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乱海盟’,在乱海一直是个众人皆知、却甚少实现的概念而已。”
厅堂之中,陈家众人聚在一起,包括苏离与粉鸢,尽皆听着姬冰海讲述。
“乱海向来资源丰富,风气尚武,实力强劲的修士便如雨后春笋,出了一茬还有一茬。光论数量,恐怕比路上几个大州还多。”
姬冰海讲道。
苏离适时颔首:
“不错。光论金丹之数,乱海便比青州全境加起来还多。青州金丹,泰半都在宗门之内,外面不过寥寥三四人。冀州剑州,皆是类似。论修士活跃,修行奋发,乱海实为北陆之最。青州风气便不如乱海奋进。”
周墨儿声音淡淡:
“论人口论资源论地势,陆上大州皆不输乱海,何来此番结果?实是大宗门一家独大,垄断了资源,压制了旁人,只让宗门祖地一片繁荣,宗门之外死气沉沉。”
这种情境,在座大半都在陈家生活过数十年,感受颇深。
苏离顿了一顿,平静说道:
“你言之有理。”
周墨儿见她干脆坦然,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叹了口气道:
“我亦无他意,有感而发。若是人人都像苏真人这般磊落明理,想必陆上修仙界也是欣欣向荣。”
“我也不是没有私心,不必过誉。”
苏离摇了摇头。
姬冰海轻笑一声,打個圆场:
“乱海风气奋发是好,但凡事有两面,好听点是奋发,实际却也是凶狠。争斗太多,纷乱不休,修士平均寿命可比陆上短了一大截。若是陆上也是这般,没有个大宗门坐镇一方,恐怕同样乱象纷呈。我久处乱海,有时倒羡慕青州的紧。”
众人纷纷点头,知她说得也不差。
既想要自由,不喜欢所谓爹味;结果遇事又想要稳定,埋怨无人管你,好事都想占了?没有这种道理。
姬冰海继续道:
“说回正题。所以乱海虽然势力纷杂,但总的实力还是很强的,也就是顶尖力量要差一些,毕竟没有个稳定传承。自古以来,便有不少野心家……嗯,以及胸怀大志者,想要一统此地,凝成一股,造就青阳门、血月教或者太一剑道、圣兽宗这样的大宗门。”
“若真能成功,实力当不输几大宗门,中坚力量说不定还犹有过之,实在是一股极为庞大的势力。而且便如刚刚所说,一盘散沙聚在一起,乱海不乱,能变得稳定起来,也是许多人的夙愿。”
“故而‘乱海盟’向来是许多有志者——比如我大伯,以及野心家——比如齐玄真,想要达成的目标。这个名称,早就有人提出来过,虽然‘乱’和‘盟’看起来有些不搭就是了。”
“但要成此大事,不要说其他难处,首先实力就得服众,金丹后期便是至少的。故来有几次短暂组织起联盟的,盟主都是金丹后期,虽然都是半道便因种种因素夭折,嗯……”
说到这里,几人忍着没去看苏离。
若说谁最不想乱海凝成一股,那自然是近在咫尺的青阳门了。
卧榻之畔,岂容他人酣睡?而乱海要成就一大势力,参与陆上争锋,第一站当然是东海岸的青州了。
这“种种因素”么,少不了青阳门的参与。青阳门对乱海暗里渗透绝是匪浅,光看玄羽之前能轻松和徐承云勾连,便知两地联系密切。
“乱海出顶层的修行者极少,每有一个金丹后期,少不得便有意于此。我大伯闭关前曾跟我说过若能突破,有志于此,只是可惜奸人所害,未能功成。而齐玄真现今突破,第一时间便再提此事,所图非小。”
姬冰海最后总结。
金丹后期,放在血月教足以担当法王,可谓一人之下;而在青阳门,便是掌教也不过金丹后期。
虽然金丹巅峰和普通的金丹后期差距很大,但同属金丹后期之列。
故而金丹后期,已是顶尖中的顶尖修士,牵头组建庞大势力,理所应当。
众人听完姬冰海讲话,总算摸清了来龙去脉。
陈长青沉吟片刻,提出疑问:
“不过,齐玄真虽然突破,也还是天榜第三,前面可还有两人。那两位都早就是金丹后期了吧?不过信息不多,我对他们不甚了解。齐玄真欲组‘乱海盟’,能让这两人服气?”
姬冰海轻轻摇头:
“这二位前辈向来与外界交流甚少,便是我也所知不多,他们也从未露出过组盟之意。”
“天榜第二左秋寒,一名散修,向来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他喜欢冒充路人,然后给予年轻人机缘,或者震惊全场,实是奇人一位。只是几次出手,他轻松镇压了金丹中期的修士,金丹后期的实力展露无疑,可不是什么慈祥老爷爷。有传言说,他根脚不在乱海,实则是从中州而来,但无人知晓真实性。”
“天榜第一,龙易,战绩么,左秋寒刚露头时,叱咤乱海,风头无两,碰到了隐居不出的他,然后完败。自那之后,左秋寒才低调了许多。隐居潜龙渊,教了几个徒弟,实力虽然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势力却不算大,徒弟也中规中矩,处事和实力都十分中庸。他是一名典型的隐修士,世外高人那种。”
“两人都算散修,对经营势力无甚兴趣,亦不喜欢多事。故而齐玄真要是组建乱海盟,只要不惹到这两人头上,估计无人置喙。”
陈长青了然,对天榜前二两位一下有了个大致印象。
虽然以前也听说过这二人大致事迹,但向来不甚清楚,姬冰海这一讲,才知确实是两个奇人。
说起来他所知的顶尖修士,甚至大部分金丹,从来都是依托于大势力而立。
当今之世,光靠自己,想要修到金丹后期,哪怕只是金丹,千难万难。没有一宗之力的传承与资源支持,前辈师长的教导,几代人的积累,寒门难出贵子。
金丹散修,已是少见;金丹后期的散修?陈长青所知唯有这两人。
也许,左寒秋来自中州的传闻不是假的,而龙易向来避居世外,亦不是没有传承。
“既如此,恐怕齐玄真等今天已经很久了。先岛主给他造成的伤势尽复不说,还能突破,看来在阳灵宗得到了不小的机缘。呵,那都是我的东西……嗯,对他来说,否极泰来,姬前辈这个一生之敌还驾鹤西去,此时恐怕志得意满,将乱海视作囊中之物。”
陈长青笑了笑:
“不过我们不会让他如愿,他大概也知道。看看他接下来会怎么做吧。”
一番探讨,众人对如今形势有了判断,便先按兵不动,看齐玄真会如何动作。
结果上午才开完小会,下午时分,离阳岛的使者便到了。
天星岛和离阳岛素来敌对,岛上的人对离阳岛来的人自然没好脸色。
不过两军交战尚且不斩来使,如今不是全面战争,更不至于当场为难,便有侍者前来通传,得姬冰海允许之后,引入姬家园林会客厅中。
姬冰海高居主位,看着门口走入一名身着离阳岛典型红色服饰的中年。
他在周围仆从护卫一派敌视的眼中,表情淡然,不卑不亢的行了一礼:
“离阳岛方远,见过姬真人。”
姬冰海挥了挥手,声音冰冷道:
“方道友不需多礼,且坐。”
她容色冷淡,面罩轻纱,在外人面前向来如此,只有面对陈长青时才会一展姿容,媚态横生。
“谢过姬真人。”
方远又是一礼,声音沉稳,随后坐在空位上,老神在在的啜了口茶。
姬冰海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头。
这方远虽然礼数拿全了,看似挑不出毛病,但内里态度却隐有倨傲。
身为离阳岛名不见经传的一名普通修士——至少天地人榜上查无此人,而以姬冰海对老对头离阳岛的了解,以往也从未听闻过他——完全不像面对大势力的首领、金丹中期的真人时,该有的姿态。
这般感觉,反倒像上级宗门派人来下级视察,因为你修为高点,面上拿点礼数便罢。
哪怕两家是敌非友,来当使者,这般作态,已然有不怀好意之感。
姬冰海微微眯眼,缓声道:
“方道友远道而来,是有何事?”
方远放下茶杯,递上一封精致的请柬,微笑道:
“我离阳岛掌门真人齐真人,已于日前突破到金丹七层。乱海多一定海神针,实是普天同庆之幸事,故掌门广邀乱海道友,于岛内共聚一堂,同庆喜事,顺带商讨组立‘乱海盟’之事。”
“掌门说了,姬真人,哦,还有陈真人,实乃乱海数一数二的后起之秀,年轻俊彦,务必要来参加,缺席不得。”
姬冰海脸色更冷,陈长青微微一笑。
他一开始就坐在这,这使者并未招呼,他还当不认识;现在看来,来出使的岂会差这点眼力?自然知道坐在旁边的是谁。
只不过这般语气,实在是有些大言不惭,整片乱海的幸事都来了。这般野心,到底是幸事还是灾祸,实在是两说。
而且,陈长青天榜第四,只差他一位;金丹六层,更是早已可称一方强者,却仍被他归为后起晚辈之列,此番态度,不言而喻。
姬冰海毫不客气,语气冰寒:
“不必了,我无意参与你们的联盟。至于宴会,齐玄真突破,又与我何干?来人,送客。”
方远似早有预料,自顾自起身,掸了掸长袍,微笑道:
“姬真人,掌门这是给你机会,你确定不要?”
姬冰海冷冷看着他,无形的压力弥漫开来。
方远脸色惨白,身形微抖,却梗着脖子,一副但求一死的模样,反倒让姬冰海无法下台。
再怎么样,他也未过底线,不能直接把来使打杀了,说出去太过难听。看他模样,恐怕真死在天星岛,才是求之不得。齐玄真多半大喜,会重重赏赐他的家眷。
陈长青适时开口,呵呵一声:
“方道友,请回吧。至于齐真人给的机会么……不用了,让他自便。老而不死,何来大言不惭?”
方远脸色一变,深深看了陈长青一眼:
“我会转告掌门的,希望你们不要后悔。”
见陈长青没什么反应,方远袍袖一拂,大步离开了此间。
陈长青饮了口茶,对姬冰海道:
“来者不善呐。”
姬冰海已恢复冷静,点头道:
“低下手段。再结合收留三房之人,动手不过早晚。”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由他去吧,越晚越没机会。”
陈长青淡定道。
以他以及道侣修行之速,每过一天,两边的实力差距都会缩小一点。
陈长青回到家中,将此事与道侣讲了,还没走的苏离也旁听。
她挑了挑眉,直接道:
“如此气魄甚大,不若我前往一探,和他会会,看看实力能否对得起口气。”
陈长青笑道:
“何须劳动真人?狼子野心,且由他去。他一时腾不开手,时间总是站在我这边。”
苏离见他自信模样,微微点头。
随后她眼睛一眯,不知想到什么,再不多言。
当天,苏离再与他切磋一番,便即告辞。不然的话,以她通明剑心,大概都快装满陈长青道侣们的怨念眼神了。
陈长青不舍送别。这几日和苏离这等修士切磋,实力进展极速,收获实是非小。
要是每天都能切磋……额。
看了看周围松了一口气,然后不怀好意、眼波迷离望着他的道侣,他按下了这个念头。
苏离住在这,她们晚上不好太过欢腾,毕竟一是身为前辈积威犹在,二来以她灵识修为,恐怕声音都要压着点。既有客人,不大方便,都压抑的紧。
哪怕她们觉得苏离多半是未来的姐妹,毕竟从青阳门到这千山万水的,这情谊已经是瞎子都能看出来;但还是不好在这方面放肆,免得以为小陈家家风不正——虽然这方面事实如此。
现在好不容易送走了这个大灯笼,几女眼神幽幽的围了上来,一脸恨不得将陈长青生吞活剥的模样,让他叹了口气。
最难消受美人恩,一场艰苦的修行是少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