“你不必介怀，这事我亦看不惯。青阳门岂能行鬼蜮伎俩？须得问过我手中剑。此行前来，还是没赶上你金丹宴，却也想敬你一杯酒。”

“酒已饮过，走了。”

苏离说走边走，根本不等陈长青反应。

她踏月而归，白衣几乎融入月色之中，让陈长青有些看不清楚。

她忽又转身。

苏离轻轻一笑：

“于天星酒楼万众瞩目之处，邀敌迎敌，战而胜之，此番风采，比谨小慎微的样子好看得多了，我很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