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考场都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之前的肃静，是不敢大声喧哗，但依旧有些细细碎碎的杂音。

可随着卷题出现之后，场面格外的安静。

六大考场皆然落针可闻。

县试！

入学之考试。

在所有读书人眼中，县试不算很难，往大点说，熟读四书就能通关，往小点说，死记硬背，书法不差，也能通过。

可这次的县试之题，让众人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压力啊。

哪怕是一些参加第二次亦或者第三次县试的学生，也不由倒抽一口凉气。

主考台上。

三位考官也纷纷看着手中考卷之题。

当题目映入眼前后，三人也不禁下意识皱了皱眉头，身为官员，又是审考官，他们更加明白当中利害。

“周大人，此次县试之题，未免有些难吧？”

左侧的官员开口，这是巴山县县令，他不禁皱眉出声，可想而知这题到底有多难了。

不要小看县令，古代的县令，可是集三权合一的存在，公检法三位一体，别称县太爷，土皇帝的存在。

这样的存在，见多识广，可面对这次县试之题，也不禁如此。

而坐在中间位置的老者，则是应安城文院派来的官员，周敏。

权力上比不过县令，但出身文院，是主考官员，权力很大。

也是本次云溪县试的关键人物。

“这题.......确实有些不易啊。”周敏缓缓开口，他的目光一直落在题目上，神色有些古怪。

“周大人，文院为何出此题设考啊？”

右边考官出声询问，景王朝所有科举，都是由文院出题，由礼部选题，然后呈现圣上，最终敲定下放。

只不过一般来说，礼部选题结束后，只要不是有太大的纰漏，基本上都会盖印批条过关。

而礼部也只能从文院出题中选择，彼此之间互不相干，也很好的杜绝泄题之事。

所以才会询问周敏此事。

“今年试题不是文院出的，太后旨意，往后所有科举，先由内阁与礼部相互拟题，后等待一届，再让文院主持。”

周敏摇了摇头，告知二人实情。

得到这个回答，二人顿时恍然大悟了。

文院出题的好处在于‘思想’与‘书本内容’，县试、府试、院试基本上都是围绕字面意思和圣人思想解题就好。

难度也是递增型的。

而内阁出题，那就很合理了。

“民意如水，君子似舟，何人撑篙也？这句话为何有些熟悉，但却印象不深呢？”

“周大人，此言出自四书何处啊？”

巴山县县令开口，他反复看着这道题，实在是想不出这句话出自何处。

“并非出自四书。”

周敏摇了摇头，一句话让两人神色再一次大变。

县试考的就是四书，可出题内容不是四书，这可不是换个题目那么简单，这背后涉及的东西过于恐怖啊。

能成为一方县令，才华不才华或许不是重点，懂得朝廷内政才是关键啊。

两人不语，而周敏心情也格外沉重。

文院，代表着是圣人，故而形成文党，拥有极高的地位与话语权。

可随着近几年各方失利，地位大不如从前，而今皇权已经染指到了科举之上，却没想到竟出这种题目。

周敏可以想到，出这道题就是要让景国士子知道，皇权至上，你苦读多少年的四书经义，一纸令下，统统作废。

不过朝堂斗争也没有如此简单，主考官依旧是文院把持，能否通过也在文院一念之中。

“往靠圣人者，即可过关。”

刹那间，周敏明白自己的责任是什么，这场斗争有多恐怖，他有一定的概念，但具体如何，他不清楚。

只是文院既然同意，就意味着文院留有后手，他们就是其中之关键。

眼下，就是希望这些士子们，能将此题靠拢四书之中，牵扯出圣人大道，这样一来，既可通过，也有说法由头。

“不对，此题虽不是四书经义，但与君子之书有一定关联。”

此时，坐在右侧的审考官出声，他端起试题，缓缓出声：“这是云满小经中的一段，云满大儒注释君子之道的引题。”

“只不过题目有虚晃之意，乍一眼看来，更像圣言，会误导这些考生士子。”

“此次县试，百年难遇啊。”

审考官开口，经过他仔细回忆，彻底理解这道题的用意了。

用看似是《圣言》的引段，来蒙骗考生，实际上直指《君子》一书，这种行为过于可怕。

不应当出现在‘县试’当中，放在‘院试’还差不多，更绝了的是，还要求写一段注释，不加注释还好。

加这个注释，很有可能会偏题，暴露自身的问题。

“恩，不过先不急，看看再说吧。”

周敏点了点头，他扫了一眼考题，同意对方的观点，只不过事已至此，考卷发放，剩下的就跟他们没有太大关系。

只需要收卷即可。

不过就是抬头望去，所有考生都紧锁眉头，到目前为止，无一人提笔落字，让人心情沉重，周敏的眼神当中，不由自主地出现担忧之色。

考场当中。

许守云反复观摩考题，拥有过目不忘的神技，许守云意念一转，马上就发现这段话根本就不是《四书》中的任何一段。

但县试考题，如此大的事情，肯定不会有纰漏出错，所以这就是有意为之。

虽然不明白朝廷为何出这道题，可许守云也没资格去说三道四。

他闭目思考，刹那间脑海当中就有答案了。

“君子。”

许守云缓缓睁开眸子。

前段时间他刚好在圣人空间中学过‘君子’，请来一位举人讲解，配合圣人空间的特殊能力，故而仅仅只是十个时辰，便熟知君子。

民意如水，君子似舟，何人撑篙也？

这句话不是君子内记载的，可里面有一段，跟这道题一模一样。

大致内容许守云记忆犹新。

这是一位君王打了胜仗之后，设下盛宴，邀请一位大儒。

而这位大儒劝诫君王，战争虽然得到胜利，可国家并没有因为这场战争而转变更好，因为这场战争背后付出的是无数百姓。

希望君王秉承圣人之道，仁爱治国，止战大爱。

毕竟百姓如水，能有载舟，亦可覆舟。

君王听后，就反问了一句。

倘若百姓如河流大川之水一般，圣人之道如同水中方舟，那是谁掌舟而行？

潜台词就是，我是君王，是一个国家的帝王，百姓为水，圣道如舟，可没有我这位君王去撑篙，那将无法前行，抵达陆地。

大儒闻言，也就沉默，而这个国家在战争胜利不到十年，便发生了内乱，百姓起义，完成了一次改朝换代。

“假题。”

许守云心中自言自语了一句，这题乍一眼像《圣言》，可实际上是《君子》，是迷惑之题。

此时此刻，许守云万幸自己花费银两熟读君子，不然的话，仅凭死记硬背，今天这关是过不了了。

想到这里，许守云开始落笔。

从这一段开始默写，保守起见，许守云从故事的开始落笔，免得掐头去尾。

而且考题写八百字，允许多写不允许少写。

故此，许守云落笔很快。

他捏着毛笔，一个个秀美字体出现在考卷之上，书法写字如今已经印入灵魂深处，浑然天成，没有丝毫卡顿。

大约接近一个时辰。

许守云落笔写下一千四百三十五字，将完整故事和段落写出，这才停笔。

而考场当中，一半的人也在提笔书写，小一半的人，依旧在思考停顿，偶尔动笔两下，又马上陷入沉思。

“大人，学生交卷。”

此时，终于有人难以忍受，起身交卷，坐在许守云远处对面。

这是一个三十来岁的中年男子，他满脸苦涩，喊话结束后，由审考官亲自下场接过答卷。

随着一人开口，接二连三的声音响起，光是听声音，就感觉到挫败与无奈。

而答卷之上，细细碎碎，亦或者涂涂改改，好一点的写了数百字，差一点的就动笔三五字。

审考官也有些沉默不语。

能理解这些考生无奈的内心，可他们身为朝廷官员，也没什么好说的。

只能说这一届考生倒霉，遇到了朝堂斗争。

许守云没有急忙交卷，而是反复观看答卷，确定没有问题之后，又提笔做最后的‘注释’。

二十个字。

君王，百姓，船舟。

许守云稍稍一想，一个答案呼之而出。

他落笔，写下十个字，随后抖了抖答卷。

“大人，学生交卷。”

许守云的声音响起。

主考台上，巴平县县令缓缓起身，快了几步走来。

见考官走来，许守云也站起身来，双手递交答卷，随后作礼一拜：“劳烦大人。”

接过答卷，后者一眼就被许守云的相貌吸引。

一袭白衣，容貌清秀俊朗，一身书生气，举止儒雅，不缺礼道，一下子便吸引到了他。

“你叫什么？”

对方开口，忍不住询问许守云。

“回大人，学生云溪县许守云。”

许守云给予回答，不卑不亢。

“云溪县，许守云？”后者点了点头，将这个名字记下，随后又看了一眼许守云：“恩，回去好好歇息去吧。”

“多谢大人关心。”

许守云温和一笑，说完便从考间走出。

景王朝科举制度不会糊名，因为审考官结束之后，都会去文院接受问心之测。

若是有舞弊行为，很容易露出马脚。

只不过问心手段过于麻烦，无法对考生施用。

当然，问心之术，对一些意志坚定之人来说，意义不大。

待许守云走后，巴平县县令还不由多看了两眼，倒不是别的，许守云的长相确实俊俏，又有读书人气质，还如此年轻。

在人群当中自然惹目，而且他刚好有一女，年龄也不小了，自然而然会多考虑一些。

只是，待许守云走后，后者也折身回去，顺便展开许守云的答卷看看。

然而.......

答卷展开。

后者瞬间沉默。

走了两步，刹那间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