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州。

江上无数的船只，正在码头上依次停靠，大量的俘虏正在向船上搬运着粮食物资。

在另一个码头上，则排着长长的队伍。百姓们挑担背筐，带着家中最值钱、最不可或缺的家当，在陆续登船，准备前往新的家园。

秦氏左手牵着小女儿，旁边则是半大的儿子，背着个大包袱。

“娘，爹爹在略阳是吗？”小女儿歪着头，怯生生地问道：“咱们是坐船找他去吧？”

秦氏勉强挤出笑容，说道：“对呀，他就在略阳等着咱们呢！”

丫头咧开小嘴笑着，说道：“面条真好吃，里面还有菜，我都撑着了。”

不远处就是席棚，还有不少人坐在里面大口地吃着饭。席棚外的大铁锅里，热气腾腾，煮着加了盐和菜的面条，面香味似乎都能闻到。

这些家眷不是新兵的亲属，便是要随明军回川东的工匠和水夫的家属。秦氏的丈夫是水夫，被官府征去略阳行船运粮。

男人就是家中的顶梁柱，秦氏虽然不想离开家乡，更有些担心川西并不象明军说的那么好。可丈夫在哪，她就得带着孩子跟到哪，总要一家团聚才行。

秦氏呵呵笑着，摸了摸女儿的头，说道：“吃饱了就好。”

半大小子倒是挺兴奋，看着江船一艘艘驶离，沿江而下，既新鲜，又充满了对未来的期待。

“娘，听说是三太子打败了清军，那是很大的官儿吗？”半大小子好奇地问道。

秦氏赶忙摆手，示意儿子不要乱讲话，低声嘱咐道：“可不敢这么叫，那可是除了皇帝，最大的官儿了。”

“三太子就是将来的皇帝。”前方一個老者转过头，却没有妇人的那种胆小和顾忌，微笑着说道：“什么弘光、隆武、永历，其实都没他更有资格称帝。”

秦氏笑了笑，不想就这事儿再讨论，但儿子却好奇，又问道：“那他为啥不早出来？”

“那时他还小，也没有实力，出来争位，恐怕没什么好结果。”老者嘿嘿笑着解释道：“弘光称帝，还说自称大太子的江北来人是骗子，给砍了脑袋呢！”

“大太子是三太子的哥哥呗？那二太子呢，也没听说过。”

老者是个话唠，或者是喜欢显摆自己的知识和阅历，不厌其烦地给少年解说。

秦氏也不好生硬地拒绝，目光转向码头，又一条船靠了过来，队伍向前缓缓移动着。

“他在那边一定也是忧心焦急，等着俺们去与他团聚。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到哪都好，苦些累些也算不得什么。”

老人还在絮絮地讲说着，“这些明军啊，之前就是大顺军，是从甘陕退到了夔东，又从夔东打回来啦！”

………………

徽州州衙内，塔天宝已经接到了快船送来的最新战报，心情大好。

“还是殿下更厉害呀，全歼了西安八旗，连西安将军和副都统也都被砍了脑袋。这下子，川北的威胁彻底解除，能放开手脚出击湖广了。”

冯可与连连点头，心中既是喜悦，又是震骇，不知道三太子是怎么在短时间内做到全歼敌人的。

“侯爷，援军近日便能赶到，我军是不是继续攻掠周边？”冯可与甚是期待地提出建议。

徽县北接秦州（天水市），东邻两当县，西连成县，其中秦州虽比不上徽州，可也是粮储之地。

而根据目前审讯搜集的情报，秦州的驻军也不算多，应该有攻而占之的把握。

塔天宝摇了摇头，说道：“此番出战的目的已经达到，回师之后短暂休整，便要出击湖广。时间对我们来说，并不宽裕。”

“湖广富庶，可比这里强多了。”冯可与眼中又放了光，说道：“咱们差不多搬空了州城，也没太多的物资。”

西北地区的经济，自然不能跟湖广相比。而当时的江浙地区，更是冠于全国的繁华之地。

自明代中期以后，苏南浙北地区手工业商品生产与城镇发展，使得人口密集，买粮者增多。

而洞庭湖南北和四川等地粮食生产发展较快，谷米沿水路集中于汉口、岳阳、长沙等城市。

到了清朝，在长江中下游形成汉口、九江、芜湖、苏州等地的著名米市。

清廷要从这里调运粮食，商人也从这里采购粮食，运至江苏、浙江、福建、广东、广西、陕西、河南、山东、河北等缺粮地区。

所以，原来的谚云：“苏常熟，天下足”。逐渐变成了“湖广熟，天下足”，甚至有“湖南熟，天下足”这一说法。

可见，湖广在当时，已经成为全国最主要的商品粮货源地。

“打烂湖广，至少能争取半年的发展时间。”塔天宝微笑颌首，说道：“清廷无处调粮，军队再多，也无法调动参战。”

在军力上不如清廷的时候，也只能采取迂回战略，破坏清廷的钱粮财政，使其难以动员更强大的力量来进攻明军。

在黄立看来，这与大明和后金的战争形势颇为相似。大明虽幅员万里，人口亿兆，但能用来对后金作战的军队却很有限。

原因很简单，大明已是千疮百孔，财政捉襟见肘，根本无法以举国之力来对抗后金。

财政破产的后果很可怕，崇祯就是例子，穷得要尿血，甚至要可怜巴巴地向群臣乞讨。

现在的清廷也是差不多的状态，财政压力极大。除非采取“三藩之乱”时的战时经济政策，否则，无法大举用兵。

黄立今年打湖广，明年便要尝试继续深入，沿江进攻江西，甚至是江南。

要知道，清廷之所以能够在“三藩之乱”时支应巨额的军费，维持了江南财赋重镇的税收输入稳定，是重要的因素之一。

“计天下财赋，惟江南、浙江、江西为重，三省中尤以苏、松、嘉、湖诸府为最……军兴之际，需用钱粮，全赖山东、江南等省协济。”

事实证明，在“三藩之乱”期间，清廷在江南地区所实施的一系列举措，为维持当地的军事稳定和政治平衡，确实起到了不可小觑的作用。

打蛇打七寸，敌人要维持和保障的，黄立就要千方百计地加以破坏。

而且，“哭庙案”、“奏销案”、“明史案”余波未平，江南的士绅和地主，与清廷的关系紧张，这也是可以利用的一点。

尽管黄立对士绅地主没什么好印象，但现在还不是翻脸的时候，甚至要虚与伪蛇，争取他们的支持。

当然，这些战略上的布署，塔天宝等人并不知道全部。他们只知道出击湖广是接下来的行动，一是解兴山之围，二是抢湖广的钱粮和人口。

……………

贵定县阳宝山，雄奇、幽静、深邃、险峻，被誉为“黔东之胜”，与四川峨眉山、云南鸡足山并称为西南三大佛教名山、朝香圣地。

经过十余天的艰难跋涉，水西特遣小队终于到达了这里，见到了黔阳王皮熊及其部下。

“末将谨奉殿下令旨，千岁，千岁，千千岁。”八十多岁的皮熊须发皆白，精神头儿却不错，对着刘享大礼参拜，双手平举，接过了定王颁下的令旨。

激动、喜悦，找到组织，被信重的感觉。虽然暂时被委任为贵州都指挥使，但黄立后来又授予其都督职，使大都督府再增一员。

刘享对皮熊的第一印象也不错，年岁虽大，可身材魁梧，满头银发束拢得整齐不乱，红铜色的脸膛上没有丝毫的萎靡之色。

老爷子嘴唇轻轻颤动，恭敬地请刘享上座，常金印和倪生龙在下首作陪，继续聆听接受三太子的命令和安排。

在永历朝是就不受待见，只不过是因为自己在永历失踪时交结了韩王，便被怀疑不够忠心。

如果不是因为皮熊与贵州的土司关系较好，郡王的头衔怎么也落不到头上。即便如此，也是无职无权。

看人家三太子，够慷慨大方，够诚心实意。不仅有令旨印信，还有那奇宝千里镜，都一起赐下。

至于真假，根本不是皮熊会考虑的问题。三太子已经得到到众家拥戴，并打下了川东基地，除了郑家，已经是势力最大。

何况，永历既死，抗清大业的旗帜又有人扛起，且是众望所归。如此令人振奋的事情，他怎么会去浇冷水。

刘享受到如此的恭敬对待，心中有些小得意，长途跋涉的疲惫也一扫而空。

“现在我军初据川东，根基还不稳固，兴山还有临国公所部被清军围攻，殿下之意是能拖就拖，争取时间，使我军尽快壮大起来。”

刘享拿出了地图，指点着说道：“这是殿下亲绘地图，黔阳王请看，目前的形势是这样的……”

皮熊看着画得并不算特别详细的地图，却能看清楚明军所处的形势。兴山和川东，两大集团，并未能合兵一处。

这也是能够分析缘由的，川东需要时间稳固，兴山则利用地势之利牵制住数万清军。

但巫山一战后，明军的态势已经得到了极大的改善。至少，川东已处于易守难攻之地。有水师之利，清军想要进攻，殊为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