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眼望不到边的船队沿着嘉陵江顺流而下,正在穿过明月峡。
“这叫明月峡,也叫朝天峡,爹爹运粮时走过两回。”秦忠笑着指点着,怀里搂着小女儿,“看,那是栈道,被烧毁了一段呢!”
小丫头抬着小脑袋,望着两侧高高的峭壁,发出惊叹之声,“好高啊!”
秦氏满脸都是开心和轻松,静静地看着父女在说笑。
儿子则举目望着前方,那艘大船悬挂着他从未见过的旗帜,听说三太子就在船上。
很多江船上的百姓,都在眺望着前方的大船。
那面猎猎飘扬的青天日月旗,如同最耀眼的存在,引领着他们奔向憧憬中的美好生活。
在江上行驶的每条船,几乎都是满载,不是人,就是粮草物资,以及各种缴获和搜刮。
扫募的新兵、工匠、水夫,还有俘虏,再加上跟随他们而来的家眷,总共有两万余人。
出征时的四百多艘船,现在已经翻了一倍还多。不得不说,又是一次收获满满的行动。
与因为团聚而安心的移民相比,黄立坐在舱内,看着地图,却在谋划着又要展开的下一步行动。
战争也可以转化为计算,才有了兵棋推演。兵力、武器装备、粮草物资、军心士气等方面,都可以量化,以此来得出胜负的概率。
以少胜多毕竟是少数,是个例。很多战争在开始时,就已经注定了结果。特别是对于发动一方,没人会以卵击石,在劣势的情况下主动开战。
出击湖广也是一样,利用兴山牵制住清军,趁着湖广地方空虚,发挥水师之利,纵横沿江城池,几乎是必胜之局。
虽然是必胜,但黄立却并不满足。他要取得最大的战果,给清廷造成最大的损失和伤害。
“把夷陵和巫山两次作战的俘虏,还有甘陕绿营的俘虏,全部补充进部队,加上新兵,应该能够扩编出五营人马。”
“尽管五六万明军能够坚持到现在,是心志最坚定,战力最强大的。但没有新鲜血液的补充,也早晚会越打越少。”
“趁着俘虏经过了锻炼,明军在数量上也能压制,完全能够充当中坚力量,稳定住扩充的军队,维持住相当的战力。”
“留三营或四营,以及嘉陵江水师守家,出击湖广就能有十一营,三万多的兵力。根据湖广地方守卫虚弱的情况,可以兵分两路或三路。”
“在有限的时间内,争取打下更多的城池,抢到更多的物资,掀起更大的风潮,招募更多的士兵,迁徙更多的百姓。”
“歼灭了西安八旗,摧毁了略阳、徽州的造船业,抢掠了嘉陵江上游的沿江仓禀。至少赢得了四五个月的时间,清廷都无法从甘陕南下进攻川东。”
黄立沉吟着,手指在地图上轻轻点着,夷陵、荆州、岳阳、武昌,九江的话,已经过了湖广,有点远了。
湖广是很空虚,江西全省的绿营兵也不到一万五千人。黄立眯了下眼睛,手指在九江上用力点了点。
攻克武昌是必须的,一省首府呢,影响很大。可只是一省首府,显然还满足不了黄立的胃口。
“由长江入洞庭,可攻岳阳;再沿湘江南下,可攻长沙,这就是第二個省府所在了。攻克九江入鄱阳湖,便可进攻江西首府南昌,这是第三个省府。”
“打烂湖广的困难不大,要不连带着江西,也给他祸害一通,看起也不是太过费力嘛。”
黄立已经尝到了多抓俘虏的好处,掌握了部队越打越多、越战越强的秘诀。
说白了,如果出动三万军队,屡战屡胜的话,几乎就不用考虑减员问题。
特别是攻城作战,基本上就是全歼,俘虏那是大把大把的抓。作为前驱的话,本部人马的损失会很小。
具体的例子可以看李自成进攻北京,从陕西到京师,人马是越来越多,多到愁得他只想回家,要崇祯封他个王就乐呵。
还有清军入关,就那不到十万人,打到江南,竟然有了几十万,扩充得令人瞠目结舌。
太平军也是如此,从广西杀出,一路干到南京,兵力翻了十几倍都不止。
“即便如此,还要考虑到围攻兴山的清军,他们是能够撤围,转而攻击和追赶突入湖广的我军,是一个不得不加以防范的威胁。”
“虽然这也是出击湖广所要达到的目的之一,解除清军对茅麓山的围攻。但有这支清军在,总是不能酣畅淋漓、随心所欲地在湖广攻城掠地。”
黄立轻抚着额头,陷入了长长的思索。由模糊到清晰,出击湖广的作战计划,逐渐在他的脑海里成型。
………………
安坤在特遣队到达的第三天,便带着师傅张默、其叔安如鼎、其妻禄天香、大将叉戛赶到,并恭敬地跪拜,接受了定王颁下的令旨,赐下的礼物。
再怎么自大,安坤也知道与吴三桂的实力有不小的差距,能够得到外力的援助,对于胜败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
之前常金印等人忽悠的“海上已立新君,晋王谕令起兵”,安坤岂能没有分辨力,一说就信?
他所在意的,还是一个大义名份。以此来号召和争取更多的反清力量,包括贵州的众家土司。
“要继续隐忍,还要曲意奉承讨好?”安坤未等听完,便皱起了眉头,“举旗起事,已是箭在弦上,恐怕万难更改。”
刘享也皱眉,脸色沉了下来。这还没说完呢,你着个屁急。就这德行,难怪殿下看不上你,认为你难成大事。
常金印在旁适时地插话道:“安宣慰,请稍安勿躁,且听刘尊使说完,才能明白其中的关窍。”
禄天香轻轻拍了拍丈夫的手,微笑着说道:“刘尊使勿怪,奴家的夫君就是这个操切的性子。”
刘享轻轻颌首,对禄天香倒是有些刮目相看,便继续开口解说。
安坤听着听着,黝黑的脸上现出笑意,咧开大嘴,露出发黄的牙齿。显然,他也不是傻子,听出了其中的巧妙之处。
待刘享说完,端起茶碗喝水,安如鼎已经是喜形于色,一拍大腿,脸上的皱纹更加深刻,叫道:“原来如此。高明的计策,令人叹服。”
禄天香也笑着连连点头,用目光向丈夫示意。
安坤赶忙拱手道:“刚刚是在下鲁莽了,刘尊使勿怪。此计精妙,在下便照计行事,请刘尊使放心。”
刘享微笑着说道:“这还只是其一,殿下深谋远虑,赏罚分明,不会令抗清志士失望。”
说着,他拿出另一份令旨,起身说道:“安宣慰,请接殿下令旨。”
安坤等人赶忙起身,再次大礼拜下,听旨接旨。
等听明白令旨的内容,安坤等人脸上的神情都有了变化,有惊喜,有诧异,有热切,不一而足。
明朝是土司制度完善的时期,虽袭元制,却大为恢拓,将土司制度发展成为一种完整的制度。
按照官职大小,土司武职分别为宣慰使、宣抚使、安抚使、招讨使;文官则以土知府、土府同知、土知州等排列,皆授诰命,余者皆授敕命。
而明朝对土官的承袭规定甚严,前后变化较大,所有的明文法令,皆在防冒袭及因承袭不明引起族人的争端。
通常的承袭顺序是:土官有子则长子继承,无子则按孙、婿、妻、舍人(土司家族)、女及外亲。
在黄立的令旨中,则给土司又增加了一个降阶承袭的名额。也就是说,安坤的长子可以继承他的宣慰使,还可以指定一个继承人为宣抚使。
而且,这不是专门对于水西的恩典,是对所有抗清助明的土司都适用。甚至于,对于抗清有功的土目,也可以赏其功,成为土司。
大饼如皓月当空,又大又圆,此时就挂在众人眼前,甚至能闻到大饼散发出的香气。
至于什么时候能吃到嘴里,就看你们为抗清复明卖力效死,早日成就大业,等三太子登基称帝了。
“微臣谨接令旨,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安坤大喜过望,声音都颤抖起来,叩首接旨。
要知道,围绕着土司之位的继承,往往是黑暗和残酷的争夺。
这与争夺皇位是差不多的道理,特别是子嗣众多的土司,为了抢土皇帝之位,刺杀、谋杀、攻杀,往往是血淋淋的过程。
三太子所颁下的令旨,则在某种程度上能够避免这种悲剧的发生。
比如,安坤正妻是禄天香,嫡子是安胜祖,自然是宣慰使的第一继承人。
可安坤还有个宠妾陇氏,就是身带异香,令吴三桂垂涎三尺的美人。如果陇氏有子,岂不是也有了头衔,少了很多的纷争和纠结。
安如鼎和叉戛则有他们的心思,毕竟令旨上也讲明了对有功之士的奖赏。他们也是有机会成为什么安抚使、招讨使之类的土官。
当然,令旨中的封赏也是有前提条件的。首先在时间上,是光复大明、天下已定之后;其次在新晋土司地盘上,也没有明确的规定。